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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访烟总能感叹颜戚的办事速度之快。
在极短的时间内查清杜漾干过的破事,直接撕开了那层衣冠禽兽的外皮,还能在与虞明鹤签订合同的同时抽空揍杜漾一顿。
从他只稍破皮的指节上,杜漾大概被揍得不轻。
肌肉可以在健身房练出来,颜总这专门练过的身手估计一般人打不过。
现在事情曝光,一下压过了吕明哲曝光的视频热度,其中也有他们刻意为之。
视频造谣成本不高,倒是没什么在意到“小三”这个敏锐词,反倒是“霸凌”精准踩在了大众雷点上。
杜漾不是省油的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凡是能被他看上的,废尽了手段也要得到手里。
陆野苹大概是所有人里最难搞的一位,于是就衍生出了吕明哲这一“周边”。
吕明哲这个蠢货,还敢来惹事。
琢磨透了这层关系,魏访烟惊讶的发现颜戚这次当真被踩了底线。
身居高位之人多少都喜怒不形于色,颜戚则带有明显区别,他很宽容。
不是对待下属如沐春风,真不放在心头,而是压抑又克制的逼迫自己原谅。
倘若真走进了身边,这种特质更加淋漓尽致。
至少陆野苹是目前的宽容之最。
准时下班,颜戚又转而到了单人病房,既不像苦情剧内拍打着床铺上的病人乞求他快点苏醒,也不会苦大仇深没完没了讲述自己的怨恨。
陆野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果不是自己,他大概仍然孑然一身,如世间孤魂苟延残喘。
医生说他受了点刺激,睡两天就好了。
又或许除了伤痛,长时间的短睡眠也是重点。
经纪人跟杜漾带了点关系勾连,被带走调查前颜戚特意问过她一些陆野苹先前的状态。
经纪人恍惚看着他,被扣押走前勾了勾唇,讥讽的神情溢于言表,对陆野苹闭口不谈。
现在颜戚自己坐在这间入眼皆白的病房,安静浸入骨髓,孤独感才会后知后觉安置在心头。
知道陆野苹的境地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决定,可颜戚仍然感到……于心不忍。
颜戚从前以为自己最无力的时刻是高考志愿被父母强行修改,按在家里软囚禁了三个月,窒息感如潮水蔓延。
现在又多加了一点。
他缓缓趴在被子上陷入浅眠,半梦半醒间,隐约的消毒水味让他模糊看见了病床上的身影。
不是陆野苹。
是他的生母——应星。
应星双颊微微凹陷,透露出大病之人行至末路的脆弱与沧桑,她艰难的躺在病床上,手无力的摩挲床头柜的诗集。
这位一生强硬的女士终于在生命尽头展示出脆弱。
生病以来,她总委托儿子从书店里给他带来几本诗集,经常趁着窗外煦风翻动阅读。
颜戚书房里大部分的诗集来自她的遗物。
两母子的关系夹着生,总尴尬枯涩,颜戚来了也不主动找话题,只是怕像从前那样观点被她全盘否定。
听说她从前的梦想是当个诗人,后来沉溺工作就匆匆抛弃了这个稚嫩可笑的梦想。
结婚、生子。
临到死期,丈夫还在偷/情。
那时候他不小心撞见了夏兰喻与父亲的奸情,不知道该如何与母亲开口。
颜戚骨子里大概也遗传了“维护家庭”这一卑劣基因。
他到底没有告诉应星这件事。
直至应星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低声和颜戚道了句“对不起”。
颜戚很想问她为哪些道歉。
是为了儿子前途强行篡改的高考志愿,还是为了让儿子优秀逼他犯错时跪在房内一晚,还是因为某次的谋逆扇下的一耳光。
或者是永远被否定的看法和见解。
原谅对于颜戚来说太简单了。
他不学会原谅,就早已死在无数次家庭冷暴力。
可他还是迟疑了,想说的话在嘴中千回百转:我不恨你们,我也不痛苦。
应星就急匆匆断了气。
腕表咔哒提醒着主人生命的终结,拨动了他神经里最脆弱的神经。
这是颜戚第一次接受到被至亲伤害后的道歉,也是最后一次。
这次梦见,应星的眼神温和得吓人,颜戚不习惯她这样的注视,带着陌生的窘迫坐在床边,听翻书的哗哗声。
她还捧着那本诗集,脸色好了很多,“最近过得还好吗?”
颜戚不知摇头还是点头,视线飘到绿书扉页:“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也过得不好。”
“我还以为功成名就会带给你莫大的成就感。”应星笑笑,此时此刻他们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消散殆尽,仿佛只是母子间对无关小事的谈笑。
“还可以,不过偶尔也会感到有一点无聊。”颜戚点头,“你们曾经的志愿我实现的很好,赚了钱,名声大噪,经常性捐献给慈善机构。”
颜戚说不出对曾经的梦想的判断对错,以现在所有人用“成功者”的眼光被看待。
“你还是老样子,也想好了要和认定的伴侣在一起吗?”
颜戚知晓现在是梦,于是把诗集从他母亲的手中抽出来,漫无目的翻找,揶揄一笑:“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应星的目光柔柔放在他身上,“他伤害了你,你还在苛责自己吗?”
“我没有。”
“你是这样的,家庭教育导致的错误,可是有时可以学会没那么快原谅,也可以正大光明说恨。”
“我说的,对陆野苹,他应该看得出我恨他。”颜戚说,“他不在乎我恨不恨他,他要是在乎,当年也不会跑。”
"你是我的孩子,我还能看不出你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你其实也恨着我和你爸,拘于血缘没说出来而已,要我说,你爸我死之前都还在乱搞,他自己都不在乎,你还那么在乎什么?"
“去干点自己想做的事,没关系,可以去尽情爱上一个人,去憎恶一个人。”
这句话还回荡在颜戚耳边,人已经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托梦嘱咐,在他记忆里面,应星的脾气确实在生病后温和太多。
睡了很久的陆野苹比他早醒,也没打扰,自顾自盯着他许久,见人转醒才挪开视线,询问:“梦见什么了?”
他面色苍白,包着纱布,居然还有心思笑出来,可见到底有多么对自己不上心,“等下我联系民警给你做笔录。”
“我睡了多久,还有我手机呢?”陆野苹挑眉,伸手摩挲耳边的纱布,“工作那边还没对接完呢。”
“一天,你的手机我没收了,后面几天你和我住一起。”
陆野苹没把他的话当真,抱胸打量着颜戚这张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很帅的脸,还能分心毫不留情笑出声:“得了颜总,你未婚妻呢,我只是想捞一笔,不想真发在网上受万人指点。”
“婚约取消了,我也不打算结婚。”
两人于无声中对峙,陆野苹叹气,不知对目前的状况怎样解释,摊开了自己烧伤丑陋的手掌。
睡着时颜戚看了太多遍,心尖始终被不轻不重掐住,最终还是压下了询问的强烈想法。
手套已经不翼而飞,大概在混乱中也没人给他送过来。
“我的手如你所见,废了,不能画画,无法进行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从医学角度称得上残疾人。”
“陆野苹这个人,也就靠着脸在网上卖卖人设骗骗别人的关注,吸引的全是些偏执的人,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一张,是个.....连五百万都可以一个月之内挥霍一空的烂人。”
“你看,颜戚是个少年有成名列前茅,长相品行都顶尖的好人,连前任的错都可以一笔揭过,还要原谅他。”
陆野苹认真审视他,平淡无奇讲述这个事实,严肃无比的将两人对比了个遍,最终得出了“不适合”的结论。
“没有人要原谅你。”颜戚说,“在你这里我可以选择不原谅。”
陆野苹将脸重新埋入被褥内,漫不着边思索:“骗人。”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也喜欢骗人,而且往往骗的更糟糕。
警察那边取证很完整,当事人的笔录走了个过场,其余接轨就是颜戚方律师的事情,吕明哲造成的伤害构不成轻伤,双向对接不顺利,另外就是经纪人和杜漾强烈诉求见陆野苹一面。
颜戚本想直接拒绝,陆野苹却欣然接受。
进去的一瞬,他单薄如纸,就好像随时准备离开。
颜戚上前握住腕骨突出的手腕,温度从他的手心传到陆野苹的心头,惹的人踉跄下,“做什么?”
“我在外头等你,你不要自己单独走掉。”
“小野,听话。”
陆野苹神差鬼使点头,又朝他笑笑,“我知道了,哥。”
吕明哲在里头过得不算好,喊人时也不回,余光瞄到陆野苹到来时猛然站起,显然想和他再打一架。
“吕明哲你自己好好待着,接受改造。”陆野苹谈也不客气,连给个笑脸都格外吝啬,转身就走,“对了,朝着我的方向整的记得后期调整。”
面对经纪人,他的态度就从原先的嘲讽变成了满不在乎,还能敲着玻璃低声感谢她带自己入行,此外对自己做的事皆由法律评定。
经纪人坐在凳子上苦笑,她原本跟杜漾沾了点亲戚关系,杜漾人嘴挑,没事就喜欢漂亮的小男孩小女孩,自己也就搭桥牵线,从前倒也没有惹出麻烦。
不知道是杜漾给出的条件太丰厚,还是他太自信,自以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会带入棺材。
有破绽的人都不用细抓,颜戚随意拨弄就能抓住把柄。
“我当初,确实是看中了你是颗好苗子。”经纪人坦然又懊悔,抓挠自己的头发,“可惜了,你的手这样,注定走不了爆火之路,勉勉强强当上小网红,我动了歪心思。”
“我对不起你.....但至少在你选择自杀的那瞬间,我救了你,还带你去看了医生。”
“我第一次听见颜戚的名字,我就感觉不对劲。”
“你自/杀被我撞见那一次,你一直呢喃在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