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后,朗云清只觉得嗓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还有些鼻塞,想来是昨晚在庭中被冷风吹了一遭的缘故。这一世已经和之前不同,不知道这几日又会出什么岔子,朗云清不敢托大,叫玉墨去药铺抓了些风寒药煎了服下。等她到正厅用早膳的时候,朗夫人还特地问了句:“听底下的人说,你今早让玉墨去抓了副药,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
朗云清抿了口面前盛好的甜粥,笑着说:“不碍事,应该是昨晚吹了些风,今早喝了药感觉好多了。”
朗夫人少有地教育了她一句:“就说不让你去那档子偏僻的住处,夜里受了凉再染上风寒可怎么办?前几日的那场还不知道有没有好彻底。”
朗云清就坐在朗夫人一旁静静地听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朗夫人见她这般不上心,实在气急,拿起筷子尾敲了一下朗云清的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话你是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
朗云清摸了摸被筷子敲到的额头,正想说几句话缓和下桌上的气氛,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了一阵娇俏活泼的少女声音:“阿娘!你怎么还打姐姐!”闻言朗云清一怔,抬头一看,本该在家好好养病的朗云清云茗此刻正着急地抱过来要抱她,还气冲冲地看着朗夫人。
被朗云茗这么一打断,朗夫人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对着朗云清解释道:“都忘了和你说了,茗儿昨日送信来说她的病已然大好,今天就要过来。你快帮母亲教训教训她,这小姑娘长大了就只听你的话,我怎么说都不管用。”
朗云清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朗云茗,又想起她上一世临终前那副憔悴的病容,唏嘘不已。当年朗云茗病倒后,朗云清与朗夫人的关系开始急转直下,到了她病重时,朗夫人对朗云清更是相看生厌的地步。念着昔日姐妹情分她其实去看过一次病重的朗云茗,彼时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见到朗云清前来,只是靠在榻上,紧紧握着姐姐的手,流着仅剩不多的泪水。
离开经过前厅时,朗夫人突然暴起,双目赤红,拿着一把匕首就向朗云清刺来。她先前未曾设防,来不及躲开。于是这把匕首便擦过了她的脖颈,只差一点便能要了她的命 。等到朗云清处理好伤口后,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朗夫人,和木木坐在主位上的朗宗主朗安平,还是不忍心地摆了摆手。后来去扶光殿报备仙盟事务的时候,还被晏景尘问起了脖子上的那道疤痕是怎么回事。
再后来,她就收到了朗云茗病逝的消息。
思绪回笼,朗云清理了理朗云茗耳边因快跑而有些凌乱的碎发,蹙眉道:“虽说病好了,还是要先修养才是,我早上起来后就有些不舒服,你先离我远些,省的有病气再过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朗云清的错觉,她的余光瞥见朗夫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夹菜的手顿了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朗云清也没在意这些,朗云茗从她身上起来后就坐在了她和朗夫人之间。早膳过后,朗云清以身体不适为由留了下来,而朗夫人在朗云茗的撒娇下也败下阵来,带着她坐上了去往观景台的车架。朗云清站在门口目送着她们母女二人上了车,临行前朗云茗还透过窗子向她招手,朗云清也笑着挥了挥手,等到马车转过巷口的弯后,她便不再停留,回了房间。
朗云清还是觉得今早自己并不是眼花,可是为什么自己对姐妹的一句关心会让朗夫人有那般的反应?朗云清觉得其中定然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缘由,上一世朗云茗并未参与这一次的春猎,她自然也不会说出今早的那些话。
由此看来,前世朗夫人与她的隔阂并非偶然,而是在今日或者更早的时候,便显现出了端倪。
正当她坐在桌边想着朗夫人的事情时,玉墨端来了中午要喝的药,朗云清看着黑黢黢的药汁皱了皱眉头,然后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把碗放下的时候玉墨问道:“再过不久就是许老先生的寿宴,姑娘有什么打算吗?”
朗云清听见许老先生这个陌生的称呼,有些疑惑地看着玉墨。玉墨也读懂了朗云清在想什么,便解释道:“许老先生是许宗主的伯父,咱们夫人的父亲。”
朗云清这才想起来,朗夫人许茹英正是许家的女儿,与朗宗主朗安平是年少夫妻,嫁到朗家后便不再过问许家事务。因上一任许家宗主只有这一个女儿,于是最后不得已将位置交给了自己的侄子许峻康,自己则称病,逐渐隐退于宗门纷争的幕后。
朗夫人是许老先生的独女,也是这个缘故,当年天镜阁的人要带朗云清走的时候,不同意的除了朗家便是许家。可是为什么日后在朗夫人疯魔时又对她不管不问,朗云茗病逝后也似无关者一般看着朗云清安平一脉被朗家的其他宗室削弱蚕食,而不加施以援手?
重来一次朗云清倒是能生出许多旁的心思来琢磨些上一世不曾注意的细枝末节,而这些不起眼的细节,或许正是破局之关键。她脑子里虽在想这些,但嘴上也没闲着,随口回了一句:“这些事自有母亲安排,我在这里操什么心。”
“可是我听其他院里的姐妹们说,夫人很重视这次老先生的寿宴,应是要带着你和茗姑娘一起去的。”
朗云清觉得奇怪,上一世的记忆中好像并没有同朗夫人她们去寿宴这件事,而是朗夫人如往年一般送去了贺礼,没过几天晏景尘就前来拜访,也正是那时她归还了他的平安扣。朗云清悄悄摸了摸自己佩在腰间的荷包,摸到了里面一块硌手的物件,不由得笑了出来。
管这么多做什么呢?
重生一回,从他们在林间的那场相遇开始,就已经与上一世不一样了。
在朗云清称病的这些时日里,朗云茗天天都跟着朗夫人出去,回来后又和朗云清讲今天都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朗云清就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又会在合适的时候回应几句。
期间岳渊渟和江宁舟也悄悄地来探望过一次,两个人夜里从上一次看星空的房顶翻身进来,蹑手蹑脚地想要放下补品就走,可是却被廊下看书的朗云清抓个现成。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朗云清也是无奈扶额,最后招了招手,在玉墨发现前抓紧将两人送走。
春猎不会进行太久的时间,毕竟在仙门百家各自所管辖的地界上,任何有关于除魔卫道的事宜都要由其弟子出面干预。春猎收官的那日,称病不出的朗云清也再次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朗云茗自幼体弱多病,需要朗家少主参与的事情大都交给了朗云清处理,如今应是她们两位朗家的女儿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朗云茗显然是害怕这些投向她的目光,扯了扯站在身旁的朗云清的袖子,小声道:“姐姐,他们怎么总是盯着你我二人……”。
朗云清听完后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他们爱看就叫他们看,姐姐在这怕什么?”
可是她的目光却越过朗云茗,望向了站在晏家子弟最前方的晏景尘。少年褪去了初见时的红衣,换上了一身更为肃穆的玄色衣袍,只在袖口和领口处有几处暗红色的布料做衬,唯有束起墨色长发的那一抹朱红仍然热烈如初。
晏景尘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朗云清的那抹炽热的目光,侧目向朗家的方向瞥去,却只看到了为首的两个少女正低头窃窃私语着什么,那位朗家的大小姐用简单的木簪子将头发挽起,牵着身侧那位女孩的手。
晏景尘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随后肩头被人重重一拍——
“哥!看什么呢?”
被旁人打断思绪,晏景尘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于是他侧身伏在来人的耳边,阴恻恻地说:“如果你实在是闲着没事儿干,我可以回去和叔父说一声叫你去祠堂先跪个三天三夜。”
晏景钰被他堂兄吓人的神情唬了一跳,也不明白自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怎么他就用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看着自己。
平日里下手的力度和这次差不多,堂兄也只是告诫几句,还从没说过要将他送进祠堂罚跪。晏景钰收回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我有事儿干,过两天我要去给许老先生祝寿,顺便在江南游历一番再回来……”
晏景钰话还没说完,晏景尘就抓住了其中的重点:“许老先生是……”
晏景钰撇了撇嘴,自己这位好堂兄日日沉迷修炼与学业,天天摆着张冷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人情世故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
于是冲着朗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和晏景尘解释道:“许老先生,许家上一任宗主,那边两位朗家小姐的外祖。不不不……准确的说,只是朗云茗一个人的,朗云清是被收养的女儿,跟许家没太大关系……”
听到了朗大小姐的名字,晏景尘嘴角微勾。晏景钰看到后,比看见晏景尘刚刚要吃人的表情还要惊恐,从小到大他可没见过这位好堂兄笑过几次;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见了更让他惊掉下巴的话。
他听见晏景尘说:“这次许家祝寿,我同你一道前去。”
作为岳家宗主的长子,岳渊渟也站在了岳家子弟的首位。同为四宗,他不可能看不见朗云清与晏景尘之间的“眉来眼去”,可他向来对这档子事不算开窍。于是他便想找江宁舟,和她讨论讨论这是什么情况。
可是江宁舟站在江宁泽的身后,他看向她的视线也被这位江家少主挡的严严实实。岳渊渟无聊放空地听着不知道哪家的宗主在台上吹嘘着自家的好子侄,忽然他听见身后不知道哪几位师兄师弟们的讨论:
“柳小公子的确算是人中龙凤,可是比起四宗觉醒的血脉来说还是稍逊一些……”
“这话你可别乱讲,看见朗家那一对姐妹了吗?就算有四宗血脉的加持又怎样,迟迟不肯修炼,至今不还是两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呢!”
怪不得上次被风一吹就病倒了,岳渊渟在心里嘀咕着。可是他心里还是疑惑,和宁舟第一次见朗云清时,她没被他们二人的阵仗吓住,所言所行中也透露着一股历尽千帆的平静,不像是一个毫无见识的凡人。
哪怕自幼在朗家长大,其眼界早已超过了一般人,但是以岳渊渟的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来看,朗云清绝对不是一个未曾修炼过的普通人,起码她没有传言中那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朗家不让这两个女儿修炼呢?岳渊渟心里还是直犯迷糊,他实在是需要找个机会好好和江宁舟分析一波,于是有些迫切地再次望向江宁舟的方向。结果被江宁泽发现,直接一个眼刀就丢了过来。岳渊渟讪讪的偏过头去,江宁舟见了,也是捂住嘴差点笑出了声,江宁泽闭上眼摇了摇头,无奈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
各怀心事的仙门众人在仪式结束后便踏上了返程的路,朗云清回到自己房间里,闭目调息,叫真气在自己体内运行了一遭之后,才睁开眼。
上一世晏景尘之所以身死,与她的修为也有着极大的关系。若她能早些开始,到时候半步化神境的人便不止晏景尘一人。两位近乎化神期的存在,魔尊在还未恢复的情况下,不可能轻易出手。
而她上一世是在被带到天镜阁后才开始学习修炼的,虽说有四宗血脉,但在结婴的时候遇到了瓶颈,耽误了许多年。如今朗云清想要提前开始修炼的进程,可是尚未弄清楚朗家不让她与朗云茗修炼的原因,故而只能悄悄地进行。
朗云清独自将重要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废了些时间;又因为她此行的住处偏远,半路还来了个朗云茗非要和她玩。等到朗家一切都收拾妥当,朗云清去找晏景尘的时候,才从江宁舟口中得知晏家早已启程。
飞舟上,晏景钰遛进自己堂兄的房间,一脸八卦地问晏景尘为什么要和自己一起去许家,见晏景尘不回话,他想到极少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朗云茗,随后想开似的一拍大腿:“哥!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朗云茗吧!一见钟情的戏码难道就要在你们身上出现了吗!”
晏景尘撇了一眼突然亢奋的晏景钰,而后继续擦拭自己的佩剑,黑檀木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再涂上一层木蜡油,晏景尘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弓箭上反射的自己的脸。过了许久,他突然开口,问了晏景喻一句:“朗云茗是谁?”
晏景喻被他这好堂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品质扶额道:“就是站在朗家小辈最前面,那个发间点缀着牡丹绢花的那个。”
晏景尘擦拭弓箭的手一顿,不经意地再问道:“那她旁边站着的那位又是谁?”
“朗云清啊!虽说是朗家养女,但是朗家小辈中大多数事务都是她在管,若非你平日里连个门都不出,肯定能认识她!之前我们讨论春猎的事情,朗家就是派她来商议的。”
晏景钰激动地坐到了晏景尘身边,想伸手戳一戳他,却又想起来他早上那句送自己进祠堂罚跪的话,默默收回了手。可他还是不死心:“所以哥,你是不是因为朗云茗才要和我去的?”
晏景尘终于擦完了他的剑,满意地打量了一番,最后将其小心收好。就在晏景钰已经开始认为他堂兄“不回答就是默认”时,只听晏景尘轻哼了一声:“当然不是。”
晏景钰有些悲哀的觉得自己白兴奋一场,于是愤愤打开窗户,在他准备对这晴天白云抒发胸中不爽的时候,他又听见了那位好堂兄的声音,冽冽清泉流过,语气中似有能化开世间万物的和煦春风。
“朗家又不止一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