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者(四)

    方才林暄观察了这些人许久,早已确认只有她是个真正古道热肠之人。自己刚刚又捧了她一道,只要可行,赵孚嘉必然不愿拒绝其请求。

    赵孚嘉闻言一愣,犹豫道:“你是让我回去找你的家人吗?”

    “赵小姐果然聪明,正是如此。”林暄笑道。

    “可是……”赵孚嘉踟蹰道:“方才豫王手下都见过我了,我要是回去,他们不会也杀了我吗,我也打不过那么多人啊?”

    “赵小姐,您不必打啊,”林暄对她解释道:“没有人将您视作云阳公主同党啊,他们有什么理由杀自己人呢?”

    “这倒是,”赵孚嘉思虑片刻道:“那我该如何找你娘呢?”

    “时间不早了,赵小姐先赶紧回到和光镖局交代情况,待宵禁后再偷偷出门,我相信以赵小姐的功夫,这不在话下,”说着林暄继续道:“知白知道,我家离和光镖局很近,只再往南直走跨过三个院落便是。”

    听了这话,赵孚嘉终于踏实些,道:“这倒不难,我常在宵禁时出门,看在你好歹帮了我们些忙的份上,我帮你就是。”

    见她答应下来,林暄也作了一揖道:“那就劳烦赵小姐了。”

    ……

    翌日一早,知白林暄一行人就早早驾着马车到永宁门外等候起来。吊桥方才放下,便见个妇人赶着第一波人群出了长安城。

    此人便是林暄的母亲,林玉娘。

    见母亲平安出来,林暄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连忙朝母亲的方向走了几步,招手道:“娘!快过来!”

    林玉娘见女儿朝她招手,也小跑着朝这方向奔来。她跟林暄身边几个墨者福身见了礼,便拉下脸戳起林暄的脑门:“死丫头,你就知道惹祸,差点没把娘给吓死,瞧瞧现在,还得让这么多人给你擦屁股,叫你天天瞎逞能。”

    林暄揉了揉脑袋,赔笑道:“娘,这种事谁能之前料到,我也不想这样啊。何况现在也没出啥事,公主还答应给我们些钱,帮我们在重庆府安顿下来呢。”

    “也罢,多亏了公主心善,”林玉娘人到中年,很是知道该说什么话,她转头便又笑着对几个墨者道:“各位大侠,我们家穷,没什么办法给诸位道谢,只是我多少会些针线活,到时候给你们一人做件衣裳吧。”

    知白听了,连忙道:“我们都是奉命而为,您家里本来就艰难,实在不必破费了。您如今只当我们给您投钱助您开绣房,日后若赚了钱,您给我们些分红也就是了。”

    听了这话,林玉娘眼里放了光,笑得更为开怀,一边拍着知白的肩膀,一边道:“哎呦,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小白,真是个好姑娘。”

    李知白低头笑了笑,便赶忙请她上车赶路了。

    长安到重庆的路途远而难走,所幸,李知白常年往返于此,倒还算轻车熟路。不过五日光景,一行人便到了重庆。虽然已近亥月,天气却并不寒凉,只是天气湿漉漉的,到处都蒙着一层雾气,这不免让久居关中的林氏母子有些不适。

    戌月正是学堂放授衣假的时候,趁着这个档口,林暄也忙前忙后,好歹帮着林玉娘将绣房开了起来。直到亥月初一,林暄才终于来到了川东书院。

    川东书院并不算远,只在长江北的一处山麓坝坝上。然而看着通达书院的几节台阶,她还是心里一阵发怵。

    一则是云阳公主给自己的任务太过粗糙,关于沈家的信息又太少,她近些日子与知白聊了许多,仍对这个家族知之甚少;二则她毕竟没与官家小姐接触过,若是与她们无法处好关系,怕是连从她们身上套得情报的方法都行不同了。

    林暄小心敛起了些长裳,尽量端正地走上了高高的长阶,平复了呼吸方才叩起了书院的大门。

    不一会儿,便有个男门房前来,他看了林暄的推荐信,便对她道:“近日山长有事不便拜见,不过她临走前曾经嘱咐过,若是林小姐前来,直接让小的带您住进来便是。您直接一路往前,到了最后的岔路右转就是女寝房了。”

    林暄闻言一惊,看来这山长对自己还颇为重视,日后兴许也是个可以倚仗的人。

    于是她拱手朝门房道了谢,便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他说的方向走去,不一会便见到了角落里有处小院子紧闭着门,看来,这便是日后自己住宿的地方了。

    看着屋门外的铜环,林暄伸了几次手、默默背了几遍开场白,方才鼓起勇气叩开了那扇木门。

    片刻后,便有个道士服饰的女子开开门,她身材有些微胖,个头偏高,正一脸好奇地盯着林暄。

    见她如此打扮,林暄心下一惊,小心翼翼问道:“道……长?这里是女寝房吗?我是来这边求学的学生,我叫……”

    “哎呀,真的吗!”不待她说完,那姑娘便十分兴奋地打断了她,一把将她拉到了屋中:“你们别坐着了,快过来,她是来读书的学生!”

    “啊?太好了,终于又有姐妹来念书了,”应声的是一为身材偏矮的姑娘,她穿了件亮灿灿的蜀绣修竹白底布长袄,官话里杂的川渝口音略有些重:“我叫温厉言,字俨君,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林暄有些被她们的热情吓到了,听温厉言如此问,方才回过神来,忙笑道:“我叫林暄,字惊时,是从长安过来的,我听不大懂你们这儿的话,麻烦你们尽量讲官话,多谢了。”

    “这是自然,只是我并非官宦人家出身,官话讲的不大好,还得请惊时指教了。”温厉言边说着,边笑着将她手中的包袱接过,引她到空余的床铺旁了。

    “哎呀,我忘了跟你说了,”小坤道跟在二人后面,解释道:“我不是什么道长,我叫谢宁撄,只是我从小被师傅收养,在道观长大罢了,是她送我来学些知识的。”

    “原是如此,早就听闻川渝地区崇尚玄老,没成想今日就遇到了。”

    林暄笑着回应完,方才发现屋中还有个女子正立在不远处。此人气质举止,倒与温厉言、谢宁撄颇为不同。只见她身立如松、神情散朗,虽也微笑对她,却明显带着一层客气的意味。而其穿着更是极其朴素淡雅、全无脂粉钗环修饰,倒颇有返璞归真之感。

    “我叫沈常仪,字含章。”她浅浅作了一揖,像林暄致礼。

    沈常仪……!

    林暄这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李知白提到的沈大小姐吗?她怎么纡尊降贵,跟我们挤一个屋子。

    “原来是沈大小姐,久仰久仰。”她连忙回礼。

    沈常仪笑着颔首,接茬儿道:“这话想必是有些夸张了,不知惊时家父在何处高就,竟然会听说过我这闺阁女子?”

    林暄敏锐地感知到此言的试探意味,便刻意搔了搔首,故作尴尬道:“不瞒你说,我父亲只是个普通平民,这么多年都是家母做买卖供我读书的,但是毕竟我们一家身在长安城,总归能听到些小道消息。你和豫王的昏事,那可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事啊!”

    常仪闻言只是很自然地点点头,甚至在听到昏事时还似面露羞赧,完全是一副闺秀应有的模样:“竟是如此吗,这事算起来还得有阵子呢。”

    就这样寒暄一阵子,屋里才终于安静了下来。林暄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故而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有意无意地朝着沈常仪的方向撇去。但每每看去,都只能见此人端坐如钟,手拿一本《春秋左传正义》阅读。看着她眉间微蹙的样子,便知读的很是认真。

    真是跟知白说得完全不同呢……无论如何,林暄也不能把眼前这样一个清冷恬淡、端方好学的女子与“狠角色”三字联系起来。

    也罢,反正公主还没有告诉自己要做什么,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看起来娴静大方的闺秀,却早已洞悉了她的意图。

    ……

    随着长江东流至重山更深处,在偏僻的酆都镇中,有处藏于天坑之中、绝壁之上的寨子。这座坎坷难寻的处所,便是墨家总院。

    商溟在火把高燃的寨子里款款前行,颇为悠闲,与难见天日的压抑情形反差鲜明。一干衣着素朴的墨者皆对其视若无睹,只乖乖站在两侧,看她一步步走进大厅,站到了一位男子的面前,而此人便是现任的墨家钜子。

    “真是麻烦钜子,千里迢迢地送出那些谣言,坑害太子,”她的声音懒懒散散,可传到钜子的耳中时,却只觉绵里藏针:“去除了我与哥哥好一块心病呢。”

    钜子闻言,却是一愣,起身恭敬作揖道:“公主此言何意?”

    “别在这儿给我装了,”商溟的声音阴沉了下来,她盯着钜子看了片刻,变绕过他去直直坐到了本属于他的位置上:“您觉得跟我演这一出,有意义吗?”

    “也罢,”钜子回过神来面对公主,仍然是一副谦恭态度:“只是,您也明白,我们这些草芥之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这实在是豫王的命令。我还得多谢您及时告知我们和光镖局的问题,才免得我们……”

    “住口。”

    商溟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吓得钜子噤声不语了。

    “你当然得感谢我,要不然你们早就被灭门了,”商溟接过侍者端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便放到了一旁:“只可惜,你们还不如袍哥讲义气,只会恩将仇报。要是豫王现在下令,您也是敢立刻拔剑刺了我的。”

    “怎么会呢,此事真是豫王主动……”

    “放屁!”

    茶盏砸在粗硬的石头地面上,立刻摔了个粉身碎骨。飞溅出的茶叶水珠,将钜子的鞋子与衣摆一并染湿。

    商溟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她好容易才摆脱了眼线亲自跑了过来,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扯皮上:“豫王久居京城,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只能是你们去找豫王,”她直接戳破了钜子拙劣的谎言:“你以为认识了豫王便可以绕开我了吗?告诉你,虽然我坐不了龙椅,但你们这儿的事我还是能说了算的。”

    说着,她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叠东西,直接扔到了钜子的脚下。钜子的心有些发慌,只得弯腰将它们捡起查看,只一眼他便瞳孔放大,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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