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者(七)

    说罢,林暄干脆坐下吃起饭来。无论现下多难,总还是要吃饱饭的。

    温厉言和谢宁撄见她如此,便也放心离开各干各的了。寝房重新回归安静,只有林暄大快朵颐地咀嚼声。直到她吃饱了,方才又轻声说起了话。

    “含章,之前或许真是我错了,”林暄低着头收拾着食盒,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但是如你们所见,我得到这个上学的机会不容易,无论如何,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沈常仪闻言愣了刹那,旋即却痛快莞尔道:“这自然没问题。”

    林暄也没意识到她会如此干脆地答应下来,不免抬头看向沈常仪,而其目光也正好与之相对。

    “什么时候呢?”林暄问。

    “现在便去吧。”沈常仪回答的干脆。

    林暄无话可说,只好用袖子胡乱抹了两把嘴上的油,起身便要走去。一旁的温厉言看了,连忙从桌上的匣子里拿出了一张崭新的帕子递给她:“用这个好好擦擦吧,免得把衣服又弄脏了。”

    林暄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依言擦净后又仔细漱了漱嘴,方才同沈常仪起身朝外走去。

    二人刚刚推开院门,沈常仪便率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小,足以保证屋里的两人竖起耳朵都听不见:“惊时,你应该知道,我绝对不会帮你。”

    阴沉的天空遮得山城白日里也没有一丝阳光,林暄觉得自己快被这潮湿的空气溺死了。可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竟觉得其目光比重庆的天空还密不透风,还令人窒息。

    一双漆黑的瞳仁,好似两潭深渊水。

    “我知道,”林暄实在不愿意跟这样的人接触,她也不明白温厉言和谢宁撄是怎么与之相处的:“可是你真的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吗?”

    “公主不是什么好人,”沈常仪抱起双臂,再也没有了在人前的和煦神态,毫无表情的面孔冷若寒雪:“她想要控制沈家,想要绝对的权力。我敬佩她,但她是我的敌人,我绝不会对敌人手软。”

    这副模样吓了林暄一跳,这一个月里她已经见了足够多的奇人,但她绝对是最离奇的一个。

    “含章,”林暄平复了一下心情,想用一种正常的方式与这个人交流:“其实公主并不一定要伤害你们,你应该知道,她需要的是豫王的信任,而你们,尤其是你,完全可以帮她实现这一点,你们完全可以合作。”

    “合作就是如你一样,唯她之命是从,”沈常仪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林暄:“我费尽心思做这个豫王妃,可不是为了当她的傀儡。这里的一切,都会完全从属于我。”

    林暄无话可说了,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人绝不是能帮她完成任务的突破口,而是她最大的敌人。

    不过,明年夏天,沈常仪就要出嫁了,只要自己熬到那个时候,此事便会好办的多。

    “我记得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吧,”林暄不再谈论这些事了,她岔开话题,干脆跟沈常仪唠起了家常:“这是你来这里跟我们住的原因吗?”

    沈常仪面不改色,只是指了指一旁的亭子,示意林暄到那里坐谈:“我确实与家里人关系不好,这算是一个理由吧,不过另一个理由是我需要这里的资源。”

    林暄坐在了她的旁边,不知为何,心里的压力稍有缓解:“你居然真愿意跟我说这些。”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要是你听了能舒坦些,我也不介意说说。”沈常仪并不看向林暄,只是低下头静静说道。

    可听了这话,林暄却顿觉一阵没来由的宏大失落。

    此前十六年的人生,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人。那些在市井摸爬滚打的经历与相面的技术,对沈常仪身上都毫无用处。谁都能看出她聪明、她有野心、她是个大贵之人。可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这不像一个人。

    “之前我听我的好友说过你的事,我不理解你,一点都不理解,”林暄看着她的侧颜,坦诚地说:“我是个穷人,我需要地位、我需要攀龙附凤、我需要金钱,含章,你需要什么呢?”

    沈常仪终于略微抬了抬眸,轻风吹过亭前的湖水,揉皱了一层薄薄的涟漪。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湖水,也不知是不是在出神:“这些你们不必知道,也绝对不会明白。”

    林暄沉默了一会,却岔开了话题:“你之前说你需要这里的资源,是王山长吗?”

    沈常仪淡淡一笑,终于转头看向了林暄:“算是吧,不过她一定很喜欢你。”

    “那若是豫王能成功登基,你会劝豫王重开女科吗?”林暄问道。

    “我从不想还没发生的事,”沈常仪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豫王登基,否则一切都是枉然。我听说公主最近回了夔州府的封地,她大概遇到了不少麻烦吧。”

    林暄一惊:“她回了封地?”

    沈常仪见状,便知林暄也不是公主心腹,笑道:“这你都不知道,那我直接劝你别再帮她做事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跟着她是没有前途的。”

    “我信,”林暄说的是实话:“我已经知道你是个什么怪物了,你说话必然是有根据的,但是我总要讲些道德。就算她不仁,我也不能不义。”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她究竟是什么人的,”说着沈常仪却站起了身:“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回去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

    说罢,二人便回到寝房去了。

    ……

    到了申时三刻,学院便结束了下午的课程。那节课讲的是《周易本义》,撞到了林暄的老本行,讲课的夫子也是闲云野鹤,全然不似早课那般凶悍,林暄这才终于过了个舒心的下午,回去的路上也不住与温厉言攀谈着周易的内容。

    “昔日在长安城里,我发现越是你们这般做生意的人家越讲究这些,你们家可也认识什么神仙大师?”林暄笑着问道。

    “喏,”温厉言朝谢宁撄努了努嘴,笑道:“她师傅就是个颇为厉害的道长呢,也帮我们家指点过很多次。”

    “诶?容寂,你师傅是谁啊?”林暄的眼睛放了光。

    “我师傅是忘筌山人,名讳谢自得,是自字辈的全真道士,我便是宁字辈,”谢宁撄笑道:“她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人,虽说山医相卜命皆有所得,却尤其擅长医术。”

    “这可真是有趣,那她为什么愿意帮温家人呢?”林暄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谢宁撄道:“没有人能知道她做事的原因。”

    林暄闻言思虑片刻,却道:“诶,俨君,那她有看过你的八字吗?”

    “这倒没有,不过她帮我父亲看过八字,似乎说他这些年有些是非,让他小心不要贪财,”说着,温厉言的表情也有些丧气:“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她也不肯细说。”

    “那你不妨给我看看你的八字,”林暄笑道:“正好这不有个大师之徒吗,我们看看你的八字,兴许也能猜出些什么。”

    “诶诶诶,可别带上我,”谢宁撄连连摆手:“师傅不让我随便给人看命的,她只让我以后努力做个岐黄神医,不许我跟你们这些人似的到处种因果,惊时,你可小心遭报应!”

    “这不会,你师傅是仁心,不愿意抢我们这些下九流的饭碗罢了,”说着,她便又问起温厉言:“你可知道你自己的八字?”

    “自是记得,若你愿意便帮忙看看吧。”

    林暄听了她说起自己的八字,干脆便坐在道旁的石头上闭眼掐起了手诀,脑海中很快便推出了十神定位,五行生克。然仔细研究后,她的心里却陡然一惊。

    三年后,她正犯了寅巳申之刑,又是伤官大运遇上正官流年,实在是太明显不过的官非之事。

    莫非事实上并非其父惹官非,而是受了温厉言的牵连?

    还是那句话,挂不落空,林暄并非真的好意为温厉言算命。她如此做,也是因为李知白曾提起沈家素与温家商人合作。因此,林暄自从听到温厉言姓氏的那一刻,便已猜到其能入学,定是因其父亲生意的原因。

    那么,温厉言的这场官非,恐怕也正是因沈家而起……

    不过,让林暄不解的是。从三刑年份开始,温厉言便交了实实在在的二十年好运,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官非,居然能让她反而平步青云起来。

    见林暄眉头紧蹙,温厉言不免有些害怕了,她小心问道:“怎么,莫不是真的有大事发生?”

    “那倒不是,”林暄知道谢宁撄在旁边虽不会插话,却肯定也推出了实情,故而只得坦白:“你三年后确实有些波折,但之后便是二十年好运,既然你能有好运,想来你父亲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

    林暄笑了笑,戏谑道:“我看你命里食伤生财,果真是个厉害的生意人,就是太克夫了些,你以后可得找个八字硬的夫婿哦!”

    “什么浑话,让人听了多不好,”温厉言脸色微红,心却略略安了下来:“只是,我虽然也喜欢看账本为父亲出些主意,但父亲从来不让我过度插手生意上的事,我又怎么会惹是非……”

    林暄见此,忽得心生一计,却道:“你看,容寂在一旁也没说话,可见我说得不假。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再帮你算上一卦,如何?不过,你得给卦资。”

    “哎,罢了罢了,可别牵扯上我,”谢宁撄见她用自己背书,连连摇头:“你这人真是不听劝,随你咯,我可要先回去了。”

    “别理她,”林暄笑见谢宁撄果然走远,便放心地掏出了三枚铜钱对温厉言道:“她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有钱,我也不瞎给人算命去了。你且用这三枚铜钱在这儿摇卦,我帮你看这便是。”

    温厉言点点头,闭目虔心开始摇卦。林暄则在一旁专心记着眼前的铜钱位置,闭目一排便得了个否之讼卦。

    父爻不得日月生扶,唯一生扶的元神官鬼爻又化空,成了无用动爻。官鬼是沈家,父爻是温父,可见此前推断无错,其父的问题与沈家的衰落有着密切关系。

    更关键的是持世的财爻逢日冲暗动,正克了父爻。世爻代表命主,正是温厉言的位置,说明她也是此事的关键一环。

    再加上否卦的卦辞:君子道长、小人道消。沈常仪如此提防自己是有原因的,她们绝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俨君,如果你信我,便听我一句劝,仔细提防沈家,”林暄故弄玄虚地看了看周边,悄声认真对她道:“如果实在不行,你最好能从父亲手中拿些他们的商品过来,或许我能从中看出些端倪。”

    “当真吗?”温厉言思虑片刻,却道:“说起来,你可有观察过沈家那两位旁支的公子,他们似乎确实有些怪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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