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啼(4)

    叶英说完这句话,还没走几步,一团刺眼的光芒便从半空中炸开。

    夜空顿时宛如白昼。

    在未来的一个月中,这片星域都将失去夜晚。

    帝国的十七个千年,与前线相距两千光年的一颗超新星爆发的光和引力波动跨越时间与空间,抵达帝国疆域。

    叶英错愕地眯着眼往光源看了一眼,那颗超新星看上去正在解体。实际上此时在两千光年的遥远距离之外,那里只剩下一片星辰的残骸。

    或许一颗新的中子星早已在那个地方运转起来。

    他们看到的不过是两千年前的余晖。

    宇宙那头蝴蝶扇动翅膀引起的微波传递到这头,变成一场巨大的飓风。

    超新星爆发迸射出的剧烈能量引起亚空间的震荡,为叛军和帝国军队的战场带来了难以预料的变化,被后世称为敲响帝国挽钟的“蓝色风暴”战役即将开始。

    山谷的另一头,正在和人吃饭的荆芒被强光一惊,失手打碎了手边的水晶酒杯。

    “该死。”他站起来,对同桌的青年说,“我要回去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亚空间航道估计都不会太稳定,保险起见,你最好不要冒险跟着军队和教会往前线走。那里不是贵族该去的地方。”

    青年慌乱地看向天空,眼睛没几秒就被强光晃到发白。他移开视线,咬了咬嘴唇,倔强地说道:“我好不容易背着哥哥跑出来的啊······我要去!就跟着你们走一段时间而已,到交战的地方前我就停下。”

    他亦步亦趋跟在收拾残局的荆芒后面,生怕这个远房的亲戚把自己丢下,带着点骄纵反问道:“你不也是贵族?你也是背着自己祖母出来参军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能上战场,我怎么就不能去前线?”

    “小祖宗,你去,你去还不行吗?”荆芒不打算和恋爱中的年轻人争论,“可我们要说好,你一定要在交战区前停下来,不然我没办法和你哥交代。”

    “没问题。”青年骄矜地一点头,“我们也要说好,我不往外说你偷偷参军的事,你可不要把叶英带坏了。毕竟往日你在男女关系上堪称劣迹斑斑,你不许带叶英去那些奇怪的地方!”

    “走吧。”荆芒点点头,示意青年跟上他。

    “说真的,我冒险是因为喜欢的人要上战场,你可是正儿八经的中央大贵族出身,你当兵图什么啊?”

    “图在战场上死得快。”荆芒没好气地接道。

    想起身边人还捏着他的把柄,荆芒缓和了语气:“很奇怪。我总觉得人生的意义要在旷野中,在战场上,在遥远的地方去寻找。”

    旬晦似懂非懂地应和一声。

    “当贵族太空虚了,”荆芒玩世不恭地把双手抱到脑袋后面,“我才不要这样。”

    他们在白昼般的光芒中走向营地,荆芒的声音也在光里融入呼啸的风声。

    ”我要成为身披霞光的雄鹰,要成为满载荣耀的军人,要成为虚无主义者的反义词。我要流浪,要战斗,要成长,要做些能让贵族冷淡的蓝血重新热起来的事。我要死在自由的游云下,要死在美丽的杜鹃丛中,不要老死在床榻上。”

    超新星爆炸的波动被灵能探测器传递到皇帝腓特烈四世面前时,皇帝正在进用午餐。他留着卷曲的凯撒胡,身着禁卫军服,看上去高大威严——如果忽略掉那只不自然撇着的左脚的话。

    在基因筛查技术盛行的帝国,皇帝是个罕见的残疾人。

    皇室家族血缘上对灵能的亲近使得腓特烈四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逃过了所有灵能筛查机器的探测,这个先天残疾的孩子出生后,最优秀的灵能疗伤仪也只能把他的肉/体修复到出生时的状态,而无法治愈一只简单的跛脚。

    曾经亚空间对皇室家族的赐福在此时变成了一种诅咒。

    对普通人来说,能够当上皇帝就算天大的幸运了,跛一只脚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人类总是不满足。皇帝本人显然不这么想,腓特烈四世沉迷于那些能够彰显肉/体强健的武夫活动,诸如击剑和打猎,他尤其偏爱穿着禁卫军礼服进行各项日常活动。

    虽然在帝国法律内皇帝名义上是禁卫军的领袖,有权对外宣战,但实际上一些重大的军事行动仍然需要通过元老院表决方可通过。随着战局推进,腓特烈四世坐不住了,他希望用一场由自己领导的巨大胜利洗脱元老们对自己残缺身体的议论。

    他找到了帝国法案里的漏洞:即在紧急状态下,皇帝有权调动禁卫军发起战争。

    他驳回了元老院对洪涛的元帅任命,宣布帝国进入紧急状态,并且把禁卫军派到了战场上。

    万事具备,皇帝自得地看向星图,忽略掉了不起眼的波动警告,他想,他会用叛军的鲜血铸就自己无上的威名。

    前线的总参部收到超新星爆发的讯息后并不像皇帝那么轻视,总参谋长立马前往洪涛的房间打算汇报这一消息。

    上将正在接见禁卫军长官。

    房间内传来争吵声,随后是洪涛上将冷冷的警告:“你们要送死,我不拦着你们。”

    禁卫军长官回答了些什么,总参谋长没有听清。

    “那就打吧,军人的对错终究要由战争结果决定。”洪涛说。

    禁卫军长官冷哼一声,趾高气昂地推门而出。

    总参谋长走进去,上将捂着胃,把手抵在桌子上。

    洪涛没有挽留高傲的禁卫军长官,他背对着房门看星图,超新星爆发荡起的引力波把帝国战场一大半都染成紧急的红色。

    大片红色之中,禁卫军和军部的军队分居两侧,像一把钳子一样狠狠钳住叛军。

    桌子上的餐食呈现出多次加热后难以入口的样子,看上去分毫未动,只有一杯加足了咖/啡/因的可乐滋滋地冒着冷气。

    上将从军部的那一钳出发,往叛军身后划了一个箭头,显然是包围吞吃的态势。

    总参谋长听到洪涛喃喃的低语:“让我看看你这一拳到底会挥向何方。”

    他念出了自己在军校时下铺舍友的名字:“郁松。”

    郁松,是叛军军事方面的最高领袖。

    而在地图上被洪涛箭头包围的区域里,无数快速行进舰即将出发。铁灰色的舰队一望无际,甚至遮盖住了天空,让阳光也阴沉起来。舰队的样子不同于帝国的任何飞船机型,反而有点像扑翼机的放大版,类似于翅膀的侧翼薄膜处规律地扇动着,仔细看的话能从中分辨出亚空间波动的痕迹。

    叛军首领带着铁质面具,对这支马上要进行奇袭的军队发动最后的演讲。

    “当我还在社会抚养院的时候,常常听到这样一种说法: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修女修士们会把我们称为没有教养的猴子,以此来佐证我们的粗鲁和庸俗。

    在上升途径已经开始消失的短暂时期里,很多人相信这句话。底层的人们还会对上层的人们抱有美好的幻想,作家们甚至会在作品里描述老爷们如何像英雄般主持正义。但现在不一样了,长久的贫困已经让所有人认清了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我们这些贫民共同的敌人。大家都已经明白这世间只有赤裸裸的人性,穷生奸计,是因为穷人不争不抢就会被苦难吞噬,富长良心,是因为有那么一小嘬富人在满足基本温饱需求后,有一丝追寻精神满足的意愿,不过也是在剥削我们的同时,寻求心灵上的赎罪。”

    她顿了顿,手指敲击台面,发出具有压迫感的急促叩击声,好让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富有煽动性的话语上。郁松站在她旁边,看着青筋一条条在中年女人没有被面具遮挡的脸上绽开,明明只有一个人在说话,但郁松好似听到了千万人的怒吼。

    “就让我们这群没有教养的猴子好好教会这些大人物什么才是真正的、穷人的凶恶吧!

    去向这个不公的世界呐喊!让他们再也不能忽略我们的声音!

    大多数人对生活的不满和愤怒即将把这个世界撕碎,打破,焚烧,看看谁会颤抖吧,又看看最后谁会失去枷锁吧!”

    凝郁的人群中零星站起来几个鼓掌和欢呼的人,他们向四周激动地挥舞帽子:“去呐喊!去呐喊!”

    如同水滴落入看似平静的油锅,场内的气氛瞬间沸腾起来。

    攒动的人头浪潮般附和着,尖叫着,郁松相信,起码在此时,这些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人们凝成了一柄绝不走空的尖刀。

    接下来就要看他这个军事指挥官,将如何把这把尖刀挥舞出去,又要刺到帝国庞大躯干上的哪个位置了。

    他被在场的氛围感染,顺着人群把军帽摘下来,但是没好意思也把帽子丢向半空中,只是窘迫地抓了抓头发。

    他蠕动嘴唇也想一起喊几句。

    有光在他的眼角晃了一下,是从叛军首领已经甲质化的脖颈反射过来的。

    郁松的声音在喉咙管里停下了。

    好脾气的军事天才茫然地微张嘴巴站在激动的人群中,像是潮水中站立的沉默礁石。

    可是代价是什么呢?

    郁松问自己。

    把人类宝贵性命交付出去的代价,把这个世界一并点燃的代价,他们真的能够为之负责吗?

    倘若帝国被彻底砸烂了,谁又来收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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