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记得在一阵交谈后,他就对这位小姐另眼相看。

    也许是因为她能用法语精确地说出芭蕾舞的每一个动作;也许是因为她能对最近芭蕾舞圈子里发生的事侃侃而谈;也或许是他们两个有些能匹配得上的兴趣;还是说,是因为她看着自己时那崇拜且不加恶意的目光(那让他想起还没坐到轮椅上的日子)?

    总之,她那时就这么站在门口,头发披散,衣服凌乱,雨滴顺着肩膀和腿往下流,水珠裹挟着泥沙,那双皮鞋也被浸上一层淤泥,那些细小的泥沙就这么顺着钻进她的鞋里,甚至钻入她脚底板与鞋垫间的那一层缝隙。就连她胸前曾在太阳下熠熠闪光的链条,都变得暗淡、充满尘埃。

    唯独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浸润着光泽。这光泽不属于他,也不该属于他。它烫得像舞台的灯光,而每一个在舞台上挥洒过汗水的人都清楚,那有多滚烫。于是他迅速的移开眼睛,皱着眉把伞抛起,快速转着轮椅的轮子,哪怕听见它落下也没有回头。又厉声地斥责她,眼不见心不烦地推开了轮子。

    可这不妨碍他在用投影仪看电影时,那位小姐从准备好的客房里走出来,指着正在抽叶子的张国荣,惊喜地问他是不是也喜欢哥哥。投影上的人还在吞云吐雾,黑色的大麻、昂贵的酒水、精致的糕点,全都摆在桌上。女人和男人欢笑着,随手一挥都是千两黄金、万两白银。仆人们等待着传唤和命令,穿的也是上等的丝帛。

    柏得转过头看她,遥控器指指屏幕上正播放的电影,问她:“看过吗?”

    新垣扶着墙,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刚刚还在吼自己的人,点点头,答道:“《胭脂扣》。”

    柏得也点点头,按下暂停,将屏幕上的时光定格在他们穿金戴银、吞云吐雾的片段上,问她:“那你觉得十二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妓女?”

    她的眼睛还没从屏幕上离开,好一会才回到柏得身上。瘸腿的男人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寂静地看着她。拉上的窗帘有遮光布,明明还是白天,屋内却同黑夜没什么两样。

    好半晌,柏得发出一声嗤笑,拿着遥控器的手晃了晃,女孩儿才再次张开嘴巴,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他的问题:“因为那是他某种程度上思想的具现化,渴望拥有的物,和无法拥有的原因。二者皆有。”

    女孩儿在他的目光下捏紧浴袍,抿紧嘴唇。柏得看着她,直到她快要在他面前发抖时才移开目光,对着手上那几乎全黑的遥控器看了半分多钟,把它放到腿上,又望向她:“仔细说说。”

    她肩膀松垮一些,重新看向他的眼睛:“如花是妓女,是下九流,这没有问题。但她是艺妓,是花魁,她吸引人、夺取人注意的办法也是她个人为艺术做出的努力,十二少向往这样的艺术天赋,却也无法完全抛下现有的地位及金钱。”

    柏得看着她,姿势没什么变化,说道:“继续。”

    她斟酌着回答:“但十二少对如花的爱不可谓不真,他愿意为了如花放弃那些东西。他也的确那么做了,吞下鸦片和安眠药,只是最后没有死成。”

    柏得审视着他,拿起遥控器,放到桌上:“你的意思是,十二少只是缺了个动力,如花给了他这个动力?”

    新垣摇摇头:“如花也是他一切的开始,粤剧是他们订情的开始,也是他人生的另一种开始。”

    柏得转了转遥控器,将遥控器对准她,接着说:“何言开始?”

    “也许用‘醒悟’更加合适,”女孩儿的声音陡然变得响亮,像是有股无声的力量倾注进她身体里,她直视男人,结结实实地把脑海里的那些话凝成绳子,抓着他往自己这儿看,“十二少爱如花,不论如花是什么样子,男扮女装也好,下九流的艺妓也罢,都是如花。十二少是懦弱不假,可十二少也敢去为了如花找工作、学艺。”

    她没有再给柏得递话头,直接说了下去:“十二少和如花的故事也只能发生在那个年代,如花若是生在今天,也照样能有个好本事,她不缺手也不缺脑子,不缺样貌也不缺能力,凭什么不能混个好名堂?凭什么就偏偏只能蜗居在一个小地方?她是妓女,可她也有一手好能力、一身好本事。如今若是她到了我面前来,我照样觉得她可敬、照样觉得她能谋个好工作。”

    那些话像个机关炮似地轰在柏得心头,震得他手掌发麻。窗外陡然打起雷鸣,他看着站在墙后、贴着客房门的小姑娘,客房的窗户被她打开了,那刺目的白一下子照到她的身上,连带那背后的墙都染上了纯白。她怯怯地缩在墙后看着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柏得看着她,半晌,按下遥控器上的继续播放,让她到沙发上坐下了。

    女孩儿还在对他说谢谢,对自己一开始见到他时不礼貌的行为想道歉,但几番都被他阻止了。

    一时之间,屋内还在发出声音、甚至还在动的,只有电影。可它也很快播放到尾声,如花放下十二少给她的扣子,念完最后一段对白,释然地缓步离开。

    他们,屋内的人,电影里的人,一时之间都像看客,围观了这场寻爱之旅,看见了这位名妓不哭不闹、不吵不笑地结束了这段困扰自己五十年有余的感情。新垣坐在椅子上,久久地看着那个女人,哪怕她已然从视野中淡去。柏得也是,尽管他不知何时已经拿起遥控器,却没有关投影仪或按下暂停。

    直到电影即将结束,幕后人员的表格依次播放,他才关掉了投影仪。

    他转头看向那个盯着屏幕,似乎还沉浸在电影里的女孩儿,对她说自己原谅了她,又说以后这里会欢迎她的道来。但前提是,她是个客人,而不是自说自话的偷窥者。

    新垣挠了挠脸颊,忙不迭答应下来,像个如蒙大赦的人。

    柏得一时之间觉得好笑,她死皮赖脸地坐在自己窗前可不是这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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