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无忧摇了摇头,“没有啊。”
“没有?那你跑那么远来京都找我何事?”苗疆内乱,是大祭司和国王之间的权力纷争,而陶无忧,苗疆国王唯一的儿子,大祭司唯一的徒弟,自然两边都想保下。
可是,世间事总要有取舍。
上一世是什么结果呢?
“所以他在逃避。”江书辞看着苗疆宫殿的位置,淡淡道。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想法不错,但太幼稚。”齐山泽站起身,掸了掸衣角站起身,“小无忧啊,再闹下去,我青城山的金字招牌都要被你砸喽。”
“齐先生不打算继续插手了?”江书辞自然也明白,陶无忧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青城山算假挂,竹西楼压阵,由江书辞出面调解,他想要王权和教权继续并立下去。
可天平一旦倾斜,就很能再回到原本的平衡。
桃枝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落回地面,齐山泽蹲了下来,“嘶……东西相争,青龙跃动,白虎潜伏,这一局,白虎胜啊。”
江书辞看着他在那不知道叨咕着什么东西,笑着问到,“齐先生所说的白虎,不知是指谁?”
“哎呀,卦象呢,是会变的。”齐山泽没有说完,比如,玄武最后压不住阵脚,比如,朱雀终会死。
永安七年冬,南疆国王被蛊毒反噬而亡,大祭司推陶无忧上位,没有兵变,没有叛乱,全国都安安静静,这场闹剧好像只是正常的王位更迭,没有人知道那个静得死寂的宫殿发生了什么。
“书辞姐姐,我不想做国王。”陶无忧注意到江书辞,满眼祈求地看向她。
江书辞那时手里的大半兵权已交给了江平,竹西楼也散了八成,其余的当做幕僚养在府上,那时的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忧……”陶无忧,原名乌垚,陶无忧这个名字还是江书辞替他取的。
“书辞姐姐,你们中原人,名字都像你一般好听吗?”
江书辞的名字是父皇取了姜夔《踏莎行》中的“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中的字取得,看似也平平无奇,但这首词更有名的两句是,“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这样看来,父皇好像是个痴情的男子,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家,江书辞只是笑了笑。
“怎么,阿垚也想要一个中原人这般的名字吗?”
乌垚眼睛亮亮的,“书辞姐姐给我取一个吧。”
江书辞想了想,“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那便唤你陶无忧,阿垚喜欢吗?”
“自由……喜欢!”
可笑的是,最后他并没有无忧度过一生,在十六岁的冬天过后,他再也没有了自由。
“阿垚,不相信我吗?”江书辞从回忆里抽离出来,认真地盯着乌垚。
“书辞姐……”乌垚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弱弱开口,“其实就是……父皇和师父好像吵架了……那天父皇问我,想不想当皇帝,我不想,师父又问我想不想当大祭司,我也不想,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苗疆的百姓呢?如果你父皇和师父不在了,你什么都不想做,他们怎么办?”江书辞看着乌垚头越来越低,却也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上一世乌垚不愿意说,江书辞也没有多问,他就这样在江书辞这躲了小半年的清闲,等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的时候,早已无力回天。
“有父皇,有师父,为什么……要是我呢,如果……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不在了,乌木哥替我管不就好了?”乌垚并不是真的这么想,但他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从始至终,他都觉得这只是与以往无数次一样的任性。
“乌木……”不就是给皇帝下毒的那个吗,“你真的信得过他?”
乌垚不懂江书辞为什么这么问,“他虽是家臣,在我看来,却早已是亲人。而且,你知道的书辞姐,我从来不想要那个位置。”
“阿垚,我也希望你无忧无虑,但有些责任,你不该逃。”江书辞自己便是这般人,她又何尝不想离开宫闱,何尝不想去云清秋的大漠看看。
乌垚低着头,好像在思索什么,可抬头仍是一脸茫然,江书辞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问到,“你答应齐山泽什么了?”
“给他找媳妇。”乌垚也不想继续那个话题,一听话题岔开登时来了兴致。
江书辞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他找什么媳妇?!”
江书辞和齐山泽也有过三面之交,第一面是她十二岁皇家巡游,路过青城山,父皇带她上山求道。齐山泽那时喝的酩酊大醉,就坐在山门石梯上冲他们招手,“算一卦啊贵人”,那时没人理他,只当是个扫路的,但江书辞隐隐觉得,此人不简单。后面的两面则是十五岁,她刚刚开始着手建设竹西楼,乔子瞻和她推荐,将齐山泽拉拢进竹西楼。
青城山的金字招牌,必然要登门拜访,于是便有了三拜青城山。
“齐师兄不在观里,去后山种桃子了,他说,一时三刻回不来,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若能等便等,只是道观条件不比皇宫,观里清寒,若……若受不了这个苦,就请……请殿下先回吧……”回来禀报的小童战战兢兢,生怕长公主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脑袋,也不知道这个齐师兄怎么想的,皇家的人也敢得罪,更何况道观哪里清寒了?他刚刚还看见他在那喝酒吃肉满嘴流油呢!
“无妨,那便劳烦转告齐先生,我便在此,恭等他归来。”
“这小公主……到底找我干嘛?”齐山泽最烦的便是“与”皇室打交道,所以在皇帝上山时故意装出喝的烂醉的样子,怎料大夏公主倒真赖在青城道观,一住就是三个月。据说中间皇帝派人来三令五申喊了好几回,都拗不过她的性子被打发了回去。
“青城山贱民齐山泽,拜见公主殿下。”齐山泽大摇大摆地就要开始行礼,江书辞本来还在与清风嘱咐招揽人才的事,看见齐山泽这幅阵仗赶忙拦住,
“叨扰许久,该是我拜先生才是。”
齐山泽也不坚持,只是坐到一边问到,“不知公主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江书辞开门见山道,“来拜先生,无非家事,国事,天下事,而在我,这三者,是同一事。”
齐山泽笑道,“好一个同一事,你若诚心想问,下次来,我与你讨论一番。此次,陪我去喝一壶,如何?”
于是在桃林,唯一的一棵杏树下,他们从正午聊到了清晨。
“你可知,为何只有这一棵杏树?”
“在下愚钝,不知。”
“杏坛孔子,都淹没在这桃林之中,我心里才平衡。”
“先生不会淹没,这是我给先生的承诺。”
此为第一拜。
“小公主,还真是锲而不舍啊。”齐山泽在院中写字,看见江书辞,也未停笔,也不避讳,仿佛就等她去看。
“乱臣贼子,先生,好字。”江书辞有点噎住了一般,只憋出这两个字。
“字一般,好的是理。”齐山泽知道她明白,也不点破,“来喝酒?”
“来求道。”
“我的道,你求不了。”
这个时候的江书辞确实求不了齐山泽的道,她不懂,也不能。
“那便,再求一壶酒吧。”
齐山泽笑了笑,“好。”
“先生,没有别的道了吗?”
“你父皇去后,你兄长,担不起大夏的责任,”齐山泽又畅饮了一杯,接着道,“你父皇也是,皇家子嗣,稀薄至此,倒是深情。”
“先生说笑了。”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是为了怀念那被皇祖母赐死的女子,据说,是个江湖女子,差点入了宫,与父皇也有一子,若没死的话,他才是大夏太子。可是,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那个女子死在了无人知晓的雨夜,连尸体都无迹可寻。
她是悲剧,而她的悲剧,也带来了母后的悲剧。世人都说母后是极幸运的女子,九五之尊只她一妻,可只有母后自己知道,她不过是权力漩涡中极微不足道的棋子,她这一生也不过这座宫闱里的一具提线木偶。
而江书辞得到无尽荣宠,乃至干涉朝政,建立自己的势力,种种破例不过因为,她太像那个江湖女子了。
此为第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