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好做，春池里的鱼却不好捞。”声闻仰头看了看一成不变的暮色，“想吃鱼，就不能不花力气。随我走一趟？”

    当康提溜着大包小包：“包在康爷身上，就跟以前那样，我上去将那春池里的水全吸进肚子里，那池里的鱼不是手到擒来，想捞多少捞多少？”

    “前提是先把这大包小包的送回去。”声闻将左手的菜蔬扔给当康，轻扣无名指，黄土便开始轻微震动，远处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当康深吸一口气，只听声闻大喝一声“跳！”便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一跃，搭上了如地龙潜行一般粗壮的树根。

    迎面而来的风声呼啸，若不是声闻挡了一点，当康怕不是要被风吹出原型。好在没半盏茶的功夫，那树根移动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而后稳稳停在一家小店门口。

    一年总会有几缕孤魂误入迷途，被鬼差寻到后，一般就会将孤魂几缕送到这家小店饱餐一顿，算是尽上地主之谊。枉死城里也会有几片野鬼认真改造，潜心修炼，获得了转生的机会，若是当日是黑寂寥当差，多半会将其踹进轮回的大门，若是当日是白喧嚣当差，则会偷偷带他们来小店饱餐一顿，算是践行，也期望他们从此以后别再入了迷途。

    忘了是几百年前，有一缕误入迷途的魂魄吃了小店的菜肴，大为感动，一定要给小店题个匾额。

    “敢问店家，这家餐馆有名字吗？”

    声闻摇头。

    “敢问店家，准备给这家餐馆取个名字吗？”

    声闻摇头。

    这缕兴致大发的魂魄怎么会被这么点小事难住了呢？他大笔一挥，题了两个大字“好吃”。并对声闻说，这个世界上最深刻的赞美往往是最朴实的。“好吃”二字，就是人世间对美食最高的评价。

    声闻不在意这些，那时的他还没有完全修成人身，口不能言，只好点头以示感谢。自那以后，“好吃”变成了店名，高高挂在店门口。

    第五露听见响动，顺着雕花木门向上爬，探出了个脑袋：“好大的阵仗，急着去哪儿？”

    当康跳下树根，两腿直颤：“上春池抓鱼去，你去吗？”

    第五露答道：“明知故问假客气，我若不去，你指望声闻那些树根在天上飞吗？”

    天地三分，神人鬼。在神人鬼三界交汇处，有一处地称为“蒙觉”，意为天地伊始。相传万年前的世界仅此一片大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唤醒了巨人盘古，至此天地初开，万物生长。这春池，便是蒙觉中的一处活水。

    若从迷途出发，上蒙觉，需要往上飞一段路。声闻的树根只能在地中穿行，当康是瑞兽，本事不在飞来飞去，打打杀杀，白喧嚣每天忙得像个陀螺，是肯定指望不上的了。没有第五露，这春池确实上不去。

    当康卸下了满手的菜蔬，抿着嘴，眨巴着眼看向第五露：“姐姐，您轻点儿。”

    第五露吐了吐信子，道：“放心了您嘞！”她额头一点绿光闪过。天上便下起了漫天的绿雨，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绿雨，是漫天的绿色小蛇，那些小蛇汇向第五露，第五露一点点变大，直到成了一条青龙大小才停了下来。

    “上来吧，”第五露吐着信子对当康说，“我保证这次慢慢的，轻轻的，不把你压成皮薄馅多的大肉饼。”

    当康一点都不相信第五露，哼哼了两声。

    声闻见当康和第五露的嘴仗告一段落，就一把抓起当康的衣领，将他扔到第五露身上，而后五指化作长枝条，将当康网在第五露身上。

    当康挣动了两下确信这几根枝条足够牢固，才大喝一声：“出发！”

    第五露应声而起，冲向天际，差点和正忙着抓捕逃逸孤魂的白喧嚣撞在一起。

    “看点路！”白喧嚣在身后大喊，“别把声闻摔下去！”

    当康转头看了一眼声闻，声闻一离开土地，就像缺了魂魄，呆坐在第五露身上，一动不动，犹如木头。不对，他就是木头。

    迷途位于鬼界最底层，去往蒙觉还有一段距离。唠嗑是指望不上声闻了，当康趴在第五露身上八卦：“你听说迷途来了个新指路人了吗？”

    “这我哪能不知道，”第五露身上爬出一条小蛇，正是第五露的分身，“白喧嚣嘴上没个把门的，指路人还没到岗，就过来嗑瓜子唠闲话，几乎把指路人的事情全部抖出来了。”

    “白喧嚣说了什么？”当康凑上脸，“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从哪儿来？为啥来迷途？”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鼻子闻不见，”第五露闪避过一只飞鸟，又闪避过一朵被神人召去的祥云，“你丫飞行不看路啊！”

    第五露有点路怒症。

    当康觉得没趣：“你说的这点事情，白喧嚣也和我说了，不新鲜。”

    “要新鲜的没有，要刺激的有一个。”第五露说，“你知道这指路人叫什么吗？”

    “叫什么叫什么？”当康凑上前去，让第五露的分身小蛇凑近他的耳朵。

    “谛听。”

    当康一听，呆愣在原地，若不是声闻的枝条牢牢将当康绑在声闻身上，当康现在已经像上上次一样，一头栽倒下去。

    “它不是，死了吗？”当康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亲眼看见的，白泽的长剑贯穿了它的身体，麒麟的烈火将它的肉身烧得一干二净。”

    “我那时也纳罕，但后来想想，谛听这名字本就是神佛赐予的，神佛把这名字赐给他人，也未尝不可。”第五露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加快了速度，“要过陨落道了，抓紧！”

    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万千神就是从这这条悠长黑径陨落，因此这条直通蒙觉的路就被成为“陨落道”。

    第五露身上爬出一条小蛇，这是当康从第五露身上硬扣下来的，没有第五露的灵识，就是一条未开智的小蛇。

    “嘿，”当康冲小蛇说。

    “哈，”小蛇对当康说。

    一猪一蛇就这么嘿哈了一路，直到第五露飞到春池上空，即将降落。

    当康这个时候顾不得嘿哈了，大喊一声：“慢点！”他深吸一口气，将圆滚滚的身体充得像个气囊软垫，闭着眼睛抖着腿爬到第五露身体下方，又大喊一声：“轻点儿！”

    第五露开始着陆。

    “轰隆”一声巨响，尘烟四起，春池荡起阵阵波澜。

    第五露又碎成许多小蛇，较大的那一条看起来活泼一些，问当康：“怎么样，怎么样，这回降得怎么样？”

    当康先竖起一个大拇指，才缓缓从地上爬起：“十几二十次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当康我活了万把年了，你是头一个。”

    第五露不理当康，先游过去看了看声闻。双脚站在土地上，声闻才算回过神来。

    “到了？”声闻收回散了一地的枝干，缩回的枝干由黄褐色逐渐变得白皙，他修长的手靠近第五露，让第五露缠上他的手臂。第五露经过长时间的飞行，早就精疲力尽，蛇头搭在声闻肩膀上，信子也不吐了，躺在声闻身上装死。

    声闻用手撩拨了一下春池水，第五露降落时荡乱的涟漪在此刻宁静，春池又变成平静无澜的模样。

    “鱼多吗？”当康问。

    “比上次多。”声闻指了个方向，双指又化成枝条，“大多集中在那块。”

    “那个位置以前没去过。”当康热了热身，俯身汲水，顷刻间满池春水就被吸得半干。而后他纵身一跃，跳向声闻指的那个方向，准备捞上一条，“等我回来！”

    春池相较于池。更像是一片海，举目望去根本看不见尽头。当康顺着声闻用枝条造成的桥，飞速跑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目之所及处。

    第五露趴在声闻身上缓够了劲，慢慢吞吞地开口：“怎么还没回来，往日我一觉睡醒就该回去了。当康是不是又躲在哪里偷懒了？”

    声闻轻颤手指，感受到在枝干的某处仍有奔跑的震动，回答道：“这次春池里的鱼不知道怎么了，都挤在同一个地方，当康现在还在过去的路上。”

    第五露等得心焦：“他这么跑下去，没等他跑到，我就急死了，我去拽他一把，我们也好早点回去。”

    声闻点了点头，正准备再伸一只手为第五露架一座桥，指明方向。不料原本两根延长至远处的枝条如同从中心折断一般，重重摔在湿润的河床上。

    “不好！”第五露化作青龙模样，将声闻背在身上朝当康奔跑的地方飞去，“小声闻，别睡过去！”

    第五露破开空气，趁着声闻还清醒想让声闻替她指路。

    “不用了，”声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是这儿。”

    在春池中心，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池水顺着这个地洞，带着无数春池鱼向下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