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好和祈尔难得地吵架了，在去南和的飞机上。

    从上飞机开始两个人就没有说过话，一人闭眼睡觉，眼睫轻颤；另一人低头翻动出门前顺手塞进包里的杂志，看得目不转睛，入定般一动不动。

    乘务员走动的声音，小女孩小小的说话声，还有浑厚的咳嗽声，并不吵闹的声音听在两人耳朵里格外清晰。

    祈尔用余光瞄了一眼旁边闭着眼睛的人，迅速把头侧了回去。

    杂志被合上，合的速度很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封面上四个大字——北州视野。下面还歪歪扭扭有一行小字，北州大学毕业季。

    是时好毕业的那一期。她在时好房间找到的，问过之后要了过来，现在是她的。

    安静地坐了五分钟之后，祈尔离开座位。

    身旁的人偷偷睁开眼睛。

    祈尔的包还在座位上，趁着人不在，时好赶紧把包捞过来。

    她现在最后悔的事，是出门前把平板放在祈尔的包里，让她想看电影的心痒痒的，还不想开口。

    “你在干什么？”佯装平静的声音响起，尾音带了丝难以察觉的小得意。

    时好心一颤、手一抖，刚要被带出来的平板落了回去。

    “怕你的包被偷了。”时好把包甩回她的位置，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你把手伸进去了，你就是小偷吧？”祈尔双手抱臂看她。

    后面来了人，小声地说了句让一让，祈尔说了句抱歉往里面走了一步，给她让位置。

    她们是并排的两个座位，祈尔的位置靠着窗。

    想着让位置和抓小偷两件事，不料一个没站稳，往里面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时好的腿。

    时好学她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冤枉我不成，还要占我便宜？”她凑到祈尔耳朵旁边说得很小声，呼吸打在祈尔耳朵上，面色却没什么其它的意思。

    祈尔不说话了，她说不过。于是她站直身体，把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侧着走进去。

    她打开包，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

    “我的橡皮筋呢？”她皱眉，然后下一秒无意间瞄到身边人的手腕。

    “小贼！”祈尔抓住时好的手腕，像是抓住了对方什么把柄。

    时好笑嘻嘻：“你自己忘在洗手台的。”

    “那你还给我。”

    “用平板交换。”

    祈尔蹙眉，要是还了平板，时好就会沉浸在电影里，剩她一个人独自生气。她摇了摇头，不划算。

    看她拿着包的手更紧了，时好扬起手，给她看。

    “我散着头发也可以。”祈尔把脸撇向窗外。

    时好也不说话了。

    又回到了刚上飞机的样子。各自忙自己的事，或者说是假装在忙，因为在飞机上她们也没有什么好忙的。

    这是她们复合以来吵的第一次架，上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吵过，持续的时间都不长，高中时期留给她们谈恋爱的时间并不多，而且都是学生，生活习惯大同小异，况且这次并不是因为生活习惯。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时好肚子叫了一下，很小声，但是祈尔听到了。

    “想吃什么？”她低头问。

    时好牙齿轻轻磨了一下下唇，懊恼了一下，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

    她看了祈尔一眼，发现她没有嘲笑的意思放心了一下。

    然后她又看了祈尔一眼。

    祈尔也看她一眼。

    又陷入沉默里，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

    周围的人都纷纷吃上了饭，相对安静的机舱热闹了许多，只有她们还在跟对方怄气。

    时好长呼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转头，心倏然间漏一拍，打算说出口的话都溜了回去。

    “你......哭什么？”时好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心软地蹙起眉头。

    祈尔吸了吸鼻子，即使脸被捧住了，红着的眼睛也不好意思看眼前人，松松地往下看，把眼神落在自己长长的衣服上。

    哪有人吵架，吵着吵着就哭了的。时好好笑地用纸巾替她擦眼泪。

    祈尔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转过头去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整理好仪容仪表，才看向时好。

    “我不想哭的。”她沙哑着开口，话语里的委屈难以遮掩。

    她看似成熟其实在爱的人面前也有脆弱的一面。祈尔像是被催熟的果实，外部的环境让她变得好像可以吃了，掰开之后又酸又涩，这味道是她的伪装。

    时好知道，她庆幸自己知道。

    所以时好在她的头发上使劲揉了一把，把手上的橡皮筋取下来，让她转过去。

    修长的手指很灵活，柔和地绕了三两下，散着的头发成了轻巧地成了一个低马尾，很普通，但是很漂亮。也有祈尔漂亮的原因。

    “你还生气吗？”祈尔拉住她的手，在手心挠了一下：“别不理我，可以吗？”

    酸涩涌上心头，时好的眼眶也差点盛起泪水。

    “我没有想过不理你，以后也不会不理你。”时好眨了一下眼睛，回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

    时好轻声细语说：“你下次不能再这么贪凉，上次感冒才过去多久。”

    南和虽然不下雪，可是也在寒风簌簌的时候，她看过天气预报了，还正好遇上寒潮。寒潮的冷是四面八方来的，不戴围巾就等着风裹遍全身。

    明明是关心对方，怎么就生上气最后还让对方哭了，时好有点自责。

    “好。”祈尔点头。

    她这副乖巧的样子，时好更加柔情似水：“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祈尔把平板递给她，她接过去放在一边，可是时好那点看电影的心思早就消散了，她现在只想和心里人说说话。

    “不生气了。”祈尔顿了一下：“刚刚为什么不回答我？”

    “不是不回答你，我只是在思考吃什么，可是思考着思考着你又没问了，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祈尔使劲捏了她的手臂一下：“一个台阶不够，你还想要第二个。”

    时好心虚地笑了一下，把额头抵在她的手臂上：“太久没吵架了，突然间害怕掉面子。”

    “那你想起来了吗？”祈尔问。

    问得太突然，时好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就这一瞬，被祈尔抓了个正着。心虚的眼睛对上质问的眼睛。

    时好赶紧脱口而出：“......”

    好吧她没有想起来。

    那个问题是她们在她们候机的时候聊起来的，她们在高考前一天相约要看的电影是什么？

    时好觉得有点冤枉，因为她们并没有看成那部电影，只是她们的随口一提。而且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至于祈尔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问题，以至于生气，她不知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祈尔说。

    时好：“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哪里有这么小气。”

    “那你告诉我，那部电影为什么那么重要？”时好看着她的眼睛，想看出些蛛丝马迹。

    祈尔不看她，挪动她们牵在一起的手：“不告诉你，谁让你忘了。”

    时好哑然失笑：“不是说没有这么小气吗？明明就有。”

    “没有没有。”祈尔闭眼，语调沾了笑意，摇头否认。

    时好重复：“没有~没有~”

    祈尔看着她的样子，笑得靠在时好的肩头，肩膀一动一抽。

    “你好烦啊。”

    时好：“真的烦吗？”

    “不烦，一点都不烦，你最好了，好好最好了。”最后那半句话，祈尔是用气音说的。

    “你上次回南和中学是什么时候？”

    吃完饭后，祈尔翻开那本北州视野，想从里面看出花来。一身学士服的时好站在台上代表学生发言，让她想起南中穿着校服的时好。

    时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大一吧。”

    “但是南中没有以前那么难考，生源也没有那么好，走了很多老师，以前教过我们的老师，跳槽的跳槽，退休的也退休。”宋疏雨也早已经跳槽。

    她们怀念南中，只是怀念那个地方承载着无法磨灭的青春印记。如果没有人留在那里替她们存下，即使还是同样的地方，除了她们自己，也再不能唤醒熟悉的过往。

    说好一起午睡的祈尔睁开了眼睛，眼神望向紧闭眼睛的时好，轻柔地勾住她的食指。她总是在时好睡着时，做这个动作。

    如果时好庆幸自己知道祈尔的脆弱，那么祈尔庆幸有人知道自己的脆弱。

    青春期是自尊心最强烈的时期，祈尔花了很大的心力，才欺骗别人，她不在乎。不在乎父母爱不爱自己，不在乎自己一个人过，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骗了别人的同时，她也骗过了自己。唯独没骗过的是时好。

    时好知晓她的脆弱，却并不揭穿。用包容和爱，让祈尔在她的眼前一览无余。

    如果说祈尔的成熟内敛是伪装，是自我包装的结果。

    可是，时好呢？时好又是怎么想的，她看似洒脱。

    经历过这么多次拥有又失去，祈尔和她的家人，她真的还像以前那么洒脱吗？还是学会了隐瞒。

    她们这次的吵架，是由很细微的小事引发的，甚至都不能算是吵架。却暴露出了她们需要对方的在意和视线，抚平被撕裂开的伤痕。

    换个说法，她们需要对方爱自己。

    时好也好。祈尔也好。

    在睡觉前，时好问了祈尔一个问题。

    她问：“如果你没有接第七通电话，我真的放下了，开始了新生活，身旁有了新的人，你会怎么办？”

    祈尔想，真的好难回答，好让人纠结的一个话题。如果是假设，假设未必会成立，况且这个假设没有发生，也不会再发生。

    可她还是笑着说：“那就把你抢回来。”她说得很坚定。

    时好听见，笑得很开心，她说，尔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可是，祈尔知道她不信，祈尔自己也不信。

    就在这个时刻，距离到达南和还有四个小时。

    睡着的时好，被勾住的食指动了一下，还侧了一下身子。

    祈尔轻轻说，如果真的有那个如果，我会祝福你。

    祝福你向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