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回当初。

    卫隐正式登场那日，我正在换桶装水。

    时值盛夏，我哥为了省电费特意打开了家门吹楼道风，卫隐便在这时礼貌地敲了敲门说：“你好，我是新房东。”

    我转头，恰好对上他的俊脸和盛满调侃的眼睛，怀里的桶装水顿时重了几十倍，滚出“弱不惊风”的我怀里。

    水桶发出沉闷的咕咚声，连带楼板都震了一震，吓得正在补觉的我妈惊坐起。

    彼时，我哥正在阳台晾衣裳。听见动静，他游出来，一边抖开脱水后的T恤一边漫不经心地招呼卫隐：“进来。”

    紧接着我就看见两个大行李箱毫不客气地出现在玄关。

    *

    “我们见过。”

    在等候我妈起床收拾的时间里，我手足无措地和他搭讪。

    卫隐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好奇地问我什么时候，在哪里？我尴尬了一瞬说：“在JAY的话题小组里。”

    2015年1月，周杰伦宣布结婚，许多女fans在话题小组里呜呜嘤嘤鬼哭狼嚎，包括我。

    那天我把最新的帖子从头逛到尾，只为找有共鸣的文字赖以安慰。

    印象中有一条是说：这个一月，全中国的女孩子都失恋了。

    卫隐在下面回复了一句：男孩子也是。

    然后博主和他互动，讲了些乱七八糟的我已经忘记，只记得卫隐说，他难过的原因是，自己的偶像即将去做老婆奴了：“一想到老周穿着围裙、哼着双节棍给老婆做早餐，那画面太美我没眼看。”

    要不说川城的男孩子受欢迎呢。

    城市文化的缘故，许多男孩儿从小根深蒂固的思想便是：只要结婚，必然是他们洗手做羹汤。包括我爸亦是如此。

    他让我妈威风了许多年。突然转身离开，她才如此疯癫。

    总之卫隐的留言让我注意了几眼，点进他的主页看，发现是川城国际中学的。好巧不巧，还和我哥互关。后来我去到国中的校园贴吧，发现他和我哥早已火遍整个圈。只因他一个浪子富二代，加我哥一个冷清学霸，妥妥的小说标配啊。

    不过，面对那样离谱的传闻起初我是不信的。直到他拎着两个行李箱，强势地入住我家，并拿出房屋买卖协议书。

    “阿姨。”

    他坐在隔壁沙发，礼貌地冲还没清醒的我妈打招呼，“我是惊言的同学，卫隐，也是刚刚买下您房子的人。”

    我妈都懵了，思索好久才蹦出四个字：“挺突然的。”

    她知道房子卖出去了，出价比原先的买主还贵些。但中介那边说新房东不着急搬家，我们还可以住一阵儿。

    看我妈呆滞的神情，卫隐估计觉得好笑，立刻解释：“阿姨，我不是来撵人的。我和惊言关系好，想说买下房子帮你们度过难关，顺便搬过来和他一起学习，因为我家进出不太方便。你们呢不用搬走，也不用缴纳房租，只需要每天加我一份饭菜就行。”

    胡雪漫女士点点头，估计还是觉得滑稽：“我们家统共三间房，要住四个人实在有些困难……”

    卫隐反驳很快：“不是问题。我已经定制了高低床，打算放惊言的房间，估计下午就能送到。”

    话至此，我妈都怪异地看了我哥和卫隐两眼，欲言又止。

    谁会因为想帮助普通朋友就买下一套房！就算他肯，怎么向爸妈交代！

    卫隐表示疑惑，“为什么要向爸妈交代，他两三百六十五天不在家似乎也没向我交代过吧？”

    很有道理。

    这也意味着，卫隐富到不用问爹妈，光平时的过节红包和零花就够全款买房。

    接着我认真打听了下卫隐的背景。

    他爸妈都做批发生意，家族企业。川城发家后便把重心挪到北上广这样的一线城市，目前正打算斥巨资海外建仓。

    如此看来，刚成年的卫隐买套房确实不需要特意报备。

    当我将打听到的情况告诉我妈，她眼里突然闪起慈祥的光：“卫隐这孩子真可怜。怪不得一进门就说想吃口热乎菜，我就当多了个儿子吧。”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母性泛滥的胡雪漫女士已经杀去菜市场，买了一堆鸡鸭鱼，说是要做一桌好菜，让卫隐感受到家庭温暖。

    等傍晚饭菜上桌，卫隐的眼眶果然热了。

    一大高个儿捧着小小的瓷碗，红着眼圈说，他十八岁的生日愿望就是换个很小的房子，一家人围着张小圆桌吃饭，头顶一盏昏黄灯。

    胡雪漫女士立刻吩咐我：“记下，明天就把长桌换圆桌、白炽灯管换成黄色灯泡。”

    这哪是多了个儿子啊？分明多了个祖宗。

    但鉴于我是我们家食物链最底层，没有发言权，只好默默嚼着米饭猛点头。

    卫隐还挺细心，看我只顾着嚼米饭，第一筷子的菜居然是夹给我的——“惊意多吃点，你不胖。”

    我和他谦让来、谦让去，他才没再客气，吃了口红烧鱼后，卫隐眼圈疑似更红。

    若是我妈的厨艺能赶上我爸万分之一，我也不至于瘦。她也不至于除了打麻将外找不到其他消遣，起码可以做饭。

    可惜她连做饭这项基本功都掌握不牢，却迷之自信。显然，今晚她又失手了。

    我哥一脸“早知如此”的淡定，他轻轻扔下一句：“我点了肯德基。”话没完，送餐的门铃响了。

    看着一桌子香喷喷的炸鸡，胡雪漫女士应该也有些尴尬，但她不认输。

    她将炸鸡最好吃的部分推到卫隐面前，语重心长道：“吃了这份全家桶，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什么困难给妈说。”

    那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使磨推鬼。还能使一个女人不用怀孕就生出一个孩子……

    我嗤之以鼻，紧接着叫卫隐：“二哥。”

    原则是什么？我没有。

    我只知道，因为卫隐，我们一家子不用颠沛流离。不用适应新环境。不用在亲朋好友询问卖房的原因时一脸郁气。

    太多太多的好处，叫声哥怎么了！没叫嫂子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我真的特别好奇，究竟关系要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卫隐眼睛都不眨地帮忙买套房。

    “整个学校里，只有你哥视我的金钱如粪土，真心和我做朋友。”卫隐解释道。

    赵惊言不爱财才有鬼呢。

    我妈不是过日子的角色，所以寻常家里开销都是由我哥控制的，他掌握全部经济大权，秉持着能省则省得原则。

    卫隐：“我生病没来学校，只有他兜兜转转找到我家，对我嘘寒问暖，还帮我写作业、煮粥。”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沙发枕听得津津有味。

    卫隐：“我一不高兴就犯浑。虽然成绩还行，却是出了名的校园混混。可一遇见你哥，我就自动投诚。

    “前不久我惹上社会混混，他们把我堵在巷子里收拾，是你哥出面救了我，脸上还为此挂彩了……”

    “等等，”我惊讶打断：“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没看他什么时候受过伤啊。

    卫隐下意识撇唇，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反正贴吧里都这样讲。”

    ……去他丫的。

    尽管卫隐辩证的方式很新颖，还很有力度，但我还是不肯相信他两之间的纯洁。

    因为有天我下课回家，发现卫隐和我哥不知为了什么正在打闹。他一屁股坐在我哥的腿上，被强行赶了下去。他不服输，翻身而起箍着我哥的脖子，声声叫着儿子。我哥烦了，掰着卫隐的胳膊往外扯，第一次让我听见他骂脏话——

    “我是你爸爸。”

    成年后，看过大数据分析的我才明白，原来青春期男生都有一个爱好，就是做好友的爸爸。和青春期女生都爱结伴去上厕所一个意思。

    但当时撞见这幅画面的我还不明白，于是乎惊掉了下巴，手里的炸土豆滚脏了大半块地板。

    当晚，我便哆嗦着让我哥坦白，他和卫隐究竟是不是传说里那种关系。

    “我发誓，绝不告诉妈！”我竖起三根手指：“这种事情瞒也瞒不住。你早点告诉我事实，我才能提前和你统一战线，避免胡雪漫发现端倪打你个措手不及。”我做出痛心疾首、但试图理解的模样。

    赵惊言不愧是我哥，脑袋瓜子不用转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皮笑肉不笑：“别妄想我给你买电脑。威胁也没辙。”

    “哼。”我嘟嘟囔囔地，“我好心好意为你堵柜门，你却买台电脑都不愿意。你这哥哥做得，真是不如卫隐。”

    须臾，我看见赵惊言脸色不好了。

    卫隐进入我家后，为了方便，我妈特意将宽敞的主卧让了出来，里面有独立卫生间，面积也更适合两人居住。

    此刻主卧的门大开，卫隐不知什么时候站那儿的。他掌着门把手，尴尬地看着在过道对峙的我和赵惊言。

    “你再说一遍。”赵惊言只差没将手指戳我鼻梁上。

    以前我也常常放狠话，什么“我们是不是亲生的啊”“我想转基因啊”数不胜数。不知刚才那句怎么就将他点着了，一时我也莫名其妙。

    “说就说。”我皮子痒地重复：“卫隐就是比你好。比你大度、还比你幽默。这也就是没得选，如果有的选，我肯定……”

    卫隐见事不对，趁我还没发出更严重的厥词赶紧上前阻止，“不就一台电脑吗，我给惊意……”

    话到嘴边绕了一圈，他发现赵惊言的脸色已经青转灰，立刻话锋一转：“惊意买电脑也是为了学习，他们一中最近的练习册都开始发讲解光碟，没有电脑确实不方便。我家有的是旧电脑，都好着呢，顶多款式过时了。”

    霎时，我觉得卫隐不像哥哥了，倒是像是一个老父亲。无条件宠溺女儿的那种。

    那是我第一次对卫隐产生心理变化。

    他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我甚至不确定那台电脑他是不是真的会回家拿，可我立刻觉得有人撑腰了，当下委屈得不行。

    砰。

    我还没来得及控诉，回应我俩的是剧烈的关门声。

    我看着抖动的门板，憋了好久，冲着门喊道：“等下我就告诉妈！”

    是了，两兄妹打再厉害，顶多就是告告状结束。可这么闹一出后，我发现，我饿了。而我的“老父亲”还站在我跟前，跟棵参天大树一样，仿佛要为我遮风挡雨。

    于是我情不自禁对他讲：“我饿了。”

    卫隐一愣，而后失笑，接着怜爱地摸摸我的头发道：“我也是。”

    ……

    对不起，我收回刚刚所有感动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