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

    长安城的人间四月初,桃花灼灼,莺声婉转,芳菲尽展。

    清河王爷已离城半月有余,苏妁的心仿佛也随着他一路远去。

    那夜与华昀的耳鬓厮磨,云雨缠绵,蜜意融融,常常在苏妁梦中重现。

    “昀哥哥……”

    今日夜半,她又从梦中惊醒,黑暗如幕,春梦了无痕,心中徒添寂寥。

    她忆起临别前的缠绵悱恻,记得那一夜云霄共度后,华昀轻声叮咛:“往后,莫再唤我王爷,只唤‘昀哥哥’便好。”

    甜言软语,醉人心扉,那一刻,她自觉那颗飘摇的心,找到了归处。

    “昀哥哥,前路坎坷,君今已至何方?山水迢迢,愿君安好。”

    她在朦胧的呢喃中,念着心上人渐渐睡去,又在天光熹微时苏醒,迎接新的一天。

    作为御医,需时时刻刻关注所侍奉之人的身体状况,职责不同于他职,容不得丝毫懈怠。因此,苏妁虽心愿得偿,但日夜忙碌,几无片刻安宁。

    新晋御医的培训早已结束,这段时日里,承蒙太医丞李大人亲自叮嘱,无论是资历深厚的老御医,还是初入职的同僚,对苏妁皆倍加关照。

    周如方因高热休养十余日,方才得以恢复当值。

    据曾探望过的老御医们言,此次高热来势甚猛,竟将周如方烧得神志昏沉,时而胡言乱语,口中不住喊道:“走开,莫来烦我!你认错人了!”如此胡言,令人心生忧虑。

    大家猜测,他怕是被烧糊涂,做了噩梦。

    “噩梦吗?”苏妁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不过,她早已筹谋,决意在未得确凿证据之前,务必要与周如方保持友好关系。

    于是,苏妁便静静地观察着周如方的一举一动。

    周如方此番大病初愈,虽仍显几分虚弱,然官威不减,院中诸人依旧对他唯唯诺诺,恭顺备至。那些阿谀奉承之辞,他听来甚是受用。

    苏妁心中有计,眼下最宜小心行事,避免过于张扬,以免触犯他的忌讳,徒增麻烦。待他对自己印象有所松动,方可伺机而动,逐步拉近关系。

    而现在,苏妁从他的眼神和举止中已然察觉,他对她依旧心存嫌恶,面色冷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分毫未改。

    正当周如方盘算着如何找个由头,对苏妁再施下马威时,皇上的旨意便传了过来。

    来宣旨意的是魏总管,其乃昭华皇宫的首席宦官,深得皇上倚重,其权威自是不言而喻。此次亲自前来传达皇命,自是非同小可。

    前厅之中,被杂役匆忙召来的周如方与李嗣,双双跪地,恭敬聆听等待魏总管宣旨。

    岂料,魏总管尖柔的嗓音一开口,便惊呆了两人:“请问两位大人,苏御医如今在何处?”

    两位太医院主事人一听此言,心中顿时了然,已明白今日皇上旨意所指为何。周如方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也只得勉为其难,硬着头皮回道:“她此刻应是在药署,不知总管大人是否需要即刻召她前来?”

    没错,魏总管所要寻的苏妁,此刻正于药房中与众同僚探讨稀有草药的配方变幻,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她沉浸其中,侃侃而谈,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何等大事。

    魏总管闻言,微微一叹,道:“罢了罢了,你二人通传便是。”

    “近日皇上头疾屡犯,先前苏御医的诊疗颇为见效,皇上今钦点苏御医为天子殿前专职御医,即日起,请太医院苏御医随时听候天和宫的召唤。”

    周如方与李嗣连忙俯首应道:“臣等遵旨。”

    待魏总管离去后,周如方与李嗣皆面露不悦之色。

    周如方暗恨苏妁如此受宠。

    他早先一见此女便觉她不祥,加之她甫入太医院,他便重病一场,更是坚定了自己对她心生厌恶的直觉。

    李嗣则是心中惋惜不已。

    他深知,太医院多年来循规蹈矩,重守旧轻创新,医术精进方面,毫无突破,备受桎梏。奇女子苏妁一入院,他便觉此乃天赐良机,是时候打破窠臼,开创一番新局面。

    李嗣原本打算悉心培养苏妁,助她在疑难杂症领域更上一层楼,借此引领太医院医术迈向更高处。

    然而,皇上一道钦点,几乎将这难得的医才独占,此举实非太医院之福。

    且宫中人人皆知,天子素来喜好美色,苏妁此女姿容清丽绝然,谁能保证这道御旨背后没有其他隐情?

    然则,皇权在上,纵有猜测,也只能俯首听命。

    ……

    苏妁听闻李嗣传达御旨后,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忧。

    若换作旁人,一路得皇上宠信,自然是梦寐以求之事。可她毕竟已有御医之职,同刚入宫那时自在身份不一样,如此锋芒毕露,恐怕难免招致非议。

    更何况,皇后曾对她未来归宿的暗示,至今仍令她对皇帝心有余悸,怕其真有不轨之意。

    再往深处思量,一日不知父亲冤屈真相,皇上便一日难脱嫌疑,而她如今却要倾力为其疗愈,心中实在矛盾难解。

    若是王爷仍在长安该多好!此时,她便可毫无畏惧,竭力查明真相,不再受这般折磨。

    *

    天和宫,皇帝寝殿,罗汉塌上香炉袅袅,帘幕低垂。

    华晔半倚塌边,眉目微阖,神情安然。

    苏妁立于一旁,纤纤玉手轻柔推按于他头部,动作娴熟,令他心神凝定。

    忽然,华晔握住了苏妁的手腕,轻拉一带,将她拽至身前,目光灼灼,凝视不放。他低沉说道:“你曾对朕坦言,志在医道。朕原本不欲扰你仕途,只是你的影子如长夜明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不得已,才出此策,钦点你为殿前御医,只为多些与你相处的时光。”

    苏妁闻言心惊如雷,立时挣脱那紧攥之手,连忙退至一侧,躬身跪地,声色微颤,岔开话题道:“臣女必竭尽所能,祛除圣上头疾,唯愿效绵薄之力,为君分忧解困。”

    原本在一旁侍立的魏总管见此情形,微微一笑,悄然使了个眼色,随即领着众侍女齐齐躬身退下。寝殿内顿时只剩华晔与苏妁两人,气氛霎时变得微妙而紧张。

    华晔见苏妁神色慌乱,知她言辞中尽力回避,欲将话题引向忠君尽职,实际内心已明了他所言之意。他心中不禁一笑,双眸微眯,唇角勾起,缓缓说道:“苏御医可是害羞了?”

    “皇上,切莫开此等玩笑,臣女当真惶恐不安。”苏妁心中暗惊,未料情势突变如此迅疾,竟让她猝不及防。此刻她脑中飞速思索,如何巧妙脱身,阻止皇上继续表露这般荒唐念头。

    华晔轻叹一声,语气中透出几分认真:“苏御医为何以为朕是在开玩笑?朕对你,是真心实意,思念不已啊。”

    苏妁也曾听过华昀的告白,那言辞恳切,字字句句皆是坦荡真诚,眸中情深意切,直教她心神悸动。

    在苏妁心中,即便两情未必相悦,心悦一人的感情,亦是弥足珍贵。然而,华晔此番示爱言语,却充斥着轻佻与戏谑,再加上他眼中闪现的几分狎昵之光,令她顿生反感与不适。

    “皇上,臣女实在担当不起,还请皇上降罪。”她语气坚决,心中早已做好承担忤逆天子后果的准备。

    华晔闻言,倒被她这般坚定的态度激得哈哈大笑:“朕在苏御医眼中,竟做了暴君不成?难道苏御医未曾听闻,朕素来怜香惜玉,你是我心念之可人,朕岂舍得降罪于你?”

    诚然,华晔这皇帝,素来以怜香惜玉著称。

    若他钟意一人,便在兴致之时百般呵护,极尽宠爱,加之他本身俊朗非凡,无论是民间美人,抑或是权贵侯府中的小姐,最终无不为其倾倒,深陷其中。

    而凡是被他临幸的女子,皆得封赏,不失一分荣宠。

    即便是侍女宫人,若一朝得入他怀,华晔亦不忘床帏之情,常赐八子、良人等封号,纳入后宫,使其一跃成凤,荣耀加身。

    然而,华晔这种单凭姿色,见一个爱一个封一个的作风,使得后宫虽日益壮大,却多是些徒有美貌、识见浅薄之辈。她们因宠而骄,争风吃醋,宫闱内外,乌烟瘴气,乱象丛生。

    华晔对此果真毫无自觉么?

    非也。

    其实,他对后宫中的一切了然于心,只是他天性如此,乐于见到纷争。他身为九五之尊,天下尽在掌握,后宫不过多添几位小美人,又何足挂齿?

    若问华晔在这三千佳丽中,是否真心钟情于某一人,他恐怕也难以回答。

    唯有皇后,算是与他结发多年,举案齐眉,然仍是敬重远多于爱情。至于如今深得圣宠的赵婕妤,不过是温香软玉,身体诱惑,更谈不上什么真爱。

    然而,苏妁在华晔眼中,确实不同于任何一位他曾接触过的女子,他对她的感觉也全然不同。

    最初,他的确只是被这位小医女的绝世容颜所吸引,不禁多了几分凝视。随后是对她医术的钦佩,尤其是那妙手推拿与艾草疗法,令他身心皆获安宁。时间推移,接触日深,他渐渐被苏妁骨子里那种凛然心气触动。他看到她身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他想要走近她,融入那光里。

    及至近日,缘于多日未与她相见,他惊觉自己的思绪,竟总是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定格在她的一颦一笑上,挥之不去。

    他意识到,他渴望她,但不只是以往那种追求身体欢愉的欲望。

    他说不清这究竟是何种情感,但他唯一确定的是,他想要她的心,想要她的眼中只映出他的身影。

    ……

    见苏妁依旧低垂着头,一副等候降罪的模样,华晔心中微微一紧。

    他怕自己吓坏了她,缓步上前,边欲扶她起身,边柔声道:“苏御医不必如此惊慌,朕只是想让你知晓朕的心意,绝不会强迫你现在便回应朕。”

    苏妁心中急切渴望摆脱此刻的困境,闻言稍微松了口气。

    但她不愿与皇帝有任何情感纠葛,怕引起他误会,遂并未随他的手势而起,而是依然跪于地上,抬起头,以清冷的神色对上华晔那炽烈的目光:“臣女谢皇上体谅之恩德。”

    华晔眼中的炽烈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冷硬的冰霜,他仿佛被尖针刺中,心脏骤然一缩,暗潮汹涌。

    “这便是心痛吗?苏御医竟如此排斥朕?朕何曾受过这般冷遇?总有一日,朕要让她心甘情愿地爱上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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