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正午,天空万里无云,一个勾着背的中年男人行走在南街巷中。他走路的姿势明显有些不对劲,像是受了伤。
男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南街巷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门。
他的眼底清澈一片,没有一点南街巷中年人该有的混浊。
男人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修长,白皙。
那双明显不属于中年男人的光滑修长的手落在了那张泛起皱纹的脸上,一层皮被撕开了。
那缝隙中,一张如同盛开的雪莲花的脸绽放在人的眼前。
幻听?谢期雪撕下贴在耳朵上的一部分人皮面具。
一路上走来他始终听得见些很规律的声音,连带着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直到进入门内,这感觉才彻底消失。
“门主。”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谢期雪,是谢期雪在门内任命的一把手—谢一。
金灿灿的狐狸脸面具递到了谢期雪面前,谢期雪戴上面具,用一件黑色披风将整个人遮挡的很严实。
门的越深处,见到的所有东西就越华贵。黄金,宝石,翡翠镶嵌在墙壁上,门内的一切被照得金碧辉煌。
奢侈。若有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奢侈。
这道门,谢期雪在六年前便修了。门里交错纵横,可以通向他门下的各个产业
吟乐坊于四年前创办,不到一年,便跻身于燕都赌场的前列,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更是如日中天,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将燕都其他的赌坊全部收入囊中。
而创造了这个传奇的吟乐坊的老板却十分神秘,至今也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见过他的人唯一清楚的也只是他带着半张脸的狐狸面具,看上去像个中年的男人。
谢期雪无暇关注别人对吟乐坊老板的看法,也并不在意。
常年有人欠吟乐坊的债,也时常有人想同吟乐坊做生意。谢期雪时不时会来处理一下这些门内不敢轻易处理的“贸易”。
蠢猪,谢期雪的食指靠在大拇指上滑动,眼里静的如一潭死水。
赌博有什么好的,又有什么难的。谢期雪看着楼下仿佛疯魔了的人们,只觉得无趣。
一张牌在他的手里化为灰烬,那只白皙的手上燃起一朵艳丽的火花。
厢房里早有人在等着了,不过不惑之年的样子,头上的头发却完全白了,脊背却挺得笔直,没有一点即将死到临头的意识。
笑的好恶心,谢期雪看着那个男人。
这人他认得,叫肖建成,应试的时候拜入了左御史门下,成了左御史手底下的人,有点小聪明,很得左御史重用。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直到现在欠了这么多钱,却还是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好像谢期雪奈何不了他一样。
谢期雪的眼睛动了动,谢一顿时心领神会,抬起腿对着肖建成就是狠狠地一脚。刚刚还舒舒服服坐在座椅上享受的人,一下子就被踹到了地上,谢一脚踩着肖建成的背,将人摆成跪着的模样。
“啊啊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竟敢这样对我!”杀猪一般的叫声从肖建成嘴里发出,原本还从容自若的人一下子跟被烧开了一样,整个人变得通红,身上的肥肉随着他不停的挣扎一颤一颤的抖动。
谢期雪皱了皱眉头,有些犯恶心。
“欠债不还还这么嚣张?”谢一最烦这种人,抬起腿又是一脚,正准备再踢一脚时,却被旁边站着的谢期雪制止了。
好不美观,还是别踢了,谢期雪如此想着。
“停下。”谢期雪弯下腰,朝着肖建成伸出手。一坨肥肉摊在地上的样子,实在是过于丑陋。
谢期雪这样的动作却被肖建成误会了,他默默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语气比刚才还倨傲,“今天这件事,我跟你们没完!你们吟乐坊就等着被抓起来吧!”
耍完了威风,肖建成准备拉着谢期雪的手起身,他已经能够想到传说中吟乐坊的老板声泪俱下的道歉了,当然,他不会轻易答应这件事的。他肖建成,可不是那些阿猫阿狗。
那个踹他的人,他一定要他好看,肖建成的眼里满是怨毒。
至于赌债,以他的身份,自然是要全免的。不,不止全免,他至少要一半的吟乐坊。肖建成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更恶心的笑容,到时候,吟乐坊都是他的,他想怎么赌就怎么赌。
可惜他的幻想还没完,腹部就被狠狠的踢了一脚,一道血线出现在肖建成的脖子上,紧接着,肖建成的眼前变得血红一片。
谢期雪的手上拿着那张沾了一丝血的黄金扑克牌,看着肖建成“Duang”的一声倒在地上。
舒服了,这样的死法看着赏心悦目。
“死猪。”谢期雪暗骂了一声。
骂人的话倒被他说得清隽优雅。
用帕子擦掉了手上沾染上的血,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谢期雪浅叹了一口气:“以后遇见这种死猪不要叫我过来,污了我的眼睛。”
用那茶盏里的水再次洗了洗手,谢期雪才终于作罢。
“尸体扔到南大街,意外死亡。”他前些天便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昨夜做的是最后的细节安排,肖建成的意外死亡早已成定论。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完美。谢期雪的心情久违的有些畅快。
完成一个完美的计划,是他唯一能感受到愉悦的方式。
只是,有一点,他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对劲。
昨日,根本不可能下雨。因为一天的劳累,他想岔了这件事。
但结果却惊人的没有偏差。
若按照昨日的思维,最后的细节处理没有送达,门内断然不可能实施这计划。
他不明白,他将窗户关的那么严实,可为什么?那只咕咕将那页纸送出去了。
真是奇怪的紧。
“门主,药于今日送到了,您的脚,还好吗?”谢一的话打断了谢期雪的思绪。
谢一看向谢期雪脚踝的眼神充满了迟疑,谢期雪的计划,他大部分是知晓的,他今天早晨还在担忧没有止痛药和特定的伤药,门主究竟能不能到达赌坊。可谢二那边的准备又是做好了的,门主应当会去安排一些事宜。
“无事。”谢期雪撩开衣袍,经历了一系列的激烈运动后,脚踝微微渗出了血,但诡异的不是很疼。
“白倩的医术有进步。”新的伤药还没有送到,旧的还剩下一点。他昨夜简单用伤药处理了一下伤口,今早起来竟然感受不到什么疼痛了。
门内的事物很多,谢期雪不一会儿便被别人叫走了,他走得很急。只留谢一一个人在原地默默发呆。
倩倩的新药应当还没有送给门主用啊......
......
除了一些金钱纠纷上的事,门里还有一些琐碎的小事,谢期雪将一切都处理完,确认那些达官显贵的“意外死亡”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之后,已经将近黄昏。
日色低垂,天空中显现出一股奇异的色彩。
时间过得越来越久,谢期雪的脚也变得像针在锥一样,很不幸的一件事,他已经走不得了。
谢期雪垂着头,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他这般沉静的姿态,成功骗过了门内的所有人,甚至差点骗过了他自己。
直到他处理完了所有的事,准备回醉花楼的时候。
他很快的站了起来,又很快的坐下了。那速度快得柳青都没有看清。
“门主,您还有什么事吗?”柳青半张着嘴,张了半天,才终于发出了声音。
门主的心思就是那姜丝炒土豆丝,她反正是看不出来的,看表情怎么都是一个样。可吃下去就不一样了,她亲眼见过门主的善变,虽然没有感受过,但还是被吓到了。
“无事。”谢期雪深吸了一口气,脚痛的走难以走动,那就再把之后的事情也一并处理了。
柳青带着一身虚汗跑掉了,生怕走慢一秒点,门主下一秒把她砍了。
谢期雪脱下鞋袜,往伤口上抹了一些止疼药,准备等疼痛缓解一些再走。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太阳已经将近完全落山,天空中只带着一丝丝微弱的光芒。
不知为何?这一个时辰内疼痛感不减反增。
谢期雪想了想,易容成了一个老妇人的模样。
那几刀可能划到他的经脉上了,他现在走不太稳,易容成中年男人看着很怪,易容成老妇人倒是很合适。
南街巷的老人鲜少有在外面闲逛的,谢期雪在门里找了一篮鸡蛋提在手上,顺便换了一套更为符合的衣服。
门所在的小巷坐落于燕都中较为贫困的地区,中老年人特别多,谢期雪这时候出去也不容易遭人怀疑。
但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会发生。
房梁上闪过一抹藏蓝色的身影。
没什么声音,他便出现在了出了门已经有一会儿的谢期雪身后。
修长而健壮的小臂卡在了谢期雪的脖子上。
“别动。”低到离谱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磁性。
谢期雪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谢期雪出门时没吃使声音变哑的药,他暂时也不准备开口说话。脚踝还是一阵一阵的疼,谢期雪颤颤巍巍的有些站不稳。
这是抢劫吗?这个区域好像没有这种抢劫犯,力气很大,身量很高,不像是这个区域吃不饱饭的那些年轻人。
仇家?知晓他身份的人应当全死掉了,再者,他易容成这个样子,也没人认得出来,门的位置更不可能暴露。
谢期雪的脑中飞速运转着,手上也不停歇的摸向袖口,他在那里藏了小刀,毒粉,以及一系列的防身的物品,以备不时之需。
谢期雪想着想着,手腕突然就被攥住了,那人没用很大的力气,但他竟然挣脱不开。
手,使不上力气。
谢期雪心中一惊,手中的刀应声落在了那男人的脚上。
那匕首立住了,立在男人的脚上。
练家子,谢期雪的脑袋开始飞速转动,燕都没有这等人物,这人是近十天内迁入燕都的?
他完全不了解这个神秘人。
这种源于未知的恐惧让谢期雪的心口发凉,他尝试着用巧劲去挣脱男人的束缚,计算用胸口的毒粉迷晕男人的概率有多大。
可若是近日进入燕都的外邦人,大多都不怕毒粉,而武艺高强的人,在他面前用毒粉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谢期雪藏在人皮面具下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略微感觉到了男人接近他时泄露的杀意。
他没办法从这个男人手中全身而退。
谢期雪闭上了眼睛,强拼不过,就保存体力,顺着身后人的行为。
他能感受到男人的脚猛地一上抬,他的那把刀落在了男人的手上。紧压着他脖子的手臂一下子松开,那把刀即将落在他脖子上。
谢期雪微微侧过头,确保男人的这一刀不会划在脖子上的致命处,谢一和谢二大约一炷香后会经过这里,若是失血量不高的话,他便还有救。
不对,气息不对。杀意一下子消失了。
谢期雪猛然睁开眼,右手突然一轻。他的右手空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
鸡蛋篮子?!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完全没有人来过的痕迹,除了他空着的手和丢失的刀。
谢期雪的嘴角抽了抽,情绪久违的出现了波动。
神经,抢个鸡蛋那么大阵仗。
......
而此时的另一边,几个脑袋围在篮子边,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嘞个鸡蛋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