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宇吧 。”谢一舟挑起一边眉毛,回复得很果断。
“啊?”符遥顿时有点泄气,“为什么?”
“张炎跟人干架和吃饭喝水一样,派出所都进过几轮。”谢一舟说:“林思宇属于好学生那档的,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谁都能欺负。真打起来,还是张炎占上风。”
“哦,我有时候觉得,你还挺让着林思宇的。”符遥看着他,探究道:“对他们俩态度不一样。”
对张炎就像普通兄弟,能动手绝不动嘴。
他对林思宇嘛,态度就很微妙。像之前林思宇打着谢一舟的名号交女朋友,让他背黑锅戴绿帽,谢一舟居然也就这样忍了。
谢一舟背靠在架子上,长腿散着,姿势随意,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我以前挺混的。”
“听过一点。”符遥承认道。
“我爸妈离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管我。我跟一帮人泡网吧、去游戏厅,逃课打架抽烟赌钱……”谢一舟笑了一下,“什么都干。”
符遥轻轻叹了口气,亲耳从他嘴里听见这些,滋味难辨。
“那时候确实挺不像样的,同学在街上见到我,隔着老远就绕道走。”谢一舟表情没什么波动,平淡地在陈述事实,“除了林思宇。”
“林思宇怎么样?”符遥好奇。
“林思宇傻啊……我以前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帮过他两次,他就记住了,觉得我跟其他人不一样,追在我屁股后头说要跟我结拜兄弟。”谢一舟仰头喝了口柠檬水,喉结滚动,如锋利的刀片,“后来我堕落了,连学校都不去,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符遥安静下来,手指搭在杯壁上。
“我泡在网吧,林思宇不知道跟谁打听到地址,堵在门口劝我,甚至还把自己压岁钱零花钱都掏给我,问我这些够不够,能跟他回学校继续上课吗?”谢一舟闭了下眼,“我让他滚,让他别来这里。再来的话,我见一次打一次。”
符遥听得有些难过。
好像每一次,谢一舟总是选择推开别人,任凭自己深陷泥潭里。
“但是林思宇第二天还是来了。他身上揣着钱,被人惦记上,堵在巷子里,一刀就倒地上了。”谢一舟眉头狠狠皱起来,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痛苦,“现在他肚子上还留有一道疤。”
谢一舟说完这句,低头沉默了很久。
符遥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捅他的人,是那时候说要带我一起混的几个‘大哥’……”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一舟才重新睁开眼,叹了口气,“我想我再不堪,也不能继续跟这种人为伍。”
嘶——
符遥觉得自己心抽了一下,有种从心脏逐渐蔓延开的酸涩感。
她不喜欢听谢一舟用这样的口吻说自己,仿佛他只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没有目的地的船,锈迹斑斑,毫无价值地随处漂流。
“后来我就回学校了。”谢一舟似乎是为了宽慰她,用上了一种“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结束语气,“我妈虽然不知道详细内情,但因为这件事,一直很感谢林思宇。”
符遥看着他。
“我妈以为林思宇替我挨了一刀。她说我欠林思宇的,估计这辈子都难还。”谢一舟侧头笑了笑,平静地把杯子放下,“我觉得也是。”
符遥发觉事情大条了。
她没敢对谢一舟坦白林思宇疑似对她有好感这件事,怕他心理负担太重。
还是要找个时间,和林思宇说清楚才行。
周一升旗仪式搞得格外隆重,全校都集中到大礼堂来了。
先是升旗,接着由校长和教导主任上台发言,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符遥在候场区遇到了张炎,后者朝她挥了挥手,手上捏着张疲软的草稿废纸,像刚从本子上撕下来不久。
符遥扬起眉毛,“火火你也要英语演讲吗?”
一边的林思宇听见她这称呼,意味不明地扬了扬眉。
“啥演讲啊。”张炎苦着一张脸,“我上课吃东西被教导主任抓了,让我上台念检讨。”
“那么惨。”符遥表示同情,“怎么我们班天天吃东西的没事?”
“可能是因为,”张炎挠了挠头,“教导主任那时候问我吃的什么,我就举起来展示给他看,顺便问他要不要来点。”
符遥弯起嘴角,她简直可以想象出教导主任脸色会有多精彩。
“完全是表示友好嘛!”张炎忿忿不平,“大爷的,怪不得他自行车轮胎天天被人放气……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以为咱怂包呢!”
符遥摇摇头,没再说话了。
张炎凑过来,很是狗腿地搓了搓手,“女神,你待会跟林小胖一起表演节目啊?”
“嗯。”符遥应了声。
张炎说:“真是委屈你了。”
“……”林思宇很不客气地对张炎竖起中指。
结果张炎压根没把他放入眼里,兴奋地一拍大腿道:“怪不得我刚看见舟哥坐在前边,我还以为眼花看错了。”
“在哪?”符遥顺着张炎手指的方向往观众席瞄,一眼就看到了在第二排靠边坐着的谢一舟。
不止是谢一舟。
10班全员,在老曾带领下倾巢出动。
符遥甚至还看到了坐第一排,举着相机的黄程程。
开学后,老曾给她们换了新座位。符遥的新同桌变成了舍友许静,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安安静静的姑娘,和黄程程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从上次那晚之后,她和黄程程就再也没单独说过话了,在宿舍相处也是客客气气的。
张炎的检讨短得出乎意料,读得再磕绊满打满算应该也不到两百字。
符遥还没来得及伤感几秒,就听见沈老师让她俩上台的报幕。
话筒的声音震得人有点晕。
林思宇撩开帷幕之前,回头对符遥笑了笑,“别紧张。”
符遥硬着头皮,“我没紧张。”
“好。”林思宇让开半边身子,非常绅士地让她先出场。
“加油!”符遥经过时,听见林思宇飞快地补了一句,“待会记得看我。”
符遥:“……”
怎么有人能把眼神交流说得那么暧昧。
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暇纠正林思宇的说法了。
欢呼声和掌声排山倒海般涌来,一中办校以来都很少有这么高水平的全英演讲,尤其选手还是这对高二年级排名前二的“金童玉女”,常年霸屏表白墙的风云人物。
八卦的风早已拂遍大地,不管听得懂听不懂的都在看热闹。
走出去时,台下黑压压一片人,符遥忽然被校长镜片上的反光刺了一下眼。
开场白是她的。
符遥拿起话筒,觉得嗓子眼发干,困在音箱巨大的嗡鸣中,一切声音都显得遥远。
众目睽睽之下,那种被无限放大、审视、批判的恐慌感又朝她涌来,符遥手指抖得厉害,背后全是冷汗,她下意识想逃。
这么重要的场合,要是她出错了怎么办?
符遥命令自己张合嘴唇,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
掌声渐熄,观众席安静下来,这寂静却加剧了她的恐慌。耳朵听到林思宇好像在低声叫她的名字,符遥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谢一舟那个方向望去,求救般的,像溺水的人扑腾着抓救生圈。
谢一舟也在看着她。
漆黑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定地看着她。
视线相接的一瞬,谢一舟唇角牵起,朝符遥微微颔首,神情中流露出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那种尽在掌握的淡定从容,让人安心。
礼堂的顶灯照得人赤裸而无所遁形,他的目光却为她披上一层铠甲。
符遥忽然明白了那天在球场上,谢一舟说的话。
她不一定做到最好才能得到大家喜欢。
但是,她也从不需要所有人的喜欢。
符遥收回视线,嘴角却忽然勾起一抹微笑,极轻极淡,却极耀眼。
接下来的事情仿佛顺理成章。
林思宇夸张的捧哏后,符遥念出那句盘旋在她脑海里的台词。那句她努力练习那么久,就为了能像今天这样站在台上,大声对他喊出的话——
“The thorns and flowers of our elders are from the past, and we still have to live our own lives.(父辈的荆棘鲜花都已过去,我们终究要走出我们自己的人生。)”
她身后放映的幻灯片里,海东青展翅欲飞。
赢得满堂喝彩。
你听见了吗。
我知道你一定听得懂。
浅水岂能困蛟龙,莫欺少年穷。
演讲顺利结束,沈老师和老曾几个带头站起来,憋着股劲,手都拍红了。
人群中响起的掌声经久不息。
呼,符遥和林思宇交换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眼神,面向台下鞠躬。
“符遥你是我女神——”
台下一片喧闹声中,这句中气十足的男吼依然十分突出,引起一片笑声。
“一拜高堂!!!夫妻对拜——”
有好事的同学开始跟着瞎起哄,符遥忍不住皱眉。
偏偏这时前排坐着的几位校领导也凑过来,其中一个挂着工作牌的男人,斯文儒雅,看着四十五六的年纪,长得和林思宇有五分相像。这时候教导主任也不嚷嚷什么“早恋不好”了,带着摄影老师,笑容满面地指挥她们,“来,再站近点!对,摆个pose!”
“庆祝一下吗?”林思宇转过头,笑着对她张开双臂,“来个胜利的拥抱?”
符遥被围在人群中心,骑虎难下,只得十分勉强地和林思宇拥抱了一秒钟。
正想把人推开,就发觉林思宇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刚才表现得很棒!”
“……”
符遥抬手把林思宇的手拍开,余光瞥见黄程程放下相机,匆匆离开的身影。旁边同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后头扯着嗓子喊她,黄程程头也不回,跑得更快。
她脑子嗡地一下,心中尚存侥幸,飞快地往谢一舟座位看去。
那个位置,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