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喆顺着苏暮雨留下的记号找到他时,已是清晨。苏暮雨正坐门派山门口的一棵巨树繁茂的树叶丛里,嘴里叼着发带,一手挽着长发,一手盘着发髻。昨夜又是淋雨又是追踪,头发乱了。
苏喆跃上树枝,在苏暮雨旁边坐下来。
“喆叔,找到他没有?”
苏喆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暮雨三五下扎完头发,才摇摇头。
“小暮雨,里长滴介么好看,要当心苏烬灰辣个老色鬼。系不系他逼里练辣个合相功,里才跑出来?”
苏暮雨听到这话一愣,转头看向苏喆,“喆叔,你知道?”
“居影嘛,保护大家长,泪忧外患都要盯着,眼线多到里想不到。去年里撒了辣个天境高叟千叟弥勒,大家长便要我暗中据意里了。”
提到苏烬灰这事,苏暮雨神色有些低落,他望着前面的青山,没有再说话。
苏暮雨从怀里摸出两个馒头,递给苏喆一个,两个人默默地啃完。
“走吧,别等了,介会都等不到,应该系躲起来啦。”
苏暮雨点点头。
两个人离开山门回到城里,找了间客栈歇脚。
“据介么好滴客栈?苏烬灰没克扣里滴盘缠?”
“当了点东西,当了八百两。”
苏喆啪的一下拿烟斗打了一下苏暮雨的头,“湊小子,有八百两里就紫请我欺个馒头!”
苏喆举烟杆作势还要再打。苏暮雨连忙缩起脖子架起双手招架,作出害怕的样子。“别打了别打了,喆叔,我请里欺望岳楼!”
但望岳楼并没有吃成。收拾完客房,苏喆便收到了慕明策传来的信蝶。信上说有重要任务让他赶紧回去。
临行前,苏暮雨拜托苏喆,回去暗河找手下假扮一个执伞鬼,带着他亮出傀的身份在江湖上露一面。苏喆爽快答应。
苏喆走后,苏暮雨又去刘一龙的门派猫了几天,但再也没有见过刘一龙露面。不仅如此,刺史府还调派了一队兵马来山门驻守。
苏暮雨仔细回忆过与刘一龙交战的每一个细节,他思来想去,自己与喆叔两头围堵都未能再找到刘一龙,那么问题应该就出在那条密道上。
苏暮雨回到与刘一龙交战的那片树林,找到那洞穴的入口,一番试探后跳了进去。
这洞虽然不浅,但看起来像个枯井一般,四周皆是长着杂草的土壁。
如果真是这样,喆叔怎么会堵不到那刘一龙呢?苏暮雨认定这口井必有蹊跷,便仔仔细细四处搜寻。
为了应对各种环境,但凡是暗河的杀手都学过基本的机关术,苏暮雨也不例外。入口的机关很快被他找到,他将那伪装的石块用力转动,一面石门轰然打开。
苏暮雨进入石门小心前行,穿过一小段弯弯曲曲的隧道,又到了一处孤立的石室。苏暮雨再次找到机关,这次转动后,一面石门打开的同时,原路返回的隧道被另一面石门落下挡住。
此时出现的通道已不再似刚才那一段荒芜,而是一条用石块整齐磊出来的廊道。由此继续前行,便出现了多条岔路。苏暮雨一一探过,每条岔路上都连着几间开阔的石室,均有士兵把守。室内灯火通明,装的全是兵器铠甲火药之类的军用物资。
看来这地下的兵械库并非是刘一龙所建,通向之处,只怕是也只能是刺史府。这梁洲刺史素有忠君爱民的美名,但这一遭看下来,他上了暗河的任务名单倒也不算冤枉。
苏暮雨猜的没错,这地库的确是直通刺史府。他在这里转了约一个时辰,靠近一间石室时忽觉得这周围的石壁在轻微颤动,似乎是有一个内力极强的高手在练功。
苏暮雨寻到个落单的守卫,打晕了拖进一间有机关石门的石室中,他披上那人的铠甲,扮作一个守卫观察动静。
过了好久,石壁的颤动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廊道上来了一个提着食盒的婢女,她打开机关,进入了石室。
苏暮雨借着婢女进去的空当小心的向里瞅了一眼,果然是刘一龙。
婢女进去后,石室的门轰然关闭。
苏暮雨暗想,这地库中守卫颇多,若真的动起手来,难免被围攻,还是要想个法子把刘一龙引出去。
那婢女出来,走到拐角处,忽然被捂住嘴拽进了一间石室中,接着颈上一凉,锋利的剑刃抵住她的脖子逼着她贴到了石壁上。她吓得魂飞魄散,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苏暮雨。
“不要喊,如实回答问题,留你性命。”
婢女连连点头。
苏暮雨试着松开捂嘴的手,那婢女果然瑟缩着不敢出声。
“谁派你来的?”
“是,是,刺史夫人选,选中奴婢来伺候刘,刘,刘老爷。”
“出入这里有何凭证?”
“有,有,有刺史大人令牌为证。”
“令牌呢?”
那婢女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掏出令牌递给苏暮雨。苏暮雨接过令牌,倒转长剑用剑柄砸晕了她,将她与之前的守卫绑在了一处。
关闭这边的石门,苏暮雨回到刘一龙的石室门前,他拉低了兵帽的帽沿,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转动机关进了石室。
刘一龙正在闭目打坐,忽然间石门打开,一个守卫进来向他行了礼。
“见过刘老爷子,刺史大人有请,请随我移步,到刺史府一叙。”守卫说着亮出了刺史的令牌。
首回交战那日,天黑离得远,刘一龙并没有看清苏暮雨的长相。但他仍微微皱眉,“窝同刺史大人桑议过,闭关三月,躲避那暗活滴追杀。”
“刺史大人说,刘老爷子无须担心,暗河的人已不在城中了。那暗河的傀与执伞鬼前些日子在豫州露过面。刺史大人有要紧事商议,还请刘老爷子移步。”
刘一龙点点头,听到这话他多了几分信任。只因他也刚刚收到消息,暗河的傀在豫州与少林的人打了一架,听说当时执伞鬼也在场。
“要得。”刘一龙站起身,略略收拾一番,跟着守卫出了密道。
从地库中出来,天色已经是傍晚。在树林中走了一会儿,刘一龙停下脚步。他注意到面前这个守卫在满是落叶的林中行走,竟能不发出一丝声响。
“你似哪过营滴?”
那守卫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向他礼貌地点了下头,却忽然用巴蜀话对他说,“哈马屁。”
刘一龙听后大怒,呜的一声带起一阵风将那天狼重剑耍到眼前,然后推着千钧之势横扫过去。
那守卫纵身闪躲,摘下兵帽飞旋着脱手而出,他借力退后,双臂一展,身上的士兵铠甲被他用内力震碎,露出背上一把纸伞,瞬间被他抽过握在手中。
那飞帽击在天狼剑的剑气上登时击得粉碎,刘一龙也受力后退半步,将重剑改向一挥借势稳住了身形。“执伞鬼?!”
苏暮雨向刘一龙点了下头,“苏暮雨。”
想不到这两年名动江湖的暗河执伞鬼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刘一龙不再废话,他聚精会神涵养剑气。
苏暮雨见识过刘一龙以内力催动重剑剑气的威力,岂容他再有积蓄剑势的时间?他轻旋伞柄,伞面砰的一声好似花朵一样瞬间绽开,十七柄利刃飞射而出,宛若暮雨,从不同的方向袭向刘一龙。
刘一龙的精力被打断,不得不出招抵抗。他使出刚刚积蓄了一半的内力催动重剑,仓哴一声,天狼出鞘,直冲空中,随着刘一龙双臂搅动,旋出了一朵一丈见方的剑花,形成一道剑气屏障将刘一龙包裹了起来。
重剑剑花与暮雨剑交叠之处火花四溅。苏暮雨快速变换了几十个招式,但十七把飞剑始终未寻到破绽攻破刘一龙
的剑气屏障。
刘一龙这把天狼重剑乃是不世出的名剑,苏暮雨这十七把飞剑却只是普通兵器铺子里买来的,因而几十招过后,暮雨飞剑与天狼剑碰撞过几次,已有几把碎裂崩断。
缺口之处便是破绽!刘一龙瞅准时机,突然变换剑势,他忽然纵身跃起,跃到天狼剑剑花之上,抱住剑身,借着跃起的力道,与重剑在空中如同共舞般旋了几次身。待他看准时机,双脚一登,与剑分离,借力加速飞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刘一龙直冲苏暮雨,双掌袭向他的胸口。
苏暮雨猛收剑阵回击,但来不及赶上刘一龙借着剑势的速度。眼看重剑的剑气就要将他的傀儡丝齐齐斩断,十七柄飞剑将失去控制。
此刻苏暮雨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暮雨剑阵跃出三丈以外避过攻击,与刘一龙重新来过。要么拔出细雨剑迎上,直指刘一龙的要害,与他同归于尽。
如何选择,取决于对敌方功力的预判,若我在涨势敌在落势,则选择前者,反之则选择后者。但此刻刘一龙明显处于涨势,这老头内功深厚,这一招若叫他占了上风,他得了时间积蓄剑气必然气势更胜。
纸伞收起,苏暮雨铮地拔出细雨剑,但这一剑他没有向着刘一龙要害刺出。苏暮雨揽剑出掌,击向伞柄。那纸伞突然飞速旋转,重新炸开,像个飞轮一样带着强劲的内力冲向刘一龙。
苏暮雨挽剑借力后撤,跳开丈许。他当然不会选择后者,只因他确信自己也在涨势!
纸伞迎上刘一龙的剑气,飞速旋转着被一圈圈削成了一根纸条。最后只剩那伞柄却依然飞速向刘一龙袭去,迎上他的掌风。
伞柄尖锐无阻,直插刘一龙面门,他被迫中途变换招式,扭身回掌击落那伞柄。
苏暮雨这边挽着细雨剑跳开尚未站定,刘一龙的重剑竟是回旋剑!旋出后拐了个弯又朝着苏暮雨飞速旋来。
苏暮雨急甩细雨剑缠住天狼剑,他不敢与这重剑上带着的内力硬拼,于是抖剑借势将天狼剑拨了个方向,春雨,潮生!那天狼重剑忽然加速向刘一龙飞去。
刘一龙跃起欲接住天狼剑,但碰到剑气时才知这一招春雨剑法的威力,天狼剑带回的剑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强了。刘一龙运功徒手硬接下天狼剑,两人各自落定站稳。刘一龙将呕出的一口血又咽了下去。
这时,凉风起了,卷起四面的乌云翻涌着聚集过来,将暮色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吞没了去。
刘一龙沉着脸望了一眼天,他眼中的杀意如同一把利剑袭向苏暮雨,他森森然道,“雨势?”
苏暮雨没有否认,对他轻轻一笑。
刘一龙沉下眸子,也在暗中积蓄内力。
片刻,哗啦啦的大雨倾泄下来。
刘一龙蓦然双目圆睁,一掌击向重剑剑柄。原本插在地上的天狼重剑,立时向土中遁入。剑气好似倒喷的火山在地底下炸裂开来,使得方圆几丈内的土地都像海浪一般涌动着,一声闷声巨响过后,尘土飞扬,弥漫了半空。
苏暮雨剑尖着地,点起空翻躲避。翻身在空中时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回忆了一下方才与刘一龙过招的经过,立刻向着尘土弥漫的下方放出了一把傀儡丝。苏暮雨收了一把,散落一地的断剑重新被他收入掌中,待他闭气落地时再猛地一发,那些断剑便钻入了尘土阵中向四面八方射去,钉入了周遭的树干上。
满天的尘土被刘一龙用内力搅动,呼啸而来,苏暮雨闭气闭目,凝神倾听。
正在这时,那重剑被刘一龙用内力震动,一阵刺耳的金器铮鸣声响起,嗡鸣入耳。这音律攻击,是纯内力的比拼。
苏暮雨运功抵抗,但向他袭来的内力实在强劲,他只觉得这痛苦无孔不入,丝丝入骨,侵袭着五脏六腑,身体内血气翻涌。若不尽快想个破解办法,只怕是心脏就要被他震碎了。
苏暮雨试着扯了一下傀儡丝,但他用不上半分力气。血腥味涌上喉咙,他忍不住咳了一口血出来,紧接着便喷了一大口鲜血,跪在了地上。整个后背都暴露出了破绽。
此刻,刘一龙从弥漫的尘土中乍然出现,双手握住天狼重剑腾空跃起,用足了十分的力气,狠狠地一剑向着他的后背劈下来。
苏暮雨背对着刘一龙,带血的嘴角勾了一下,他猛收傀儡丝,回身一剑向刘一龙刺去。
细雨剑与天狼剑的剑气相撞,自然是刘一龙几十年精纯的内家功力更胜。天狼剑的剑气碾压过来,直劈苏暮雨的胸膛。但苏暮雨的这一剑,速度极快,一道极细极利的剑气,犹如一道细雨,穿过天狼剑的剑气,刺向了刘一龙的咽喉。
若双方皆不悔剑,那么眨眼间便将进入同归于尽的死局。但在这千钧一发之机,刘一龙还是怕了,他回剑格挡细雨剑,借力向后跃开。
但在这弥漫的尘土中刘一龙并看不到,他周围已布满了苏暮雨的丝网剑阵。他开始只觉得丝丝凉意划过身上,跟着几十柄断剑从四面八方飞来。
刘一龙以为这是两个人拼死局,可在苏暮雨的计划中,这是刘一龙的必死局。敌进,则同死,敌退,则敌死我生。
待那丝丝凉意穿过四肢,刘一龙惊恐地发现四肢已不再听自己使唤,它们碎成了各种形状的小块,分崩离析地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四散崩飞。痛,在这一刻尚未传来,但四肢崩碎鲜血喷淋的场面令他极度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一刻,那几十柄断剑已至,钉满了他残缺的身体,他像一个刺球一般滚落在地上。
西南剑王的生命就此定格在了这个恐怖而血腥的时刻。
天狼剑的剑气划过苏暮雨的胸膛,他迎面倒下。
雨水由天而落,仿佛那彼岸花的花丝绽开了迎面覆来,落在苏暮雨的脸上,将他满脸的血迹冲刷掉,顺着他打了绺的乱发不断地流淌下来。苏暮雨仰面躺在雨中,被紧密的雨丝打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大口地呼吸着,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那从伤口汩汩冒出来的血液一点点地流失掉。
继续躺在这里只有等死,必须撑着回去才有一线生机。迷迷糊糊中,心中有一个声音对苏暮雨说。他的意识清晰了一刻,手指动了两下,想要伸出手去划拉到自己的剑握住,再支撑起身。但此刻,他却连伸手的力气都攒不起来。
或许,今天便是结束了吧……苏暮微微地睁开眼睛,想看一下天上会不会有月亮和星星,虽然下着雨,但他觉得此刻应该会有。
但睁开眼睛,他的神色猛然一变,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低垂的夜幕,而是一张正在低头看着他的人脸。由于在黑夜中从下向上仰视,这张脸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站在头顶低头看着他的,正是苏家家主苏烬灰。他慢慢地蹲下身子,抱起苏暮雨的上身放在臂弯中,抬手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贴在苏暮雨脸颊上的湿发,捋到两边。“啧啧啧 ,好好的一个美人儿,怎么弄成这样?”
苏暮雨皱眉盯着他,浑身颤了颤。他很想挣脱开去拿自己的剑,但急火攻心,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令他的鲜血涌出得速度更快了些,他颤抖几下终于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