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周途在王洋家的宴会之前。
刘禾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从家门前的水缸里勺出一瓢水,分三次淋在自己充满泥污的拖鞋上,小心翼翼地将泥污清洗干净。许久,他扶直了自己的腰,打开了家门。
他先进门打开设置在玄关墙面上的工具柜,将搭在肩上的锄头卸到手上,小心地把长柄整根运进屋子后再放进工具柜。在关上家门前,刘禾还细细确认了不会倾倒后,才关上工具柜的柜门。
客厅里的摇摇椅是他结束工作后最喜欢的休息处,他注意到旁边的茶几上还沏好了一壶茶。来不及多想,刘禾便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摇椅上,嘴里还不忘呡上两口倒进搪瓷杯的茶水。
摇摇椅的晃动停止,核心部有种被承托在半空中的感觉。玄关的方向传来勺水的声音,闭上眼睛歇息的刘禾很自然地叨念了两句。
“阿芳?回来啦?”
玄关没有回应,水花溅起的声音后是鞋底践踏水潭的清脆响声。很快,门外的东西又勺了一瓢水。刘禾被皱开了双眼,欠着身子垫步挪到了玄关,他确信自己已经把脚步声压到最低。
“是谁?”
没有回答,门锁里是锁齿咬合的声音。疑惑的刘禾朝后退了两步,摸索出了墙面的拐角,把自己收了进去。瞳孔中出现的是一个身披黑色兜帽的人影,门外的长明灯让这个人的面相相当模糊。
刘禾赶紧跨步撤回了空无一人的厨房,操起平日里宋芳最趁手的菜刀就往客厅赶,也没顾及自己的脚步声有多大。此时,人影正滑动火柴点亮了客厅中央的蜡烛。
“哪位?”
飞奔的刘禾的直挺挺地刺出刀刃,径直抵到了刘星的脖子上,吓得他后仰的身子差点摔倒。
“爸,是我。”
刘禾眯起了眼睛,手掌在几个熟悉的尺寸上比划了一番。他疑惑地嘟起了嘴,用没有持刀的手去拿桌面上的烛台。见状,刘星赶紧翻开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是我,刘星!”
“哦,是了,是刘星。”
“等下爸,先放下刀。”
见刘禾一脸震惊的模样,刘星赶紧扶住了正想松开持刀手的父亲。好生收拾了一番后,父子二人坐在客厅的木椅子上开始了交谈。
“你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害我以为家里遭贼了。”
“我心虚,爸,但回来了总得露下脸。”
刘禾没好气地讪笑一声。
“你还心虚。十年前,咱家里在村外面那个废墟兜圈圈,整整三天才摸到你留下的那张破纸条。你爹我把能拉出来找你的人都挨个求了个遍。可好了,找到了什么,你现在还知道回来。”
“抱歉爸,我……”
“停停停,知道回来就行。”
刘禾往刘星的杯子里倒上半杯茶水,刚好把壶子倒空。刘星见状,轻轻滴用食指敲了两下茶几。
“所以你们都查到了吗?”
“那肯定,陈恭第二天就发现了。好在何建和陈恭合计了一下,说什么也不愿意怪罪到你头上,不然?”
刘禾呡了一口茶。
“你这怕不是就得真挨刀子了。”
“妈呢?”
刘星在客厅里四处张望,除了客厅的烛台以外没看见别的地方亮着灯。
“你妈现在应该在膳房里烧菜,今天到她了。”
刘禾把水杯平放在茶几上,身体前倾,双手抱成拳悬在膝盖上。他低头沉默了一阵子,抬起头看着正抱着水杯喝茶的刘星说道。
“刘星,你离开的十年里村子发生了不少事。赵傅花了不少时间搞了个赵家班,隔三差五就寻村民开集会,发鹿像。你没跟着那个小姑娘进来,被赵家班看见了怕是要抓起来。”
“抓起来?赵伯伯不是说过欢迎旅者吗?”
刘星的目光从背光的茶面浮起,刘禾摇了摇头。
“赵傅的幺女没找到,害他得了心病。他拉着几个遇害者家属搞了个鹿头教,围在一起雕了几年的鹿头,逢人就送一个,说你有事可以问问鹿神大人怎么看。你还别说,很灵。”
“很灵?”
刘星交起手臂,把身子埋进木制的长椅里。
“他们说你只管对着鹿头问,诚心问,鹿神大人有问必答,心想事成。就好比前些天隔壁家的阿俊出门打猎,他妈林姨给他祈福,想打牙祭。第二天阿俊那队人就搬起一只猪往山下走,林姨笑得乐开花。”
“那么灵那不怕给山林掏空吗?”
刘禾也学着刘星的样子摊在长椅上,张开双臂擒住椅背。
“那又不会,毕竟是投筊子的,那天林姨出来的结果一正一反,也就是能行的意思。村子里的女人都很信这个,我们男人多数也就看看算了。”
“可是这又和你说的抓起来有什么意思呢?”
“哦,对对。”
刘禾从椅子上探出身子,往刘星的位置挪了一下位置,反手挡着嘴给刘星说悄悄话。
“赵傅做这些事,就是盼着找到当年害死他幺女的人。他盼了十年哇。何建不见得告诉了他,但你这么鬼鬼祟祟的话,就算是用讹的也会拉着你当垫背的。”
刘禾朝外挪了挪,继续说道。
“最后村里其他失踪的孩子都找回来了,唯独一个你一个大男孩自己跑了。所以男的进村不会有好下场。”
刘星听罢,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晚,刘星与带着膳食回来的母亲相认,三人在饭厅进行了愉快晚餐。次日,他套上了兜帽,往村落的山林方向走去。
刘星喘着粗气,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苏醒过来。深色的蒙头布外是一片悦动的血红色海洋,顺着咆哮村民掀起巨浪扑向刘星。他拖拽了一下被吊起来的双手,麻绳的触感让血压缓缓升高。
“大家,请跟我一起!向鹿神祈祷!”
声音来自刘星的右前方,勉强能分辨出血色海洋被一块浮肿遮蔽。当他的话结束后,咆哮的巨浪便烟消云散,令人窒息的宁静让刘星瞪视前方。
“统领森林的鹿之神灵啊!”
“我等是您忠实的仆从啊!”
“我们栖居的森林现正遭遇憎恶的邪祟啊!”
“为了阻止他要对我们的森林行使污秽之事啊!”
“请将苍蓝的怒火将其野心焚烧殆尽吧!”
潮汐一般的词句拍打在水泥铸成的舞台上,台下的村民每次重复都犹如千斤巨石压在刘星的背上。蜷缩的手指被无情的力量扭曲,下垂的脖颈被非人的掌腕揉捏,无来源的窒息感正剪切着他的神经。刘星大口地喘气,像极了溺水的羔羊,被湿透的体毛往水里拖拽,空虚地朝水面伸出蹄子。
“火焰!”
祷辞的末尾,如同咒语一般字句点燃了眼球。视野的全部被锃亮的蓝白色涂尽,灼烧感沿着痛觉神经灌满了整个脑髓。如刀割的齿印落在了刘星的腹腔,未等他干呕出疼痛的应激,雨点般的殴打精确地敲击他的每一根脊骨。跪坐的腿骨如遭穿刺,仔仔细细挑断了他的每一根肌腱。
刘星强忍着来源不明的痛楚,奋力地扭动自己的身体,头颅,想要些微地回避一点非人的虐待。可不管他如何滑稽地挪动他的身躯,他的浑身依旧有一股非人的存在对他进行施虐。残暴的痛楚甚至拧断了他的声带,胃袋下意识痉缩,失声的刘星脑子无力地垂下,任凭酸蚀的呕吐物堵塞他的呼吸道。
“好!鹿神听到我们的祈愿了啊!”
广场上爆发出高亢的喝彩声,包裹刘星身上的蓝白色火焰剧烈燃烧,喝彩的声浪每升一调,火焰便会烧得更加剧烈。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包裹在火焰里的邪祟,从挣扎,到悲鸣,最后无力地垂下脑袋,。一滴滴性状不明的白色乳浊液从蒙头布上渗出。
奔跑的声音唐突地挤开了狂热的喝彩声,像一把尖锐的剪刀齐刷刷地在人潮中剪开一条细长的缝隙。兜帽裹着脸的高个子套着马甲,露出磐石一般的半身肌肉。他在人潮中上下推搡,将裸露的粗手臂支起肘子,将癫狂地舞动身姿的拦路村民推开,无视诧异的视线,朝着舞台的方向前进。
戴兜帽的男子从人海中探出身影,熟练地从背上卸下木制的长棍,摆出熟悉的问路架势。
他的对面,是手持长棍的陈恭,与手持短棍的王洋,一前一后站在企图袭击祭坛的兜帽男身前。台上的赵傅与台下狂热的村民们取回了些许的理智,他们都认得持械对峙的含义。
幽深的天空下,雨声泛滥,不止。雨点打在被声浪卷走的雨伞上,打在罩住火焰的罩子上,打在由狂喜转为疑惑的脸上,打在对视着彼此的眸子上。
以对峙的三人组为圆心,村民们很识趣地朝后让出两臂宽的冗余。他们顺着波涛,将各自的雨伞撑回自己早已湿透了的身体上方。
远处被蓝白色火焰灼烧至昏厥的刘星,已见不得半点亮光,黯淡得如昨日的夜色。
兜帽挪步拨开水帘,矩形的肌肉激起回旋,临肩的长棍如影随形,斜着劈向同样手持长棍的陈恭。劈棍的水花被格挡的长棍刹停,双目对视的瞬间两道方向相反的八字眉烙在了攻防双方的角膜上。
陈恭格挡的长棍发力,推开兜帽的长棍,他顺势瞄准喉颈,迅速击出刺棍。雨链攀附棍花飞溅到藏在兜帽下的眼眸,兜帽后撤半步,头颅借助火光左右躲闪。不出三下,伴着刹停的步伐从下往上的撩棍便朝陈恭的太阳穴袭去。
陈恭立即抽回发力的左手,朝左侧顶起棍尖格挡撩棍后,握紧棍心就是一击纵劈。
纵劈被侧身闪过,兜帽当机立断将长棍下压锁住长棍。趁陈恭忙着抽出长棍刹那之间,兜帽借力朝自己的左侧煞出横劈。可是仍在抽棍的陈恭哪能抵挡,此击重重打在胸口,将整个人顺势击倒,溅起一地水花 。
水花借着摇曳的火焰映照出王震的脸。手伸进了兜帽的内侧,在内部从上往下的擦拭出一掌的雨水。兜帽啧出咸甜不分的雨露,摆正了自己的架势,长棍直指手持短棍的王震。
长棍击出,迅雷的一击直刺王震的左肩。攻击在抵近肩膀的间隙被右手的臂长短棍点掉,王震反手就是一击横挥,反击的水花直逼兜帽的面门。
兜帽后仰躲过反击的同时抽回长棍,在反击的弧线抵达极限后,立即从稍高的角度使出纵劈。
王震卸掉左脚的锚力,任身子随反击的势能□□闪避纵劈。他的姿态恢复得很快,在闪避掉纵劈后便箭步接近兜帽,正手持棍朝着兜帽的颧骨又是一击横挥。
兜帽慌忙撤棍格挡面击,双手使劲的长棍自然轻松架开了短棍的攻势。中门大开的王震眼前陡然出现一道无情的横扫。
王震死扯被弹开的手臂,赶在长棍直击胸口前将短棍架起,堪堪防住横扫。
他被打得后退连连,但长棍再次使出自下而上的撩斩,路径清晰,朝右侧腰袭来。侧腰,防住,手臂,防住,肩膀,防住。
连续的棍击震得王震的持棍手臂知觉不明。兜帽没有犹豫,朝着前三攻的反方向回旋,王震吃痛的右手难以招架,猝不及防横挥准确命中他的侧腹。王震顺势倒在了祭坛的另一侧。
持械的兜帽昂首跨步,惊起半米高的水花。他临着舞台一跃而起,稳稳地三肢着地,落到了刑场的正中。身穿蓝衣的六位长棍使从舞台的上下两边分别走出,架起相似的架势在他的身前身后包围了起来。
兜帽腾出一只手,雨中响指声响,手持短棍的兜帽女子从阴影中窜出。
水花在她的脚下起舞,短棍在她的双手回旋。只见带盖的火把各自抖动数下,在台下包围台上兜帽的长棍使,便兜帽女子的短棍被直击面门,倒头就睡。
回看台上的兜帽,仅是响指打响的瞬间,拔棍袭来的蓝衣长棍便被精准的刺棍直击腹腔,吃痛倒地。反应过来的两个棍使左右挥击夹击兜帽,兜帽扫腿激起水花。水花刺入棍使的眼睑,吃痛而失稳的夹击轻松的被兜帽格挡。
兜帽男子只是一个推手就将两人逼出两步远。他旋即箭步左回旋敲打左面的棍使的肩膀,将攻击的反方向势能摆正姿势,又是右劈右侧棍使的另一边肩颈,二人双双倒头就睡。
“不好!他们要得手了!”
只是呆愣看着的前排村民中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回神的前排村民着魔般抛洒掉才撑在头上的雨伞。他们痴狂地伸直手臂,也不顾自己的迈步会否推倒别人,无情地朝着舞台方向涌去。尚未回神的其他村民被裹挟,一同化作滔天的巨浪,径直朝着反手护着身子的兜帽女子扑去。
“呦~~”
村民却步,雨水冲刷的声音被山林里传来的巨大啼鸣穿透,喝退了仍想支起臃肿的身躯的赵傅。众人困惑地看向远方的山川,藏匿在深邃星空下的山峦轮廓在在场的人眼里却异常的清晰。
赵傅双目瞪圆,梨腿子如拗折一般跪坐,悲戚地瘫软双臂。
“是鹿神,那是鹿神的声音。”
最前列的村民甩了甩头,她抄起了自己的手臂,骂骂咧咧地越过由火把画成的界。
“鹿神的声音又如何!我老公儿子都拜十年前的邪祟所害!今日绝不能放过!”
“是啊,我的女儿也。”
“我的双亲也是……”
“爸爸……”
台下怒涛般村民唤醒了台上的赵傅,他艰难地跪起超重的身子,咬牙切齿,大力挥舞满是赘肉的拳头便往满脸惊恐兜帽男子挥拳。他不敢挥棍,小心撤步躲开赵傅,赵傅见势迈腿,赶紧冲着刘星渡步而去。
台下的狂热村民面目狰狞,绕过防守台下的兜帽女主,径直朝沟通的舞台的楼梯前行。尽管兜帽女子正想上前阻拦,可面对手无寸铁的村民,她甚至被无情的推掌扔出半米远。
“呦~~”
鹿声再啼,悠长的鸣声含着愠怒。云层上闪着光,没等劫场的二人知晓缘由,天空中便击出三道惊雷。雷光闪烁,准确无误地拦在狂热的村民身前。
雷击将犹豫不决的村民尽数吓跑,仍在现场纠缠不清的村民也被吓得呆在原地。为首的村民颤抖地伸直手臂,拦住后面推搡的人潮。大伙看着眼前的地板,尽管火光微弱,雨滴繁盛,但地板上的星状黑痕昭示了鹿神的威严。
赵傅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摆在自己的心口上。他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可灌了铅的腿一步都迈不出去。兜帽男子将长棍对准赵傅,横向挪移,向脱力倒地的刘星靠近。
腰背上抽出匕首轻易割断束缚蒙头人的绳索,失去吊拽力量的刘星脸朝地面轰然倒地。
“刘星,我来救你了。”
王洋的声音贴着刘星的耳洞,他的手指挣扎了两下,堵塞的呼吸道听不到他的回音。
“呃,呃呃”
王洋搭起刘星的手臂,将他背在身后。身后的人儿没有抓紧王洋,趴伏的蒙头布上还在往外流出乳液。王洋看了一眼回头盯着他的周途,二人赶紧翻过路沿的围墙,往舞台后方的草丛撤退。
“呦~~~~”
围观的村民就这样看着他们离开,不敢动作。扭成麻花的嘴脸在另一声悠长的鹿鸣声中,恢复了自然。为首的村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身后的人试着抽拉他的上臂,想要扶起他。
“鹿神不希望我们杀生啊……”
他呐呐自语。身后,隐隐约约传来抽泣声。
雨仍在下,雨水越发磅礴。村民不敌暴雨,慌忙散去。半个小时前还是相当热闹的刑场,很快便只剩下雨声作伴。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灯火被浇灭的大门被打开,探出一双老练的眼眸。她上下打量一番,没等她开口,王洋便捧起了刘星的下巴。门后的妇人见此立即将大门敞开,赶紧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雨势颇大,窗户被雨水洗涤,看不到外面的任何东西,徒有室内的烛光格外清晰。
“王晴,你在看什么?”
陈洁靠近趴在窗户上的女儿,嘟起嘴的她转过头指着浑浊不堪的窗户说道。
“是哥哥,哥哥走进了刘叔叔的家里,还背着个人。哦,周途姐姐跟着他呢。”
陈洁惊讶地张开嘴巴,她偏转自己的视角,费劲地探着头看向窗外。
“你是怎么看见的?”
“我也没看见哦妈妈。是鹿神告诉我的,所以我就试着把哥哥的身影找出来。”
客厅内歇息的王震朝女儿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地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搪瓷杯,仰头喝了口水。
茶几上的半截蜡烛怕是要烧尽了。在屋内的光源熄灭前,他也催促了一下妻女休息,自己则从橱柜里另寻了一根崭新的蜡烛,稳稳地压灭了旧蜡烛。
雨声嘈杂,窗户上交织着各式各样的水花。不时雷鸣划过屋檐,在鼻腔前激起一阵凉意。刺激惊醒了熟睡的刘星,他从熟悉的床上坐直了身子。掩着半边窗户的帘子后是乍现的雷光,狭窄的房间内只放的下他的床,脚踝悬在半空,头上是倾斜的瓦片。
刘星熟练地从床头底下摸出了两本瞅不见名字的书本,在混然一色的房间里满意地微笑一声,又把书本放了回去。他站起身,楼下是若隐若现的谈话声。
“哟?”
刘星飞快地下楼,勉强被烛光照亮的客厅围满了人。他的招呼声不大,但在座的客人都他的声音齐了反应,齐刷刷地看着他。刘星有点不自在,离地的拖鞋很快就把他塞进了客厅的长椅里。
“来,喝水。”
母亲把茶几上茶水推到刘星的身前。刘星呡了两口,双手摩挲着瓷制的墨绿色糙杯子。
“刘星,你还好吗?”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王洋,埋进另一张椅子上的他正艰难地撑起自己的眼皮,身上还盖着一张小毯子。
“嗯。”
刘星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双手交成十字。
“我感觉自己挨了一顿打,非常的狠的毒打。甚至□□吐了,没了意识。我现在还能回想起那种恶心的感觉,不过现在是没事了,我认为。”
刘星松开了自己的双手,舒展,看着自己浮肿过后皱缩的手掌出神。
“刘星。”
陈恭的余光瞥见刘禾为他添茶,双指点了两下桌子后继续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回来?”
“想家了。”
刘星的回答斩钉截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他身旁的刘禾。刘禾见状,红着脸甜甜地笑了,可是宋芳对此不以为然。她放下水壶的力气稍稍大了点,玻璃制成的茶几晃了两下。在众人都挺了挺腰护着自己的杯子时,她往客厅上的胶凳上坐下。
“你要是想家,早五年就该回来了。不如趁这个机会,也和两位叔叔讲讲这几年的在外面过得如何?”
“是哦,刘星,那个锦叔呢,你不是跟着他离开的吗?”
陈恭接过了话,他严肃的神情放缓了不少,抄起桌面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趁着刘星发愣的功夫,他又顺势给桌上的杯子都添了一遍水。
“锦叔,过身了。”
雨势好似加强了不少,窗户上全是雨点敲击的水痕。刘星的背影拖得老长,晃动的影子抓狂一般的窜上楼梯,残影消失在第三级的台阶上。
“刘星,都过去了,给大家讲讲吧。”
刘星将刘禾顺势搭在自己脑壳上的手移开,阴沉的表情也随之消散。他将自己的水杯捧在手心,环视四周,王洋和周途已然熟睡,而长辈们则注视着茶几上的悄悄抖动的焰心。
“从鹿村离开以后,我和锦叔就一直往西前进。遗迹连绵不绝,无边无际。我们在遗迹里走了将近三年,三年里都没有找到任何的光之兽的痕迹。”
“契机是三年后的某一天,我们发现了一处同样住着人的村落。村落的光之兽是一只猴子,神出鬼没。村民里没人能证明自己见过那只会发光的猴子,但是那座山林里确实是有不少的猴子。”
刘星把身子从椅子中探出,看了一眼熟睡的周途。
“周途就是当时村子里的一个孩子。”
“我们合计了一下,以猴村作为根据地向外探索了一段时间,掌握了一些规律。”
刘星呡了一口茶,长辈们的目光从烛火聚焦到刘星的身上。
“光之兽与寻常的生物无异,都需要一个合适的环境才能生存。就像我们必须生活在光之兽的庇佑下,而光之兽又需要生活在自然的庇护下。”
“可光之兽庇佑之外的遗迹不都是冰天雪地吗。”
王震发表了意见,但刘星不慌不忙地举了举手。
“这就是光之兽的力量,它们可以恢复自然。更具体的我也说不好,但只要踏入光之兽的庇佑范围,气温会回升,气象会重现,万物也会复苏,自然会以光之兽心中最理想的姿态复苏。”
“那现在窗外的雨?”
陈恭好奇地看了看窗外,一道惊雷,将室内涂成纯白。可熟睡的二人依旧散发着浑厚的鼾声。
“大概是那头鹿还在生气,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云太多了而已吧。”
“那么,邪祟到底是什么,你在外多年,应该发现了些端倪吧。”
片刻的沉默后,陈恭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邪祟到底是什么,说不准。像条狗,应该是像狼吧,又或者可以是任何东西?”
“从狗嘴里逃出来了吗?”
陈恭偏侧了自己的脑袋,对模棱两可的垃圾话一脸疑惑。
“不,我和锦叔击毙过邪祟。但是邪祟就算身死身上依旧有一片黑影,看不清黑影里的底细。当时也没有仔细检查,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过,存在光之兽的地方必然会存在邪祟。”
陈恭和王震眼神交流了一下,朝刘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在某次外出探索时遭遇了邪祟,并成功将其击毙。我们断定附近必然会有光之兽,最终成功找到了一座嵌在遗迹里的大公园,公园里住着一只猫。”
“猫?”
刘星将自己的茶杯放下。
“是的,那就是我们找到的光之兽。我们联合了一些猴村的村民,在公园周遭组建了猫村。大概两个多月前,我们的村落遭到了邪祟的袭击。猫死了,村落被迫废弃,我带着自愿跟着我周途跋涉,重新回到了这里。”
刘星垂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的头颅升起,好平视围在客厅中央的各位长辈们。
“我跟村民们说过,可以投靠鹿村。但就这几天的观察,看来并没有人来到此地。要是之后遇到了如此自称的旅者投靠此地,希望各位长辈搭把手。”
“没问题的,刘星。好好走正门的旅行者,赵叔也会欢迎的。”
对于父亲这样的回答,刘星无奈地耸耸肩。苦笑一声。
“那接下来呢,你要打算呆在村子里吗?”
王震向刘星展示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喝下一口茶后又放回到桌面上。
“锦叔当年从北往南行进,找到了我们的村子。随后,我跟随他往西走,发现了猴村和猫村。而这次,向东。我会带着王洋往东寻找新的光之兽,并在那里再次建立自己的村落。这或许会花一点时间。”
“但我想我总能得偿所愿。”
刘星顺势拿起了桌子上的茶壶,给王震的茶杯添了一点。
“什么时候走?”
“雨停了就开始准备,然后就出发离开,就不妨碍你们处理广场上的糟心事了。”
陈恭笑了,其他人也笑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窗外的雨声在放缓,很快便听不见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刘星喊醒了守夜的二人,开始清点行李打扫收拾。还没等月亮从云海中探出头来,三人便在几位长辈的陪同下来到了村子的桥门前。
远方,厚实的云层中探出月亮的边陲,桥下的粼粼波光泛着若即若离的月光。桥头对岸,仍旧深邃得不知底细。三人将各自的提灯点亮,挂在腰间,自信地回过头。
“那么,我们要出发了。”
“嗯,路上小心。”
刘星他们朝身后的长辈们挥挥手,随即踏上桥。桥的对岸在提灯的光线下开始显现端倪,一座潜藏在虚无中的遗迹村庄开始映入众人的眼帘。
刘禾将宋芳拽在心口的拳头舒展,握在手心。二人对视,微笑地转身,跟随先行的二位师傅返回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