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腹

    “怎么样,刘星。”

    没有回答王洋的回答,手电光下的药盒子上下翻转,焦点在一串毛发大小凹刷字体上停住。

    “有效期至 2024,12,15。”

    “所以是什么意思?”

    刘星默默地把药盒放回柜子上,小幅度地紧张的王洋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能吃。”

    刘星和王洋走出了药店。王洋熟练地跨上他们在城里找到的三轮车,朝刘星比了一个“上车”的姿势。

    刘星摆摆手,双手抱着手臂颤巍巍地往前走。在一边等候的周途连忙小跑跑到队伍的前列,好让她手里的提灯能把去路打亮。

    刘星的步速很慢,负重的三轮车很快便越过了刘星。直到周途发现少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后,猛地回头,刘星一个震天的喷嚏把王洋的刹车拉住。地上全是从刘星的鼻孔里洒出来的冰渣子。

    “要不寻个地儿歇会儿吧。”

    王洋给出了一个同意的点头,周途撒腿就往身后跑。弯着腰,用手抚着膝盖的刘星正大口喘着气。直到周途尝试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才勉强把半张脸覆着霜的刘星扶起来。两人连忙把一瘸一拐的刘星扔进了三轮车,剩下的由王洋在前面骑,周途在后面推。

    这个滑稽的姿态好歹维持了三条步行街的距离,体力有限的二人将车攀上了广场的一角,勉强把几乎要昏迷的刘星运进了一栋水晶一般的雄伟建筑。

    下弦月的月光经过玻璃打造的穹顶,把整栋大楼粉刷成银光闪闪的天地。大楼的正中是中空的天井,镜面石壁与透光玻璃丝毫不吝啬,但此刻只有澄清的灰尘与他们作伴。

    每一层平台呈阶梯状爬升,从天井的两侧伸出手试着兜住洒落的月光。三人的叹息甚至激起了一些扬尘,为晶莹剔透的大楼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门厅的正中有一张朝着天井的胶凳,其上落座的是一位披发的女性。衣衫单薄的躯壳上有一个被寒冷拉紧了的头颅,紧闭的双目下是在月光下呈青蓝色的嘴唇。封冻的四肢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蜡,理应会让人作呕的臭味仅停留在心理层面,完好无损的□□被蓝色成套衣裤包裹着。

    稍显敦厚的面容还算健康。发梢上点缀的霜尘并非这位女性的白发。除了外露的脚沿存在一些理应是营养不良而导致的红斑以外,看不出她是因为何种病患伤势而选择坐亡于此。

    “像自杀。”

    得出结论的刘星跌坐在尸体前,鼻子猛吸快要结成冰的鼻涕,好让呼吸畅通起来。对尸体避让不及的二人都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帮扶刘星,他戏谑的责备道。

    “你们得尽快适应,这种程度的都看不下去的话,还打算跟我在遗迹里混吗?”

    听罢,尽管视线仍旧不敢直视尸体,但两人还是把刘星搀扶起来,好生安置到大厅的一侧的立柱旁。

    “我或许真的得歇歇,但是感冒可不是靠歇就能好起来的。那个人看起来很健康,应该不是因为物资短缺而寻死的。你们去找找看吧,没准有戏,我在这里等你们。”

    刘星又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二人。

    “在这边扎营吧。还有,手脚麻利点,运气不好的话接下来你们得考虑回鹿村了。”

    蒙着半边脸的周途眉毛无奈的别成了八字,伸出手拉着王洋就往门外走。

    “前提是你俩还记得路。”

    炉灶很快便生出了火焰,刘星还没等到他鼻腔里的冰渣子融化,便抱着自己的左臂沉沉睡去。尽管担心刘星会因着凉而加重病情,但毕竟行李里并没有更多的御寒衣物了。二人商量了一下,也只好定时给篝火添一下柴。

    “刘星怎么样了。”

    大概是月亮从穹顶来到大楼的正门的功夫,完成了初步调查的王洋回到了篝火前,周途正往篝火添柴。即使是听到了王洋的疑问,她依然保持着烤火取暖的姿势。

    “不怎么样,这里温度太低了,但瞧他的样子应该还在发烧。说吧,发现了什么。”

    “这栋广场被搜的很干净,不带锁的房间内里没有吃的,冰也没有。带锁的没辙。另外,尸体附近还有一套跟你们同款的衣服,里面还有几把钥匙,你有什么看法。”

    周途没有回答,用食指朝下指了指。

    “地下的楼层没去,倒是有一把标着负一的钥匙。”

    “你居然看得懂数字?正负也看得懂?”

    “只是数字当然看得懂啊,再怎么瞎不至于认不全十个数字吧。”

    反驳的王洋看起来相当欠揍,周途倒没有很大的反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

    “这个火烧个十来分钟没问题,我们一起下去吧。”

    地下一层的构造相比挖空天井的天才设计来讲更加的朴素。得益于此,下弦月西沉前的依然能得到不错的采光效果。而现在,堪称豪华的镜面石地板与随处可见的玻璃的幕墙,将有限的光线在地里头放大了好几个倍数。跟在周途身后的王洋甚至时不时别起另一只手错开反射的弧光。

    商铺里大多只剩货架,余下的商店都也配有铁闸门。口舌呼出的白色气息,会让人怀疑铺在无人商铺中堆积的是霜雪。华而不实的奇异造物,配上随意裸露的脸部的大张纸片,把剩下没有展示店面内容的墙壁贴得满满当当。而纸片上的俊男美女还是能让二人大致理解,那密密麻麻的古文字意指为何。

    “这个屋也看完了。你发现了什么?”

    王洋关上了商铺的店门,朝着在隔壁铺子里转圈的周途问道。

    “桌子,纯木地板,看着像灯的东西以及钉在桌子上的架子。造个铺子要那么大的空间是为了什么?”

    王洋对她的疑问摸不着头脑。

    “没准这样装,东西就能卖出去。”

    周途则对他这个回答做了个鬼脸。

    二人来到了地下一层最后一个商铺。铺子很大,原本是摆满商品的货架现在只剩下颜色会因为看不懂的标记牌上的字而不同。能让四五个人并肩穿过的道路尽头,挂着一些用手电还看不太清晰是什么的东西。

    “东西”像一块红色的树枝,温润的红色外爬满了藤蔓一样的白色荆条,荆条会病变成一块巨大瘤块,就这样的纹理的细长东西,足有一米出头的长度。顶端被金属做成的钩子穿刺固定,在它的隔壁整齐的放着另一块相似的树枝,再右侧还有一条,再右侧还有一条……

    周途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王洋,不,准确来讲是盯着王洋的手臂。在鹿村,王洋很是喜欢穿背心。他经常裸露在外的胳膊,它的粗细,棱角,让人看了感到健康的弧度,和能与强壮关联在一起的角度……

    眼睛瞪得快要掉下来的周途,目光相当尖锐。王洋诧异地用手在周途的眼前挥舞了两下。

    “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觉得……像不像?”

    周途的姿态没有改变,甚至伸出手指触碰了隔着羽绒服的手臂。王洋意识到了什么,伸出自己的手臂比对了一下挂在吊顶上的那些细长的枝条……

    手电颠簸两下,移动到吊顶的下方。大小规格如出一辙的塑料箱子整齐地藏在柜台的后方。二人小心的不让自己的头蹭到那些枝条,合力卸掉随便两个箱子打开查看。

    二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像蜘蛛?还是说像某种果实?还是说更加具体的?什么?不,那就是手,人的手。形容词在此时才是忌讳。长宽高能够用手臂测量的箱子里,装了满满的一箱子断手。冻结的手形态很丰富,最年幼的甚至看不出沟壑,其中不乏刀法不精导致错骨的,关节藕断丝连的,手指与手掌分离的。不过,总而言之……

    “这个,这里,挂着的,放着的,全部都是……”

    周途没有接王洋的话,头也不回的跑出了超市。

    运气不错,她还不需要结账。

    两个人从浪费空间的铺子里顺了三张椅子,费了点劲也没能把刘星埋进椅子里。二人盯着静静燃烧的篝火,大厅里只听得见枝条塌缩成灰烬的脆响。

    “我,有一个想法。”

    刘星的气息很平稳,只要不去看他的扭曲脸的话,大概会觉得他只是在做梦。

    “我检查了一下大伙的行李。刘师傅多给我们的东西里多数是蔬菜,现在都冻坏了。剩下能吃的就是咱携带的干粮块。这些东西怎么做都不会特别有营养,我想……”

    周途没有抬头,攒起的拳头被刘星的咳嗽声舒展,瘫软成一张无力的手掌。

    “你觉得能行吗,几口肉就能把感冒治好,那是什么秘方。”

    抱胸的坐姿没有变化,透过火光也看不到她瞳孔里光芒。枝条坍塌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亮度也随之下降,火苗甚至裹不住自己的燃料。

    王洋往火堆里抛出一块从外面砍下来的枯枝,微弱的火焰因潮湿而险些熄灭。阵阵炊烟呛得王洋咳嗽,几番周折,又变回安然燃烧的火焰。

    “我们一起吃就好,不管有没有用,三个人一起吃。”

    王洋强调了两遍。

    周途站起了身,光滑的地板上留下长长的摩擦音,握拳的手套在火光下映着耀眼的白色反光。

    “你会做?”

    二人把所有的塑料箱子挨个打开检查。从食管,肋排,脊椎,髋骨这些重要分支,到心,肝,脾,肺,肾都一应俱全。除此之外,其他的箱子则会商量一下如何处置,但是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把装着手脚的箱子推回原位。

    柜台的后方有一堵通向仓库的门,门锁能够被大衣里的钥匙串打开。里面不但有米,面,各式的固态调料,甚至有一整面墙的冰块……

    “就她的这些存货。如果她确实很健康的话,确实很难理解她为何寻死呢。”

    “长时间吃这些东西,精神也会不正常吧……”

    王洋在光路中央回过头,迎着旅伴直射的光线问道。

    “你们的村子会有这样的习俗吗……就是把不听话的人剁掉什么的。”

    手电的主人眨了眨眼,眼球左右转动了一下。

    “如果有这样的习俗的话,我恐怕不会出现在这里。”

    微笑的容貌从瞳孔上抹去,只剩下一个四处张望的背影。

    如果不去看门外的蛋白质库存的话,这必然个相当热爱生活的人。尽管她生前的生活空间不得而知,此地却存放了大量未曾使用,但有意存放于此的工具。从刀具,扳手,替换水管,还有装着看不懂名称的各种液体的瓶罐。

    菜刀拿跟冰块没有区别的肉墩子没办法。周途试着回忆刘星的操作,将找到的气罐插入前时代的炉灶,顺利变出一锅沸腾的开水。肉条在开水的浇淋下勉强恢复成能下刀的硬度。

    另外从敞开的塑料箱中取出心,肝,肾等部位,同样进行软化后切片。分装好隔着沸水恒温用盐,油进行腌制。同样,肢体上切出来的肉片也在此时进行腌制。

    另外煮一锅沸水,放入适量的米,油,盐煲煮。

    “不来点排骨吗?五花肉如何?”

    “怎么连这都有……”

    王洋扶着额,周途则兴趣盎然地把盛放着肚腩与肋排的箱子推到他的脚边。

    王洋稍微比划了一下手里的刀具强度,取走了不知名的肚腩肉。肥瘦相间的大理石纹路里似乎有某种奶香侵蚀二人的味觉神经,可只需晃晃头骨的内容物就会烟消云散。肚腩肉的切割难度不比肢体简单,被沸水软化的肥嫩的脂肪让王洋心里多出了一个主意,不过在这之前。

    他把菜刀放在砧板上,朝提议者发出了比较正式的提问。

    “这种放粥里挺一般的,要不试着煎着吃好了。但我觉得不要那么冒犯死者比较好吧。”

    周途听罢,抱着手臂托着下巴,苦思冥想地绕着王洋转了个三四圈,才勉强从嘴缝里挤出那么一句话。

    “煎吧,别切那么多就好……”

    宴席的地点回到了刘星酣睡的门厅。计划很简单,事先在地下把粥煲得差不多了,端到门厅上去保温。然后就在刘星的附近点火煎肉,刘星一定会因此苏醒。如果能瞒下刘星,这将他们三人出生以来最美的一顿。

    尽管这对健康的人来讲就是相当矛盾的饭局了。

    前时代的炉子的发热点很均匀,火力也猛得不像话。精巧的平板锅具用找到的纸张擦拭过后便被放在火上加热。手掌确认锅底正微微发热,即可切下因低温凝固成块状的油脂,使用筷子在锅面涂抹形成油膜。

    油香四溢,此时再取出分切成片的五花肉平铺锅面煎制。火力还能调节的炉灶宛若梦幻。文火煎香,油香,肉香钻入气雾绕众人数圈,化作炊烟蒸腾升空。躲开飞溅的油花,将五花翻面继续煎制,露出金黄色的脆质焦层。

    不知年月的冻五花从浅浅的油池里甩出三根钩锁,直直地扎穿了三人的鼻腔。气喉,胃袋,带动肠道的蠕动发出长长的呜咽。如雷光触动般地惊醒沉睡的灵魂,无神的眼球几乎要把视神经扯断。鼻腔中的冰锥自觉掉落地上,化作形态各异的碎渣。

    钢制食盆整齐地排列起这些散发着魔鬼气息的肉片,腐蚀着现场每一个人的理智。王洋强忍着生理的冲动,拉住差点把脸砸进煎锅里的周途。待他仔细收拾了烹饪的现场后,才把筷子分发给另外两人。

    病恹恹的刘星被扶上了为他准备的椅子。王洋将分装好肉片的食盆递给刘星,颤抖的唇齿艰难地把词汇念对。

    “要尝尝吗?”

    没有回话,手中的食盆被强行夺走。

    微弱的火光下,是金黄,脆焦,以及奶香,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朴素的方法制作。齿间在热辣弹牙的肉片中欢唱,升华,鲜嫩的纤维被撕碎,咀嚼,又生出无数的递质刺激灵长类的脑皮层。瞳孔放大,浑身痉挛,与其说感受了什么惊世美味,更像是脑门挨了一记强烈的刺激。

    心脏的跳动在加速,呼吸也在加快,兴奋,满足,愉悦的化学信号伴随血液流通全身。

    王洋拦住了食盆瞬间清空的刘星,在他的眼前掀开一锅米香肉香五光十色的肉粥,盛出半只瓷碗的分量递了过去,好心嘱托道。

    “病人先喝粥,这个慢慢来。”

    混沌的米粥中更是渗出一股奇妙的魔气。气息的源头不明,像是从粥里伸出了手,掐灭了刘星刚冒出头的质疑。粥水绵软,而藏在粥水中的肉块则饱满细腻,爽口弹牙,虽然口味稍显清淡,但口感却是相当的丰富。

    搅拌肉粥的手很难停下来,色彩斑斓居然不只是一个形容词。尽管能看出来,这是某种东西动物的内脏。至于颜色更淡的肉片,推测也必然是纤维丰富的肌肉组织。相比起煎五花的腻口,这个看似清淡的粥水必然更适合他这个病人。

    无名的神秘力量在病人吞咽粥水肉片的间隙中,悄悄将病症移除。放下瓷碗的他感觉神清气爽,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生机。围观的二人,即使只借助微弱的火光,也看得出刘星状态不错。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品尝起这大概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宴席之后,刘星被困意袭击,随口便是一个长长的哈欠。二人给他整理了一片空地,好让他率先入睡休息。

    周途从躺倒的刘星身旁站起身,转身拉了张椅子,在燃柴的炉灶前坐了下来。

    “他怎么样了。”

    王洋往火炉里投入一些撕碎了的纸条。

    “睡得很香。鼻腔里的冰渣子都没了,希望能管用吧。”

    厅堂内的银色光芒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纯粹得过分的夜空。放在椅子旁边的提灯的光线在闪烁,很快便熄灭了,炉前的照明只剩下暂时开放的炉灶在向外辐射热量。

    周途随手抄起了提灯,电池的读数没有正常显示。

    “没事,我看得见。”

    王洋用双手抱起一块冰块,置放在自己的身前。锋利的匕首在斧背的敲击下降冰块出现小小裂缝,宽阔的门厅只剩下冰块被凿开的声音,与手摇提灯的曲柄转动的声音。

    “周途。”

    许久,王洋将一块巴掌大的冰块放入水壶中,头也没有抬就朝尝试给提灯充电的周途发话。

    “你和刘星旅行了一段时间了吧,他有教你识字吗?”

    “没有。我问过类似的问题,他只说,手边没有合适的教材。”

    周途翻转了一下手里的提灯,提灯上读数依然没有显示。说罢,她呼了一口气,继续搅动曲柄。

    “他说,要想读一本书就得烧掉十本书。即使只是学字,要想正常阅读文字,为之需要烧掉的书更是不计其数。”

    她看着火焰出神,火焰的对面的王洋仍旧在试着分割冰块。

    “他跟我讲,识字的契机是一本能对照点阵字与古文字的书。为了读通那本书,他跑遍了整个村子,把能盘下来的任何油料都倒进了自己的提灯里。大人们发现了他偷灯油的小算盘,追着他来打。他就吹灭了自己的提灯,跟大人们玩做迷藏。好生折腾了几个月,他才起码能把满是古文字的书勉强读个通顺。”

    王洋点了点头,此时的刘星,睡颜要比之前好多了。看他嘴角上扬的表情,是在做什么梦吗?

    “我的父母也说过,村里是有一个偷灯油的调皮鬼。整天抱着一本比他的肚子还要大的纸沓子跑来跑去,既不务农也不习武的。最后为了惩罚他偷灯油,村长便把那本又大又厚的书没收了。”

    王洋停止了凿冰,他把掉在垫布上的碎冰收集了一下,满满当当把水壶装满了。他将冰冰凉凉的水壶移到了炉灶上,彼此脸上橘红色的油彩立即被洗掉了大半。

    “我还记得有一次,村子里办膳的时候,村长故意把刘星叫到灶台前。那时候炉灶火还没有生,他们把刘星拦住,当着他的面把那本书撕碎,碎纸被投入了炉灶,烧了个精光。他哇哇大哭地挣脱了大人的束缚,据说发动了村里好几个大人才把他找到。”

    王洋顿了顿,探出身子朝瞪大眼睛的周途说道。

    “那天家里还有红烧肉吃呢。”

    周途听罢,嫌弃的表情让王洋难堪地退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所以那本书就是……”

    王洋无精打采地拿出金属制成的筷子,搅动了一下水壶里的冰块。

    “我想应该是的,因为自那天起,刘星变得很老实。不过偶尔也会有大人看见他跑进村子里的燃材室,看样子应该是去偷里面的书出来看。”

    周途停下了手上的活,一边看着出现了读数的液晶板,一边反问道。

    “等等,刘星他不跟你们玩的吗?”

    “在他染上那本又厚又大的书本之前,刘星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百厌星。可某天之后他下了课就往家里跑,但是去他家里找他却总没人。再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大人们把他的那本教材给烧了。”

    王洋耸耸肩。冰块很顺利地融化了,壶底有一汪浅浅的水液。

    “接着说哦。”

    “嗯嗯。”

    “大概是又过了一阵子的样子,刘星缠着我爹,说要进林子里打猎,好说歹说是把人弄进去了,然后人就不见了。我爹慌,把当猎户的村民都拉进林子里去,三天下来没个影。大家都劝刘师傅节哀顺变,连他本人都点头说好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王洋盖上了水壶盖子,看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周途。

    “到第四天的时候,林子里头发金光,光线异常耀眼。各家又是掏武器又是列队,把那个发光的光源围了水泄不通,可不曾想从林子里走了一只鹿。那鹿通体发光,跟透明似得。最神奇的是,明明刺眼得要死,可眼睛呢既不会涩也不会疼。金光里只看得见一个鹿头穿着一顶巨大的鹿角,左右向外延伸,足有一层楼那么高。”

    “它呦呦地叫了两声,转过身就把背上的刘星摔地上了,可这摔也不见声响,刘星身上也没有伤。等刘星的父母把他抱进怀里时,那头光芒万丈的鹿就消失了。村民们都说,这孩子得了神鹿的赐福,可成大器。”

    “那再然后呢。啊。”

    周途手里的提灯发出了亮光,她恍然大悟,同时关掉了提灯,继续摇柄。

    “再然后就是这个刘星借着神鹿赐福,每天都在调皮捣蛋的日常了。”

    王洋深深地摇头,末了,瞥了一眼发出一声鼾声的刘星。水壶里传出液体升腾的声音,很轻,远不到沸腾的程度。

    “尽管说他调皮,他做过最调皮捣蛋的事情,也只限翘掉了在村子里任何你能想得到的工作。很难相信村子里会有一个既不下地,也不下厨,也不习武的孩子,但你又总是很难发现他人在哪里。”

    “最后,十年前,因为遭了邪祟,膳场被大火烧毁了,村子里死了不少人,刘星也是从那天起失踪的。”

    等了许久,周途停下了手里的摇柄,眼睛稍稍睁大。

    “就没了?”

    “嗯,没了,该你了。”

    王洋打趣地看着周途抓耳挠腮的模样。一会儿,他站起了身,从行李里整理出两个杯子。时间刚好,水壶里的水就刚好沸腾了。他把盛好了刚煮沸的冰水的水杯递到了周途的身前。

    周途愣了愣神,手足无措地接过了水杯。

    “刘星很神秘,他不怎么喜欢谈自己的事情。包括我们来鹿村的日子里,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讲以前在村子里看过的故事书。就连猫村的村民也是这么讲的,他吃饭的时候,最喜欢就是讲故事。不过啊。”

    水冒着热气,吹了两三口气仍不像是能下嘴的温度。

    “但大家都记得,刘星总是说时间太少了,每天忙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工作就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他偶尔会一个人站在天台上叹气。别人问他,他就会抱怨,总觉得又白忙活了好一阵子了。”

    王洋笑了笑,从地上捡起水杯往嘴里倒了一口。

    “那他之前,不也是能选择回猴村生活吗。怎么又跑出来了,还往我们这边跑。”

    “因为猴村的采光很差吧,村子里的约定是能不点灯就不点灯的。这样可以把村子藏起来,躲避邪祟。刘星说想在猴村读点什么的话都要被徐婆婆念上十天半月呢。”

    周途呼呼地朝杯子的水面吹气,总算从杯口呡下一小口。

    “与之相比,猫村简直就是百无禁忌,到处都能看到长明灯。”

    “那这么讲的话呢,鹿村也不怎么能容下他呢。就算刘星住在油坊,恐怕都满足不了他那小小的心愿。”

    周途把滚烫的杯子放在地上,继续她摇提灯上的柄子,她幽幽然地补充道。

    “或许还是想找一个更亮堂的村落吧,照明对我们来讲都太贵重了。想要理解古文字的含义,需要的照明实在是太多太奢侈了。”

    王洋点点头,二人齐刷刷地看着说梦话的刘星。

    “锦叔,锦叔……”

    “你还要摇多久?”

    “让我摇到一半吧,你能先帮我整理一片地儿吗?”

    周途向王洋展示了提灯的数字液晶板,上面的数值是二十。她瞅见王洋正眯着眼的模样,便赶紧用左手做了个五,右手食指抵在了晶板上的二上。

    “我知道多少是一半……”

    王洋感到很无语,抬起杯子一饮而尽。离席的他开始收拾膳后混乱的地面,又找来工具在未曾沾染油腻的地面上扫出几个平方的干净空地。

    “我先睡了哦,你别搞太晚。”

    直到周途朝他点点头,王洋将背包抵在自己的后脑上,试着默数羊咩。

    炉灶在数字晶版抵达45之前熄灭了,星空被透明的穹顶滤了个透彻,外头什么都看不见。空荡荡的大厅内,除了两个相互交叠的鼾声以外,就只剩下曲柄转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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