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叔将灯挂在从店里搬出来的柱架上,光线在反复调整后垂直,自上而下的光线投在了红色封皮的书本上。刘星点点头,伸手将投射到头前的书本翻开。书页有点脆,冰凉的内页被附近的炉灶波及,缓缓升温。
“前文再续书接上一回,我从森林中取材,制成了小艇。并且开始从营地出发,开展了环岛旅行。小岛的大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上不小。海风将没有帆的小艇吹得踉跄。我试着在颠簸中划船,并试着控制它方向。为此我可没少遭罪。危险的礁石总能从我的视角外蹭到我的小艇,撞击声搞得我满头大汗,我甚至没空去发现手汗能让我的船桨脱手。”
刘星的对面,锦叔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朗读书籍的刘星,双手则仍在搅动着手摇灯。曲柄的声音轻柔但连绵不止,配合着刘星的描述又会变出独特的变化。偶尔,锦叔甚至会停下手里的工作。而又过了好一阵子,刘星就会因为曲柄的声音消失而抬起头,提醒锦叔继续工作。
“我卯紧了自己的神经,在往复的波涛中勉强取出收进船头的船锚。那可是从沉船上掏出来的好宝贝。尽管我相信它能把我的船好好栓在岸上,但我仍旧观察了好一阵子,确信它能恪尽职守后,才敢从烈日照射的沙滩上离开。”
“我确信,我在船上用望远镜看见的东西并非是什么寻常。我下意识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海风掠起的沙子把我的脚咯得生疼。我无暇顾及,脚步甚至越来越快。”
“他的样子很清晰,圆鼓鼓的石块上钻出了两个大小一致的圆洞。毫无疑问,这就是人的头骨。头骨的后面是胫骨,脊骨,肋骨,还有很多我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骨头,安置它们的方式草率得过分。应该说,它们就是被随意丢弃在那里的。这些骨头围成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圆阵,圆阵的中央还立着一个尚留炊烟的灰烬团。被丢弃在灰烬团附近的骨头上,甚至还残留着肉糜和筋膜。我认得那些牙印,也认得那些肌肉纤维被撕扯的痕迹。”
“我感到头昏目眩,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倾尽所有地将胃囊内的所有喷泄而出。直到烈日把四脚朝天的我刺得生疼,才勉强直到得站起身,免得自己死于中暑。从骨头围成的圆阵开始,一路顺着沙滩延伸出去,一组清晰的足印又把我的神经拉得生疼。我暗暗摸索出腰间的手枪……”
“锦叔,你不用掏出手枪……”
握持金属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好在锦叔也只是把手枪握在左手上而已。刘星要是再多说两句,接下来就能听到套筒滑动的声音了。
“哦哦,不好意思,代入感来了。”
锦叔将手枪收回了自己的左腿上,重新抱起兜在两条腿中间的灯摇动曲柄。
“我暗暗摸索出腰间的手枪,用我能想到最安静的走法沿着沙滩潜行。我累坏了,但我不敢休息,脚印延伸得很远,最后却在两条长长的拖痕失去了下文。我想,他们一定是坐了和我的小艇类似的东西来到此地,把某个可怜家伙绑进了树林,进行了惨无人道的邪恶仪式。仪式的结果就是海岸上那些被啃食的尸骨。想到这,本以为已经干净的胃囊依旧尝试呕吐。我捂住嘴,把插在怀里的望远镜塞进自己的左眼上,可这片海域有未免过于平静,颤抖的视野里,只有停歇在礁石上的海鸥会嘲笑我的神经质。”
刘星错愕了一下,并非是后面的词句使用了让他无法解读的文字,而是奇异的阴风从他的背后溜走。猛然抬头,只有锦叔一脸警惕地四处张望。
他看见,锦叔的头侧出现了深不见内腔的尖嘴。嘴动半开,稀疏的黄齿不露锋芒,唯独灯光之外的夜瘆得慌。刘星花了三秒钟,短路的脑细胞正试图做出应答。锦叔脖颈停止了动作,恐怕余光已经能瞥见非人的利牙。
他左手迅速拔出武器,可异端的牙嘴速度更快,锦叔的左臂被当场钳住。伴着呜咽声使劲发力的生物,将措手不及的锦叔拽入黑夜。
“锦叔!啊?”
刘星回过神来的时候,锦叔已经没影儿了。猛回头,空洞的黑夜中多出了一个硕大的咬鄂,悬停止在刘星头颅刚才所在的位置。洞黑的腔体内摊平伸出的舌头正往他的后背上滴下涓涓小流,顾不得姿态与颜面的刘星整个人跌在地上。刹那,咬鄂闭合,黑色的绒毛与夜色融为一体,甚至在缓缓朝跌坐的怂货逼近。
黑影中探出的毛绒尖嘴,它的靠近让刘星感到空间在变暗。牙龈,牙齿,快速,鲜明的上下鄂正快速朝他伸展。不需要视神经的呈递,刘星的直觉迫使他当场抄起手边饮水钢罐投掷出去。上下颚迅速闭合,将刘星的钢罐当场刺穿。意识到此物并非食物的尖嘴再次张大,左右甩动试图挣脱卡住了口器的破罐。
刘星伺机探出左手洞入尖嘴后方的延伸,被毛的头颅上挂着的小耳朵被他趁势力抓住。动作没有停下,刘星扯出腰后的匕首就是一刺。类犬的头颅一声哀嚎,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剜进脑门的刀刃。但刘星的行动却更是迅速,刺击之后顺势攀入黑影中的身段。双腿摸索两下便夹死了这具狗躯。
刘星的左手猛擒黑影中的皮毛,右手则拔出卡在颅骨上的匕首,在邪祟的身后胡乱地猛击。时而扎入脖颈,时而波及面门,每次下一刀都换来邪祟的咆哮,惊呼,挣扎。终究是在连续四刀的□□之后,刘星被狠狠地抛出三米开外的墙壁上,塌成四脚朝天的姿态。
远方是四足动物奔跑的声音。
他谨慎地从侧腹抄出手电,袭击他的邪祟显然没有增援,但四下都没了锦叔的身影。意识到呼喊有可能惊动潜在的邪祟,刘星便欠身掩着手电寻找锦叔。
“砰!砰!砰!”
三声枪响从某处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为刘星提供了无比清晰的方向感。他撤下掩住手电手指,反手举起手电便开始小跑朝枪声位置前进。空荡荡的餐馆里,吧台下方躺着喘着粗气的锦叔。锦叔左臂附近的黑影显然是枪声的目标。它一动不动,四周弥散着猩热臭味,显然身死,但笼罩在尸身上的黑影仍未退却。
看见手电的光照,锦叔连忙晃了晃持枪的手臂。恒温服的左臂上前后留下大小不一的八个牙孔,伤口深不见底,浸出的血液把袖筒的里外染红。刘星看了有点犯晕,他赶忙把锦叔的身子塞回恒温服,径直从餐馆的正门离开。
“我去找点东西。”
锦叔点了点头,又昏死了过去。
运气不错,他们下榻的街区确实有家药店,卷帘没关上,橱窗上的破孔紧靠着店门的卡锁位置。药房里的温度计蒙着灰,显示的正是有效读数。药店内某几个品类的货架直接被清空,但是外伤包扎的区域还有些东西。没花太多的时间,刘星便拉着大包小包回到锦叔的身边。
“先消毒。”
脸色苍白的锦叔拉住了率先取出绷带的刘星。刘星抿了抿嘴,把锦叔从大衣里剥出来。此刻,淋上手臂的消毒液就如同货真价实的冰雪一样,把锦叔冻得直哆嗦。
“能动,但是很疼,得悠着点。”
“我有一个好消息,锦叔。”
锦叔把包扎好的左臂用纱布吊在脖子上,仰头看了眼表情更加谨慎的刘星。
“给你找绷带的药房里有温度计,有读数的。”
锦叔兴奋得腰杆挺直起来,眼睛眨了眨后眼球上下翻转,可没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瘫软在吧台下。他的眼神在游离,稍稍朝刘星对了对焦才回话。
“可这就更说明光之兽的附近会有邪祟啊。刘星,把地图拿出来,我们看看该往哪里走吧。”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处于城市的正中心,最近的郊区仅仅比划一下,估计也得走上半个月。刘星的耳旁满是锦叔的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与咂嘴。
“要不去这个公园看看吧,虽然有点小,起码是种了树的。”
刘星在他们所在的位置上下打量了一番,指向了地图上某个离他们两天步程左右的绿圈。
锦叔点了点头,二人返回营地收拾了一番,在街区的一栋没锁的楼房寻到了一个离地的房间,休息了一夜。夜里,刘星偶尔能听到锦叔的呜咽声,不知道是寒冷还是疼痛。第二天,尽管锦叔的眼眶多了一层扎实的黑眼圈,但还是决定朝公园前进。
城市街道的路不算难走,可能是正处人口稠密的居住区,积雪被清扫得很干净。带路的刘星总因生长在路边的长椅而被跟在身后的锦叔喊停。他用扔的方式把自己嵌进长椅,躯壳企图与这些挂了些冰层的长椅融合。但锦叔又好像受不了那股寒冷,总会从躺倒的姿势恢复成坐姿。这滑稽的样子看得刘星很是想笑。尽管自认为藏得很深,但在三把长椅歇息后,锦叔便不再尝试躺倒了。但他依旧尝试寻找能让背脊放松的姿势,贪婪滴吮吸长椅附近的空气。
当然,以前他可没有这种德性。甚至说,刘星的体能本来就不如锦叔。
刘星在黑夜降临的时候生起篝火,锦叔则自然地在篝火前打坐,甚至把受伤的手臂抬出来取暖,直到高温将他的手烫得不行才将手撤回。他闭目养神,头颈自然下垂,直到刘星拿着冒着热气的汤水递过去,锦叔才猛地睁开眼睛。
“锦叔,你看这个。”
刘星赶着锦叔放下汤碗的间隙,将腰间的温度计递过去。他低头查看温度计的时候,刘星便伸出手摸了摸锦叔的额头。隔着手套的额头依然能感受到明显的热感。
“哎,那看来我们的方向没有错。”
锦叔急忙挪开刘星的手,顺便把读数为升高到零度的温度计递了回去。
“要不明天再歇一天吧。”
“不行。”
锦叔执拗地摇了摇头,额头上结出数颗芝麻大小的汗滴。
“歇了很可能就走不动了,趁人还能动多走两步。”
刘星率先爬上楼,将锦叔安顿在单元楼的一处仍算干净的单间。自己则把楼下的露营地打点一番,独自把两人份的行李抬上了楼。房内的锦叔没有休息,提灯的光线从他的怀里射出,直通窗外。低着头的锦叔,此时正缓慢地搅动着提灯上的曲柄。
“书要继续吗?”
刘星坐到了锦叔的身旁,探出身子发问道。
“嗯。”
“我对这些野蛮人,对他们的那种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相互吞噬的风俗深恶痛绝。在这之后的两年里,我都一直郁郁寡欢,愁眉不展,小心地待在自己的居所里,深居简出。因为,我对那些魔鬼般的野蛮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感,我害怕看见他们,就像害怕见到魔鬼。”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想我大概不会那么轻易就被那些魔鬼发现,我又恢复了往常一样的平静生活。我本来制订了一个很好的计划,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如何去做好它,也就是试着把我种植的一些大麦制成麦芽,酿些啤酒。这当然有点异想天开,因为我不久后就得知,我缺少几样酿酒必不可少的材料,且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首先,我没有放置啤酒的大桶。我花了许多天,许多个星期,甚至许多个月去尝试,但始终以失败告终。其次,我没有啤酒花使酒保鲜,经久不坏,我也没有酵母用来发酵,也没有合适的器皿煮制他们。但我确信,如果没有那些野蛮人的惊吓,我说不定已经开始这项工作,甚至已经取得惊人的进展。”
“可现在,我的发明创造能力向着另一个方面发展了。因为我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在那帮野蛮人进行他们那血腥残酷,灭绝人性的宴会时把他们杀掉几个。如果有可能,我还希望能解救那些准备被杀的受难者。我想着能够把这些坏蛋消灭,至少是吓吓他们……”
“刘星……”
锦叔的手很冰凉,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得到。
“从刚刚开始那些词汇就好复杂,能不能试着,简单一点?”
抱着提灯的锦叔打着长长的哈欠,很快便合上了双眼。刘星合上了书,蹑手蹑脚地把锦叔躺倒,还从房间的一侧取出毯子给陷入沉睡的锦叔裹上。
刘星在单元楼的过道上寻得了另一间单间。他躺在稍微整理过的床铺上,端详着手中那本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书本。他沉默良久,直到书本不慎从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到脑袋。
“醒醒,锦叔。”
次日,收拾好行囊刘星试图叫醒锦叔。见房内的锦叔不作反应,他便推门走进了卧榻。锦叔的头仍旧很热,下巴,脖子到胸口的部分被打湿,干瘪的嘴巴微微张开。他摇了摇锦叔的肩膀,才眯出半指宽的瞳孔,用右手的手肘支起了身体。
“我觉得很不好,刘星,没准要交代了。”
“我看得出来。你打算怎么样。”
刘星从床边站起了身。
“能走一天是一天,我还不打算放弃。”
锦叔的起床相当费劲,刘星回头把差点失去平衡的身体接住,好生把他按回床边,但他摆了摆手,搭着刘星的肩膀搀扶着站起身。
手电的光不停滴在街道的两旁摇摆,甚至没顾上身后的锦叔说要歇歇的声音。刘星只好把他一个人晾在原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锦叔见此,也没有多说,自顾自地掏出自己的手电坐下休息。
“用这个拄着。”
不出三分钟的功夫,刘星把一根不到胸口的长棍递给了跌坐歇息的锦叔。他攀着长棍,虚浮摇晃的身子吓得刘星上前扶住了他的腰,好在,他总算站稳了,这根拐杖看来还算趁手。
二人一步浅一步深地往地图上的公园前进,四周安静得只有锦叔的长棍敲击地砖的声音。四周从借着幕墙折射月光的摩天大厦,仅仅在两个拐角后,变成了配着长条的阳台的高层住宅。楼房连绵不断,顺着沥青与水泥相间的路面缓缓延伸。人行路的两旁是裹住楼房的瓷砖围墙,围墙内伸出来的枯枝上留着发丝大小的绿芽。
刘星转头,余光中分明却捕捉到了中年的男人体力到达了极限。他试着跑起来,在锦叔的膝盖跪下去之前,拿手扶住了他的肩。二人都长吁一口气。锦叔却好像被刺眼的手电光弄醒的小孩一样错开视线。刘星花了点时间,搀扶着锦叔在路边坐了下来。
“快到了,锦叔,已经能看见发芽的枝条了。”
“好,好,没事的刘星。我没事。”
锦叔把刘星扶着他的手挪开,赌气地站起身。他迈了两个步子,却又回头看了看盯着他看的刘星。
“我不会放弃的,我知道的,现在已经相当暖和了,光之兽一定就在前面。”
扶着拐杖的手攒出了汗,蹒跚的步子稳稳地前进。刘星只觉得很难受,一个很不好的想法在他的心里发芽,像极了他身后那些伸出围墙之外的嫩芽。
顺着双车道的小路前进,连绵且背靠背的高层建筑林立而起。手电光照入胡同,像极了故乡那深不见底的山林。按照地图的指示,只需穿过这个连月光都进不去的胡同,就是藏匿在城市中的小型公园。
刘星提防闪失,一只手牵着锦叔烫得吓人的手,另一只手提着手电。天昏地暗间,唯有清晰的足音在胡同里来回震荡。像一条没入了河床的鱼,而河床的深处,又俨然是一个更深,更黑的空洞。
小路在向内塌缩,宽度不及臂展。刘星的手电时而略过堆砌在路两旁的杂物,时而指导二人避开悬在头前的电线。他试过仰头,只看得到盖在他头上的穹顶,和盖在他头上的穹顶的另一个穹顶。民居密集,商铺之间唇齿相依,无形的压迫推挤着食糜送入深腔,作为巨兽的食管来讲,五十米的小径也未免过于合适。
豁然开朗的手电光下,是一团潮湿油腻的丛林团块,像极了食草动物的胃囊里的青丸子。倘若如此,那四周高耸的楼房作为胃壁,也未免过于煞风景了。
丛林深绿,蔓延的枝芽绿叶下暗暗盘着一面铁制的篱笆,像极了一盆流质的膳食,因超越表面张力而从盆内流出,四散。流质的逸散在某个节点停止,收缩,唐突地从悬空中向天空攀爬。山谷就此变成了一个池,池中的丛林像即将溺死在黑夜中的孩童,奋力地拍打潮水,朝空无一物的苍穹中伸出手,狰狞得像濒死的爬虫。
“要,进去看看吗?”
“嗯。”
锦叔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角膜的尖端折射着微微的光芒。
此地是高楼山谷的背面,绕行花了他们十几分钟的时间。钢铁制成的大门已经被藤蔓无情地撕开,挂在半空中的它们看起来像张纸。水泥制的路面边上绕着一圈盖着锈色斑斑的小水道盖,活像某个存在的城堡的护城河,将公园与外界划分出明确的界限。
深入公园,越往里走,草木对水泥路径的撕扯,侵蚀就越严重。即使是手电也难以寻得前进的路。
刘星想从遮天蔽日的森林中抽身,但锦叔却站得像块木头,连拽三下都没能提醒他该离开了。刘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稍稍一惊的他关上了手电。
一只发着金光的橘猫优雅地向他们走来。
“~喵~”
刘星屏住了呼吸,熟悉的刺目感搅动着他的脑浆。它的眨了眨眼,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踩着轻快的脚步在指高的草丛中漫步。金光随足印驻留草地,旋即攀出数朵鲜嫩的枝芽。只是眨眼的功夫,草地上便布满了不知名的虹色花朵。
锦叔蹲下了身子,朝橘猫伸出手。橘猫朝他们侧了侧头,果真朝他缓缓走来。步态优雅的她略显富态,蹦跶了两步就缠在了锦叔的脖子上。刘星长吁一气,这是两天下来相当沉默的锦叔第一次展露微笑。
锦叔试着把手放到橘猫的头上抚摸,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颤抖的手以毫米为单位的速度缓缓靠近。手指刚刚蹭到了橘猫的毫毛,却立即激起手,甩出十公分以外。直到瞥见了橘猫的表情没有不悦,他才继续缓缓下手。橘猫额头的毛发梳理了几分,一猫一人露出了让人宽慰的微笑。
“喵~”
好一阵,橘猫嘶吼着大嘴,无声的一个哈欠便借力从锦叔的肩膀上起跳,藏进了深不见底的丛林之中。锦叔却像个断了弦的人偶向橘猫使劲的反方向倒去。刘星箭步接住虚脱的锦叔,他的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呼吸急促。他急得撤掉二人的行李,把锦叔抱进了山谷周遭的小隔间里。
锦叔昏迷了三天,尽管刘星叫唤了他好几次,几分钟的清醒时间后又是倒头就睡。手臂伤口浮肿,化脓,痰黄色的浓浆从绷带中渗出,把裹着尘的被单染成了让人作呕的臭气。刘星在山谷四周大街小巷中寻找能够为锦叔清洁伤口的工具。又是沾水的毛巾敷额头,又是想方设法给锦叔增加营养,但锦叔依旧没有什么好转。
“喵~”
橘猫钻进了锦叔的卧榻,它轻巧地越过了歇息的刘星,在锦叔的身上趴下身子,抱成了一个球。
“刘星。”
锦叔的眼睛睁开,他挣扎了两下,坐直了身子。他四处检查了一下四周,陌生的房间里,刘星正趴在他的床边。他拍了两下刘星的睡颜,睡眼朦胧的他先是伸了一下懒腰,可瞧见锦叔清醒的样子又让他激动眼眶一湿。
“能给我讲讲后续吗,那本书的。”
锦叔的样子倒也慈祥,不过,橘猫的金光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像往常一样,一大早走出自己的居所,登上临海的悬崖眺望远方。忽然,海边来了两只独木船,载着十一个野人。他们还带了另外一个野人,准备把他杀了吃掉。突然间,他们要杀掉的那个野人在被杀的瞬间逃开了,拼命逃走。在梦中,我依稀见得他很快就跑到了我的居所外围,在那茂盛的小树林中躲了起来。我只看见他一个人,别的野人都没有追过来。我便走出居所,向他招手微笑,鼓励着他。这时,他猛地跪在地上,仿佛是求我救他,于是我便把梯子给他,让他爬上来,走进我的居所里。”
“正想着,我便醒了。我很是失望,那个让我高兴得无法形容的景况,竟然只是一个梦境。不过,梦境却给了我一个启示:假如我想摆脱孤岛生活逃出的话,唯一的出路便是先找一个野人。这样决定之后,我就经常出去侦察,我只要一有空就会出去,时日一久,连我自己都感到很厌烦了。因为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会跑到岛的西部或西南角去观望,看看是否有独木舟出现,但一只都没有看见。”
“一年半之后,忽然有一天大清早,我发现来了不下五只独木船,全在我所在的岛这边,顿时欣喜若狂。船上的野人全都上了岸,不知去向。我按照以前的计划做好了战斗准备,伺机而动。我爬到了小山的顶上,取出望远镜观察到,他们不少于三十人,生了一堆火在那里烤肉。他们手舞足蹈,围着火堆跳舞,他们做出种种野蛮难看的姿势,跳得不亦乐乎。”
“正当我仍在观望时,望远镜里看到他们从小船里脱出两个可怜的野人。其中一个忽然被木棍击倒,然后三三两两的野人便一拥而上,将他开膛破肚。这时,另一个受害者猛然发现自己的手脚也被松了绑,无人看管的刹那唤醒了他逃跑的本能。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沿着沙滩朝着我所在的方向飞速狂奔。”
“我注意到前来追赶的野人速度并没有待宰的野人来得快。我拿起枪,抄了小道横穿在两者中间。我朝那个逃跑的野人打招呼,同时迎上了那俩个追赶的野人。我的枪托比我想象中的好使,一下子就击倒了走在前头的野人。我不敢开枪,怕被其他野人听到声响,但跟在被枪托击倒的野人身后的同伴已经弯弓搭箭。不得已,我朝他快速发射了两次,第一枪便要了他的命。”
“那可怜的逃跑野人被我的枪声与火光吓得呆若木鸡,既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我朝他呼喊两声,试着做手势让他过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走走停停的来到了我的身边。彼此语言不通,但我仍试着用自己能想到的方法鼓励他,让他不要害怕。最后,他走到我的跟前,再次跪下,吻着地面,把头贴着地面,又把我的一只脚放在他的头上,好像在宣誓终生做我的奴隶。”
“是不是跳过了不少剧情啊,刘星,这密密麻麻的一整页哪有这么少。”
“骗不了你呢锦叔,可他实际上花了很长时间在胡思乱想上呢。”
锦叔听罢,用受伤的那只手把书本合上。他的脸色看起来又差了不少,橘猫此时也被惊醒,抬起头,眼珠在刘星与锦叔的脸之间来回张望。
“教我写一下,我的名字。”
锦叔的声音很清晰,与之对比的是刘星略显疑惑的神情。
“我叫,锦鸿,刘星,你知道怎么写吗?”
“锦叔,这么读的字很多。”
刘星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话没有掺假。
无神的眸子凝视着窗外的残月,浮云回应着锦叔的想法,把染黄的纸片上的银屑抖落。刘星把床头的提灯亮度稍稍调高,继续补充道。
“锦叔,你还记得有人跟你讲过吗,你的名字的含义。”
他闭上眼睛,试着在湿润的额头上雕刻一些青筋,力气相当的大,发丝甚至在颤抖。好一阵子后,总算是在太阳穴边划下两道长长的汗痕。直到在房间外渡步等待的刘星,等到他呼唤自己回屋的声音。
“我的村子里也有一个获得了传承的人,他识字,同时负责给村里的新生儿取名字。我记得是一个点阵字课堂后的一次攀谈,我因为又没有按时完成教书先生的作业,他语重心长地教导我。”
橘猫享受地舒展自己的背脊,粗糙的大手正在它的背上反复抚摸。
“他说,当年问过我的父母,希望他们的孩子的将来能拥有自己的梦想。一个雄伟而美丽的梦想伴随他的人生,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他说他感到很困惑,彼此的一生不就是在光熊的庇护下苟活吗,耕田需要什么梦想。父母责备了教书先生,并坚持了他们二人的想法。”
“他们把还在襁褓中的我抱到了教书先生的身前,他看着我的脸感叹,便给我取名叫锦鸿。他说,希望将来我能够像一只漂亮且身形巨大的飞鸟,朝着自己想去地方自由地飞翔,不受黑暗与邪祟的羁绊。”
“你的词汇也很难懂呢锦叔。”
“毕竟那几年,本人就反复跟我讲过的事情嘛。”
锦叔咧嘴一笑,眼睛盯着窗外快要从窗顶溜走的月亮,看得出神。
“我离开村子的时候,他的岁数已经蛮大了,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吗。”
刘星低下头,床褥的弹性很足,滚动墨水的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爬行。他写了好一阵子,几乎满满当当的一页,可每一个名字都不像锦叔嘴里的描述。
刘星撤掉了那张誊写了十几个名字的白纸,在另一张纸的中央涂上一个略微生僻一点的名字,他停下了笔,抬头朝出神的锦叔询问道。
“你是说,漂亮且身形巨大的飞鸟?”
刘星将歪歪扭扭的笔迹朝向锦叔,涨红了脸,终究还是递了出去。字写得很丑,但确实是与曾经在印刷体的书目中见过的文字相仿。
“锦 鸿”
“是了,我大概是想起来了,是的了。”
他的泪水如雨点般滴落,凝固的油墨被化开。锦鸿将纸片递回给刘星,他的声音在颤抖,双手交替擦拭划穿皮肤的泪痕。
记忆中,那个小孩被喊进了那个亮着悠然的黄光的房间。布局简单的桌子前坐着一个斯斯文文的老者,老人慈祥地看着小孩,苍劲的指尖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他抓住了小孩的手,不厌其烦地教他这两个字怎么念。
直到某一天,那个小孩告别了站成小山的人海,欣慰地看着他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离开了故乡。他在异乡的土地上卸下行李,燃起篝火,抬头看着璀璨却不可及的星空发呆。苍穹中闪过一颗流星,在轨迹的终点结成了刘星稚嫩的脸蛋。
“就这样吧。”
锦叔松开了捏紧纸片的双手,闭上了眼睛,窗外不合时宜地刮起了大风。刘星被大风惊得站起身,背过身将吱吱喳喳的窗户闭上,身后轰然倒下的身体让他猝不及防,又呆呆地站在原地。
次日,刘星在山谷的四周收集了一些燃材。褪去上衣的尸首被燃材覆盖,放置在公园入口正面的高楼天台上。很重,很重,不管是锦叔也好,还是自己的脚步也好。刘星的脸被泪痕划伤,决心变成了一根划亮了的火柴,随着风飘进了泡了些油料的堆料里,大火冉冉升起。
橘猫若无其事地停在了刘星的背上。他跌坐在地上,任凭橘猫自觉钻进他的怀里打转,好让他细细抚摸几番。火光冲天,火中谁人被炙烤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抽泣。
弦月沿着玻璃爬上了天穹的一缕,银色的光线在大楼的数个平面上反复折射,最后精确无误地洒进了刘星的眼睑。受刺激的神经颤抖了一下,茫然地从卧榻中爬了出来。门厅的模样与昨夜的宴席没有太大差别,四周除了明显的尘霜清扫的痕迹以外,就是两位旅伴的睡姿。
刘星点亮手电,往两位旅伴的眸子恶作剧地扫射了一番。他没有继续靠近两位旅伴,只是在熄灭的炉灶边上拉起一张椅子,尝试烧一壶开水。王洋很快就爬了起来,他走到刘星的身旁,麻利地往铁片构造的炉灶里投入半透明的凝膏。
“你在这里找到的?”
刘星盯着这个有点陌生的王洋的举止。点燃火柴,投入炉灶,生出火焰,整个流程行云流水。
“是的,我们找到了仓库,昨晚的那顿也是用里面的物资做的。”
刘星眼中淡淡的白色光线被浓郁的橘色火焰填充。王洋试着坐了下来,火光在他的脸孔上肆虐,唯独走不进他的瞳孔。
“你是说那些……肉吗?”
刘星眯起了双眼,身体试着朝王洋探了探,手指上捏着的手电开关却迟迟没等来該来的压感。
卧榻的方向传来了一些动静,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周途的方向看去。她的身体从蹲姿恢复成站姿,背脊挺得诡异的直,手电光理所当然为僵硬的脚步带路,往撒着银尘的内厅晃去。
“周途?”
没有回应。不过,没什么人能把腰杆挺得那么直,也没什么人能在走路的时候做到大小腿成一条直线。何况,真的会有人在走路的时候能够保持左右手纹丝不动?
王洋留了个心眼,往昨晚歇息的地方照了照,但这个非得把大小腿屈成直角才迈上台阶的周途确实是本人。这个形迹可疑的人偶旅伴缓缓爬上楼梯,往大楼的深处移动。她的身后是毫不遮掩的脚步声,可周途却未曾转过头来正视二人。
虚无的空洞之中,强烈且异常的酸楚沿着股骨攀上脊髓。飘浮的意识试图抓取酸楚,却被乏力僵硬的胫骨拉扯,重重地摔落在地。周途惊醒,现在的她正抬着头,看着空荡的玻璃宫殿的高处,看着那一抹橘色光线出神。
她试着向肉身发号施令,就如往常一样。然而,无果。无论是仰视的颈椎,还是明显握持手电的手掌,甚至是自己的眼皮,所有的生物电流对这具□□都失去了原本的功效。异己的存在牢牢地握持着神经的控制权,直勾勾地仰头,盯着高处的灯光。
突如其来动作让身体的原主人一阵头晕目眩,并不属于周途的胃囊自顾自地给意识徒增大量的催吐信息素。尚算清晰的视野中,刺眼的手电光线正反射着玻璃扶手下的褪色楼梯,漆黑的金属条纹宛若刀山,清晰准确地在周途的双脚上打上一个接一个的花刀。
昨夜下榻的广场安静得吓人,除了明显被放大的怪异触感外,就只剩下缓步登楼的脚步声。
□□恍惚地停在了五楼,手电在灯光前自然熄灭,收纳。玻璃制成的橱窗被蜡黄色的纸张铺满,相互交叠的纸张上写满了周途无法理解的古代文字。□□主动伸手叩门,又摆出一副僵硬的姿态,任凭并不存在的寒风吹得身体瑟瑟发抖。
“哦?”
挂着吊灯的玻璃店门真的如愿打开,门缝中露出了一张姣好的面容。气色红润的女性从门缝中将头伸出,像只蜗牛一样谨慎打量了一番不速之客的数量,才将店门洞开,自己则藏进了店里,那深不可测的夜色之中。
“请进~”
身体的现任主人显然比周途更有胆量,头也不回就迈进了房间,任凭清澈透明的墨黑将身体彻底包裹,蹂躏。店门关闭的声音的同时,眼前的黑夜一侧,□□雕花的桌布上亮起一盏白色的蜡烛。她在圆桌的一侧落座,沉渊之中伸出了一双玉手,透明的茶具依次在它的指挥下稳稳地落在了主客各自的位置上。
丰润的人脸像是从深渊中浮起来的样子从空中脱落,变成了一具长出了人头手脚的人偶。烛火细致地给他缝上细密的黑色大衣,端庄地坐到了视野的正对面。周途认出了这□□康且富有韵味的脸孔,这就是在门厅中央自杀的尸体。
“这次有什么收获呢。”
尸体热情地给落座的周途倒茶。
“南面几个街区外有一队人在扎营,北面还有一个走失的孩童,很近,你记得把外面的灯打开就行了”
声音的主人捧起茶杯,仔细地品尝了一番。但这显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茶水的滚烫,刺疼了周途的口舌,她下意识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视野应许变黑,半张的口腔啃下并不存在的痛觉。蓦然,她本能地将手掌摆到嘴前煽动,紧接着刺眼的光线撬开了她的眼皮。周途慌忙摆手遮住眼睛,混乱间,身体重重地从椅子上摔倒在地。
“嗯?”
周途本能地支起了身子,直到手掌清晰的触感抵达中枢,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哦,周途,你醒了?”
王洋关切地在周途的身前弯下腰,朝趴坐在地上的周途伸出手。周途接过手,一脸专注地操作自己的手脚从地上站起身,茫然地看着用手电指着地面的刘星。
“我怎么在这里?”
周途用食指指着自己凌乱的脸。
“你大概是梦游了,我们看着你爬起来就往这里走,怎么喊怎么叫都没醒,我们担心就跟着你上来了。”
王洋把手搭在刘星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还臭美地展示了一把钥匙。
“是的,你居然还敲门,好在我有钥匙,不然你怕不是要把头撞破。”
手电光在房间内艰难地爬行,房间内的墙体,家具都被涂上了一种黑色的颜料,上面还用黑色的胶泥粘着某种黑色的柔软丝线。丝线之下藏着两面呈对角的门洞。一侧躺着一张弥乱的双人床,床头倾斜着一个左右洞开的衣柜,四周散落各色女性衣物,像极了失控倾泻的呕吐物。
另一侧的门内则是相当唬人的蓝白色空间。被拇指甲大小的蓝白相间瓷片铺满的墙面下,是数张金属制成的大桌。由房间深处,呈弧面的炉灶曲散入门的光线,在墙面上各种各样的工具接力下,手电光线被折得满屋子都是。顺着光线低下头,一尘不染的地面上还藏着尺寸大小各不相同的金属厨具,闪闪发亮。
周途稍稍晃动了一下手电,厨房除了异常的洁净外并无异常。她回过头,才抬起手电的刹那便被陡然出现的数张人脸吓得叫出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去关掉手电,还是双手捂脸。
周途的叫声引来二人,关切的询问周途情况的他们,却只能得到颤巍巍指向靠门的墙面的手指。
一个高度迫近建筑层高的架子上,均匀地隔出尺骨长度左右的层架。每一层里整齐排列着八到十个的人类头颅,双目合眼嘴唇紧闭面容安详,满脸浮霜。头颅多为秃顶,男女难辨,有不少甚至被剥下头皮,露出枯黄的颅骨。
二人试着将受惊的周途扶出去,崩溃的神识让她不能自己,在二人的搀扶下胡乱挣扎。细长的指尖扫过架子上人头,刹那间,小小的厨房下起了人头暴雨,三人均被飞舞的沉重人头砸得头昏目眩,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
头部遭到重创的周途艰难地睁开双眼,倒塌的手电光正正好投向了侧倒在地上的某个人头上。她的双目翻白,晕厥过去。
直到月光从屋外的穹顶垂直落下,三人才从人头堆里走出来,站在早已熄灯的店门前面面相觑。
“其他部位在哪里?”
刘星的握拳抵住了自己的双唇,一张一合间,两个慌神的脸色正装作平静,机械般地摇头。
“那我换个问法,昨晚吃的东西在哪里?”
周途茫然地张开了嘴巴,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王洋。王洋耸了耸肩,搓着手,往刘星身前迈了一步。
“在地下一层,我们……”
“带我去看看。”
平静的声音打断了王洋的发言。三人一语不发在从金属长梯往下走。直达月光找不着的店门,在三人并排都嫌宽敞的通道深处,一抹散发着闻不着的血腥味扎进了刘星的颅骨。
铺开的盒子冻住了数之不尽的脏器,肉糜,肋骨,残肢,整齐地排列出一条刚好能过人的小径。蜿蜒曲折,尽头是与砧板粘黏菜刀,挂着网花状的筋膜。寒冷的空气在柜台前凝出了一道墙壁,把名为人的一切都留在了对面。
刘星捂着脸从柜台里走出来,另一只手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肚子,一语不发地领头走出店门。月光在等着他,等着他在炉灶前缓缓坐下,炉膛内还有仍在燃烧的燃膏。
三人的身体深深地埋进了各自浅浅的椅子上,周途甚至将领口竖起,遮住了本就露出不多的脸。王洋试着从恒温服里探出头,略微滚烫的气浪模糊了捂住左肩的刘星。他像一个泄气的气球,环抱着自己的双臂发呆。
倔强的右手从左肩移开,按放在略有温度的右膝上。刘星深深地喷出鼻息,火光随之飘动。他抬起头,各看了一眼目光躲闪的旅伴。
“谈谈我的事情吧。”
他试着让颤抖的左手肘抵在自己的左膝上,双手在双腿之间抱成了一个拳。他的双手在持续抖动,汗滴从他的太阳穴上往下滴,在地上结成了一朵霜花。许久,他侧目了一下自己不再发抖的左肩,朝在火焰的对面等待已久的二人说话。
“四年前,我和我的上一位旅伴,锦叔,在遗迹里遭遇了邪祟。我们很幸运,成功击退了邪祟。这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些神秘的黑东西没再找我们麻烦,我们还找到了光之猫,建立了自己的村落。”
周途侧目,双手把拉链拉下些许,露出了稍稍泛红的鼻尖。
“可实际上,锦叔受了伤,消毒也做得不够,后来显然是感染了。祸不单行,与邪祟的战斗使他的恒温服失效了,他当时就像我昨天时候的那样,高烧不退,而且几乎没有治疗手段。”
王洋低下头,满眼都是燃着淡淡黄色的焰光,他将环抱的手臂松开,自然地搭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最后能做的事情,除了坐在他的身边,抱着他说过想要听的故事书,逐字逐句的念给他听。哦,不对。”
晶莹剔透的双眼在闪烁。刘星仰起头,视线试着尽可能地朝上。
“那本书的主人翁只是看见了几个吃人族的脚印就会难过得几天吃不下饭,这我可不敢念给锦叔听啊。”
刘星松开抱起的拳头,自暴自弃地伸手去擦眼角的泪滴。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刘星,试着在他们面前装成一个坚强的大人。可刘星的演技总是太蹩脚,三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所以,我想说,王洋,周途。”
刘星捋顺了自己哽咽的声带,给两位旅伴点了名。
“谢谢你们。”
“毕竟我也不认得去鹿村的路啊。”
三人被周途的一句话逗乐,都从嘴角漏出的浅浅的笑意。
“其实,刘星,这都是我……”
“不,不用了。”
刘星打断了王洋想要说的话,把抱在两膝中央的合掌松开。茫然间,王洋只觉得刘星的双瞳宛若明镜,他从那泛红的眼球里看见了那个试着推自己一把的自己。
“我们都已经越出去了,就试着把它走完吧。”
王洋和周途疑惑地侧了侧头,刘星微笑着站起身,朝着炉灶的上方递出了自己的右手。
“我很严格的哦?”
王洋一愣,但刘星的笑颜相当耀眼。他回过神,站起身递出自己的右手,盖住了刘星的手。
二人齐刷刷地看着仍呆在自己的椅子上的周途。恍然大悟的她才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学着王洋的样子将手盖在了王洋的手背上。
三人默契地朝向下按下手臂,朝彼此展露诚挚的微笑。
门厅内,几经折射的月色稳稳地停在了门前,下弦月,不偏不折地扣在了穹顶的钢骨上。
两天后,结束搜索的众人打包了行李,离开了大楼。
门厅正中央,被寒冷冰封的尸首,原本光滑无痕的脖颈裂开了一道诡异的合线。线条肆意地滋长,上下包边,柔软却细腻的绒毛为之点缀。
线条张开成一个椭圆,白色的乳面翻转,一个唐突的黑影占据了正中。
黑影缓缓放大,将整具尸体吞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