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生到底怎么样了？养病养病，都这么久了还没养好？”
人还没进屋，李鑫的声音就先一步进入了宋易凝耳中。
真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少爷。
“孙公子的失语症仍未好，且甚少和人沟通。大夫三番两次的强调需要静养，李公子若是不信任孤的话，不如将孙公子送往别处？”
李鑫的不满之情一顿，随即不服的嘟囔：“送往何处？明生的家都没了，我又没什么其他好友……”
“即如此，李公子便应该相信孤。正好你来了，一起去看看孙公子吧，他很挂念你。”
“真的？明生有提过我吗？他叫过我的名字？”
宋易凝冷冷的看着他，及时制止住对方几乎要往自己身上扑的动作。一旁的王桃不忍直视的侧过头。
尴尬过后，一行人往孙明生住处走去。路上宋易凝回答了李鑫刚才的问题：“之前通过纸笔沟通时他提到过你，让我保你。”
“保我？我有什么好保的？”
“我希望他能够把那天孙家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就诓骗他若是继续沉默不语，或许会连累到你，他才这样写的。他听不进我的话，你也劝劝他。”
宋易凝放缓步伐，看着迷茫的李鑫：“孙家的案子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孙公子又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这样什么都不说绝对不是上策，市井间的传闻你该知晓一二吧？”
李鑫何止是知晓一二，他甚至知道传言中还涉及到自己呢。
“孙家上上下下死不瞑目，不论从任何方面讲，孙公子都应该积极配合京兆府查案。有孤在，还有你这个好友，他不用担心官府会刑讯逼供。为今之计，用真相堵住流言才是上策。”
李鑫脸色凝重起来。
宋易凝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住了口，对于李鑫多少有了点期待，期待他能够撬开孙明生的嘴。
他所料不错，李鑫的确做到了。
只是这真相，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
天气渐寒，正是制作冬衣的时候。万贵妃最近心烦得很，带人去尚衣局散散心。
和嬷嬷定了冬衣的新式样、催了催进度，赏了一批人、叮嘱他们对玉芙宫的衣服上心一些，心情略微好转后万贵妃开始打道回府，却在路过水井边时停住了脚步。
“那是谁？”
一个身着靛蓝色最低等宫女服的矮小身影吃力的从井中提上一桶水。转身将水倒入木盆中时，她的手通红、面容并不年轻了，早已不是刚入宫的小宫女，而是四十岁上下。
万贵妃的贴身侍女往那边看了看，刚想回答就被林姑姑抢先一步：“娘娘，那是吴宫女。”
“宫女？这个年纪了还是吗？”
“是的。吴宫女命不太好，虽和我同年，但因为跟得主子去的早，就沦落到这里了。”
万贵妃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宫女面善了。然后，紧跟而来的是久久沉默。
气氛一时间如同黑云压顶般凝重，众宫女太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惹她不快了，只能低着头、尽力缩小自身的存在感。
林姑姑上前一步，唤回万贵妃的心神：“主子，天儿不早了，该回去用膳了。”
万贵妃没说什么，站在原地又看了吴宫女一会儿。按理说他们一行人杵在这里有一阵儿，理应被对方察觉，可吴宫女却愣是没有发现一般，只是机械的打水，眼神丝毫不落在这边。
良久——
“回去吧。”
*
每个人在年幼无知的时候都犯过错，万贵妃同样。她虽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但刚入宫的时候也做下过让她后悔、如今看来不知是对是错的事情。
林姑姑是跟在她身边的老人了，当年还在储秀宫的时候她就服侍自己，手脚麻利、知冷知热、还不多嘴。就是因为这个，万贵妃搬出储秀宫、有了自己宫殿后才将她要了过来。
很多事情，她不会和其他人说，却愿意同林姑姑念叨两句，因为双方称得上知根知底，多少有些共患难的真情在。
这次也是一样。用膳过后，万贵妃依靠在榻上小憩，闭着眼睛同她聊起往事：“吴宫女之前的主子是青莲吗？”
林姑姑站在她旁边，有意无意的压低了声音：“正是史常在。”
“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遇到旧人。姑姑，你说当年我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主子为何这样说？当年的确是史常在做了不体面的事情，主子不用多虑。”
“青莲是对不起我。我那么看重她，还想着等到了年限就将她放出宫去、为她找一个好夫家。可她却趁我没注意爬了龙床，让我受尽了别人的冷落嘲讽，那些日子我连去跟太后请安都不想去，更不用说给先皇后请安了。”
说到这里，万贵妃似是想起那时的情景，语气难掩愤怒。不过她很快就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起来：“也是我年纪小，仗着得了皇上的爱宠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莲当年生产的时候我但凡再上心一些，都不会让她落下病、只五年便离世。”
“主子已经做了应该做的，没人能说出个错处。”
“他们是不说，但他们会想。其实青莲活着能碍着我什么事呢？皇帝本就是一时新鲜，之后就后悔了，在她还怀孕的时候就许诺将她的孩子交给我养。她是个性子软、没主见的，多她一个生母真不是什么麻烦。”
“若是她还活着，易凝会像现在这样跟我隔着一层吗？”
林姑姑知道，万贵妃今日说这么多都是为了最后一问。她明白，对方是因为五皇子的态度而后悔没有照看好史常在。
说句难听的，如果有史常在居中调和，万贵妃和五皇子的关系不至于这么差，连往对方后院塞人都塞不进去。
五皇子防万贵妃的态度，哪像是养子对待养母的态度？那可是连面子情都不顾了，就连皇帝都旁敲侧击过好几次，说万贵妃不会教养孩子。
万贵妃显然和林姑姑想到一起了，她接下来的话更加愁闷：“皇帝大概是铁了心的要让许安宁嫁给易凝。先不提我娘家的期许，许安宁和我从来都不亲近啊。而且她还小，大婚至少还有好几年，这婚事一定我都不好给易凝指人。”
皇帝的赐婚，除非新娘婚后有大过错，谁敢不长眼的给新郎提前安排侧室通房啊？
“安宁郡主和宫里的主子们都不亲近，也不是只针对主子您一人。若是担忧这个，不如从现在起多走动走动？听说太后娘娘最近身子不好，正是看望的时机呢。”
万贵妃想了想，虽有些心动还是否定了这个提议：“我是长辈，总不能连个架子都没有。不过下次去长乐宫请安的时候可以同太后说说，她若同意我再去见。”
“许安宁毕竟是在长乐宫长大的，于情于理都不能绕过太后。”
林姑姑恭顺道：“主子所言甚是。”
做了决定后万贵妃心情好了些，拉着林姑姑又说了一会儿沈贵妃和郑贵妃的笑话，嘲笑两人即将因为下一辈的婚事被迫成为亲家。
“最近郑贵妃对着沈贵妃居然有个笑了，难为她为了严奕柔做到这一步。你说严奕柔怎么就看上三皇子了？先不说他有没有本事，那可是个风流的主，还没大婚就有了庶长子。我可不会让易凝搞出这种丑事来。”
“或许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郑贵妃还为了这事求到太后娘娘面前。不过奕柔公主是和亲王的女儿，无论嫁给谁都不会吃亏的。”
“嗯，说的是。别看现在严奕柔对着沈贵妃伏低做小的，等到真的嫁给三皇子，我看沈贵妃对着门楣这么高的儿媳妇要好好头疼一番了。”
万贵妃忍不住对自己的老朋友们幸灾乐祸了起来。反正许安宁是个孤女，怎么都爬不到她头上来。
正在她暗自高兴的时候，长乐宫忽然传信，说太后要见她。
立刻、马上。
*
林姑姑说的话简直跟预言一样，前一秒还在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后一秒就应验在了太后身上。
看着太后直言要她将宋易凝叫到宫里来请安，万贵妃有些哭笑不得，顺便对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性产生了一丢丢的同情。
“哀家只是有些家事需要问问他，倒是哀家的唐突了。”
万贵妃哪敢称是啊，赶紧答应下来。刚刚出长乐宫的门，就吩咐小太监去五皇子府中报信儿，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怕五皇子有事，一定要亲眼见见到他才能安心。
“这是为了李家的公子吧？”
“八成是，奴婢刚才看到孙夫人了。”
“李公子也是个可怜人，太后还在呢李家就这个样子，万一……未来李家到底由谁当家还真不好说。”
“是这个理呢。”
“哎呀，光想着太后的吩咐，忘了许安宁了。”
“太后娘娘心情不好，主子我们下次来的时候再去郡主那里吧，怕是郡主最近也没心情。”
“也是，估计长乐宫这几天上上下下的都不好过，就不去添乱了。”
“主子心善。”
他们走的不慢，回到玉芙宫后又等了半个时辰宋易凝便求见。见过后万贵妃没有啰嗦，留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让他去长乐宫。
这还是宋易凝第一次对于离开玉芙宫没有丝毫轻松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多在这里待一会儿。
事实显然容不得他逃避。鼓起勇气来到太后面前，果然，对方让他交出李鑫。
“没有看住他是哀家弟弟的不对，不过他也不应该就这么跑出家啊！说了不让他管，他是当耳边风吗！”
在得知李鑫人好好的、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后，太后的埋怨再也忍不住了，对着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都直说出来。
宋易凝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赶紧让他回家，孙家的案子有京兆府主理，还用不到他上心。”
宋易凝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称是，尽快将李鑫送回李家。
太后满意了，放他离开。在走之前宋易凝提了个问题：“不知安宁郡主是否有空？孤想拜访一番。”
问过身边人，确定许安宁没有出长乐宫后，太后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