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离弦,门外响起滑稽的声音,像是霍比特的茶壶在嘶叫。阿斯翠亚眉头紧皱,她的箭又一次射歪了。
“让东边的门半开着!若有机会我们就从那边突围。”
巫师刚宣布完毕,石室的木门便遭遇一记重击。破败的木板咯吱作响,横架的长斧在推挤之中、哐当一声落地。碎裂的洞□□出黑箭,但它们毫无章法地砸进北墙,未伤一人。
又一声号角吹响,大门被从中间破开,铁链、断木飞落一地。
苍灰的半兽人鱼贯而入,领头的一只腮上穿着断箭。它们的形容古怪、铠甲松松垮垮,唯有刀剑闪着寒光。几箭过后,打头阵的怪物应声倒地。黑色的箭雨斜射而来,博罗米尔高举盾牌、一举拦下。
借着掩护,大批半兽人汹涌而入,仿佛毒蜂倾巢而出。浊臭的气息填满室内,阿斯翠亚终于换上宝剑,直面敌人。
怪物的攻势凶猛,但它们遭遇的抵抗更为顽强:一只半兽人跳上巴林的坟墓,瞬间被金雳劈断了双腿。刚铎的子民并做一排,霍比特们也从巫师的背后冲至前线,对准敌人的腹部戳刺。
莱戈拉斯跳上高处,他的箭矢精准命中、无一坠地。红宝石明明灭灭,久别战场,阿斯翠亚还能记起些精灵的剑术,但大多已换成罗罕与刚铎的招式。当第三只半兽人倒在剑下,其余的忽然开始飞奔逃窜,似乎竭力避开什么。
下一刻,脚下传来富有节奏的地震。门外的阴影中,两只高大的食人妖手握钉锤、拖着脖子上生锈的铁链,朝石室内狂奔。
洞穴食人妖被硬铁缝上了眼尾,只能听由几只半兽人牵着锁链,近乎盲目地向前冲撞。它们撞断门上的几层石板,掉落的石块砸中了不少同伙,堆积在破烂的木门前。
瞬间,逃跑的半兽人又围攻上来。
“山姆!快闪开——”
挣脱脚下的束缚,怪物睁开双眼,紧紧盯住中央的霍比特人。铁锤被高高举起,用力砸下——山姆弯腰扑向地面,他从食人妖□□钻过,手脚并用地朝另一边爬,谁知那儿竟是个死角。
食人妖笨拙转过身来,武器在地下磨出刺耳的噪音。它抬起厚重的脚掌,眼看就要踩在霍比特身上——山姆双手握着短剑,害怕地闭上眼。忽然,他感觉肩上猛地一紧。
阿斯翠亚抓着山姆背上的包裹,将他从角落拖了出来。与此同时,博罗米尔与阿拉贡合力拽住粗黑的铁链,扣着食人妖脖子上的铁圈,企图将它拽个跟头。
但那怪物竟反应过来,伸手抓住其中一根链子,大力甩动。博罗米尔被这股力量掀翻出去,撞上了北墙下的废墟。天旋地转间,一只舌头血红的半兽人趁乱偷袭,却被阿拉贡丢出的配剑一击毙命。
刚铎的战士望过去,感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它们变灵敏了……”阿斯翠亚用手肘击中半兽人的面部,身边的山姆立即一平底锅拍上去。敌人被敲得昏死在地,精灵愣了一下,才用力将山姆推去另一边,“快到东边去!”
在东边的高处,另一只食人妖悄然靠近,三只霍比特积极抗争。门外厅堂,奔跑的声音越发嘈杂。是敌人在逃跑,或是积蓄着下一轮的进攻。
“金雳!它身上有鳞片——”
话音未落,金雳已将斧子丢了出去。斧刃嵌在坚硬的鳞层中,未能伤怪物的皮肉分毫。但那食人妖却因此被激怒,一锤敲裂了纯洁的石板。巴林的坟墓被惊动,矮人怒气更甚,抄起长斧、像是要决一死战。
可他根本碰不上食人妖的脚面,双眼煤黑的半兽人又将它团团围困。
看着这场缠斗,阿斯翠亚意识到、他们必须尽快撤离。而要做到安全离开,眼前这两位老朋友必须倒下。
精灵收起宝剑,从周遭的尸体上拔出黑箭,又一次拉弓瞄准。箭头穿过怪物外翻的鼻子,像从前无数次一样——那食人妖惊疑不定地定下动作,摸上扁平的面孔,忿恨地甩过头。
它怒火中烧,阿斯翠亚却实在难忍笑意。
“莱戈拉斯!”她朝上伸出手,金发精灵立即会意,将她拉至高处,“低头!”蹲在血迹斑斑的地面,她用力扯住他的护臂。
食人妖的铁链擦着两人头顶甩过,精灵毫发无伤,左右进攻的半兽人却被砸进墙里。紧接着,链条又一次挥来,搅起一股血腥的空气。密林的精灵默契地翻向两侧,在伤痕累累的石柱后躲过这一击。
“帮我到它头上去——”
阿斯翠亚刚探出头,铁链立即劈面而来,力气大得仿佛要将深山震碎。莱戈拉斯反手解决一只半兽人,他还未应答,铁锈的气息又一次袭来。淌着血的铁链卷上柱子,黑发精灵立即抱紧锁链,双脚死死蹬住石柱。
“换你!”
莱戈拉斯跳上铁链以前,一箭射穿了她身后的两只敌人。
食人妖被锁住脖子,困在石室中央、难以行动。它执着地伸直手臂、扯动肩膀,却无济于事。精灵顺着怪物身上的锁链、灵巧地攀上它的脖颈。莱戈拉斯双腿加紧,偏过身子,拉开长弓——
两箭贯穿食人妖的喉咙。那怪物艰难地吸一口气,声音沙哑难听。它双眼一翻,右脚绊上左脚,挥舞着手臂、直挺挺地倒下去。石柱被硬生生拽断,室内又翻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阿斯翠亚!阿斯翠亚——”
精灵刚一落地,东边就传来持戒人的惊呼。阴暗逼仄的角落里,弗罗多被食人妖拦腰抓住。他在空中不断挣扎、挥舞刺叮剑,一剑扎入怪物的指尖。敌人痛得松了手,将弗罗多摔向地面。
“弗罗多!”
阿拉贡先一步赶来,用身体接住了他。他手持长矛,飞跃上前,抵住了食人妖的攻击。高处的梅里和皮平立即反应过来,大喊着朝怪物丢石子。霍比特们都是投石的好手,每一块儿都砸得敌人晕头转向。
食人妖的腹部被刺中,脑袋又晕乎乎的,索性丢下钉锤、抓起刺进皮肉的长矛,它用力挥舞,轻易便将阿拉贡甩飞出去。
废墟中的弗罗多艰难爬起。他双手握着幽蓝的宝剑,护住身后受伤的人类。战争的声响永无止境,在紧张与绝望中,他忘了呼救、也喊不出口号。只能惦念着整个夏尔,好像要拼死一搏。
弗罗多左右闪躲,总是不离开昏死的阿拉贡身前。硬铁的嗡响震得耳朵生疼,持戒人也逐渐被逼到了绝境之中。
怪物将长矛握在手中、调转方向,闪着血光的锋刃悬在高处,狠狠刺下——
弗罗多持剑的双手用力得颤抖,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道黑色的身影挡在他身前,那斗篷是黑色的,散落的发丝也是。
他见到了夏尔唯一的精灵。矛尖直戳在阿斯翠亚的胸口,像是被她环抱住了。但精灵也毫无还手之力,她不知对食人妖喊了声什么,怪异的语言让它惊恐地缩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这时、一把斧自横空飞来,将长矛从中间直接劈断——出手的是摩瑞亚唯一的矮人,金雳正站在残缺的石板上怒吼。
趁着这一空隙,弗罗多立即从阿斯翠亚身侧冲出去,一剑扎在食人妖的脚掌上。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怪物大叫着丢掉断刃,向后仰倒。皮平和梅里也丢下石头,蹦上它的脑袋,用尽全力、扒住那沉重的眼皮。
食人妖在室内迷茫地旋转,踩扁了残余的半兽人。弗罗多忙回身查看精灵的情况,却见她已经捂着胸口站了起来。阿斯翠亚又搭上弓箭,声音干涩:“去看看阿拉贡。”
她想要瞄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那一击太过沉重,震得骨骼发麻,阿斯翠亚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口中腥甜,抬起手臂、又被迫放下。
那怪物痛苦地嘶吼着,最终还是倒下了,倒在林地王国最出色的弓箭手脚边。莱戈拉斯蹲下,将贯穿的羽箭从食人妖口中拔出。他顾不得嫌弃,放在地上蹭了蹭,便随手放回箭囊中。
他赶到阿斯翠亚身边时,石室内一切的纷争都作结束。四下无声,深山安静得可怕,剩余的半兽人不知躲到了哪里去。可那精灵面对他的焦急担忧,竟能若无其事地微笑。
就好像危险逃走了,而终点快到了。
弗罗多杠着清醒过来的阿拉贡,缓缓挪动。他靠近精灵,愧疚的泪水在眼里打转,“那本该刺在我身上,阿斯翠亚。”
「您将来会成为一位明君。」阿斯翠亚对着另一边讲话,声音又轻又细,「不……是你。」她抬头看莱戈拉斯,在复杂的目光注视中,从褐色的衣领下翻出一抹耀眼的银。
唯有金雳与弗罗多认出了那是什么。
“另一座夏尔……”
“我说过、要喊我的名字,你终于记得了。”阿斯翠亚转头,对着弗罗多,“要是风云顶上也同今日一样,我和阿拉贡绝不会让你受伤的——但现在,我们得快些离开。”
另一头,巫师紧皱眉头,似乎将丢失的记忆全找回来了:“尽快,走卡扎督姆桥。”
弗罗多揪着衣服,有太多话想说,最终只是紧咬下唇、点了点头。他紧了紧背上的行囊,突然意识到、无论如何,需要他提起戒备的都是魔戒,而并非被魔戒力量所吸引的同伴。
博罗米尔又伸出手,弄乱了弗罗多的头发。
“为什么不喊我?”
莱戈拉斯的话语落在最后,显得那样低沉失落。阿斯翠亚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偏过头。她未经考虑,只对他说:“我相信、我会的,可你真的赶来又怎么办?”
也许还有回答,也许没有,厅堂外又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于是所有话语都归进更深一层的黑暗之中。他们快速穿越虚掩的木门,抬眼看去,又一道幽长的楼梯在眼前延伸。
身后,半兽人的尖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整支队伍淹没。号角声更响,战鼓也丝毫不歇。同样的进攻他们再难抵御一次,甘道夫立即作出决定:
“快下楼梯!到了底下等我一会儿,但我要是没及时下去,你们就继续走!速度要快,走那些往下往右的路!”巫师持着法杖,扣住门上焦黑的铁环。阿拉贡本想留下一起守门,但甘道夫声色俱厉,容不得一点质疑。
其余人先行向下,陡峭的楼梯上没有丝毫光线,唯有费艾诺之灯在精灵手中微弱地呼吸。渐渐地,墙壁似乎开始颤抖,战鼓与铠甲拖曳的声响又一次聚齐,在远征队竭尽全力奔跑的时候,所有声音却又悄然远去了。
顶上,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鼓声再一次疯狂大作,而后又在一瞬间收束、彻底停歇。法杖的辉光晃晃而来,巫师所念的咒语仿佛还在山中回荡,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他几乎是飞奔下了台阶,跌坐在众人之中。
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甘道夫。
“别站在这儿了!快走,我们得摸黑走一阵子。”
身后既没有追兵,也没有额外的邪恶之物,整个摩瑞亚似乎都睡着了。但阿斯翠亚肯定,巫师一定在那扇门前遇见了什么……想到这里,她彻底忘了身上的疼痛,木然地向前赶路。
浸入无边的黑暗,一种并非恐惧而又使人纠结的情绪找上了她。阿斯翠亚隐约明白,他们终究吵醒了那魔影。
但近在眼前的困难却是向下的台阶,他们很难看清那些石梯是从何处生发的,只能像盲人一般用手上的武器摸索。一不小心便会一脚踏空,像碎石一般跌入未知的深渊。
一个钟头过去,他们下到了第七段台阶,几乎到了大门那一层。身后仍未有任何危险,远征队似乎有了逃出去的指望。但这里的温度骤然攀升,仿佛与刚才不在同一世界。
甘道夫喘着粗气,默默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动作迟缓、面色发黑,看起来疲惫至极。他的身形稳重,像一位先知,已然知晓了前路的一切险阻。但他也偶然地、像一位普通老人,毛糙的银发上闪着畏惧的光芒。
“你看见了。”巫师对上阿斯翠亚的目光,轻声开口,“在那扇门前,我发现自己面对着某种我过去从未遇到的东西。我一时想不出怎么对付,只能施展一道关闭的咒语。”
门内的那些半兽人窃窃私语,甘道夫只辨别出了一个意为“火”的词。它们被吓得噤若寒蝉,而那东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石室,抓住另一边的门环……它察觉了他,察觉了他们。
“那是个什么东西!”皮平忍不住问。
“我们、我必须面对的东西。没有退路,所以无需忧心。”巫师的表情在瞬间变得坦然。他撑着法杖站起身,面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火光,将阿斯翠亚喊给食人妖的话语重新念起,“太阳出来了。”
这含义只有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