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酝酿了又酝酿，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现在，是人还是神？”
林希还以为自己耳朵发冒，他不是想知道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吗？
哦，这个问题问过，被他毙了。
“人。”
“你不回地狱了吗？”
“回呀。死了不就回去了。”
“那你回去是继续当冥神吗？”
林希思考了下，道：“不了吧。”
“我已经没有神格了。”
“谁爱当谁当吧。”
两人说话间，窗外飞过一只乌鸦，林希看了眼，那乌鸦也歪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扑扑翅飞走了。
他看了眼床头挂着的啄木鸟钟，不出意外的话……
还没想完，房间里已经多了一道高大峭直的身影，许久不曾经耳的磁性声音响起：“奥利弗。这就是你两天请假的理由？”
摇摇椅上的人倒是没有丝毫意料之外的表情，晃了晃手上的点心：“亲王殿下来蹭饭？”
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前奥利弗已经感觉亲王射来的目光把他扫射成碎末了。
现在的话，成灰了。
“殿下，我可以解释……”
林希：“你先去做饭吧。”
听到他堂而皇之消失这么久后用一种很熟稔的语气、一种妻子与丈夫日常对话的语气跟一个不知道小了他多少岁的血族说“你先去做饭”这种话。
斯图亚特心中陡然炸起无名火：
“不准动。”
奥利弗小心翼翼看了看亲王脸色，林希听见他命令式的语气，好看的眉毛也拧起来，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权衡之后他只好尴尬站在原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希有点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一定得去找你？”
他不反问还好，一反问男人更加撒火：“那你为什么找他？”长长的指尖快要戳到奥利弗鼻梁，他也没动。
奥利弗：“殿下，林希他受了伤，您还是不要这么兴师问罪吧？”
斯图亚特刚想怒斥“有你什么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泛着红的眼眸颜色消退下去，看着他：“你怎么不早说？”
然后在林希和奥利弗共同莫名其妙的注视下，蹲下去察看，手在即将触摸到毯子的时候被林希拂开，冷冷道：“别碰我。”
男人手一顿，停了一会儿。奥利弗有种预感，他又要发飙了，果然，他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简直要把他生吞活剥了，又看着林希，问：“他能碰你，我不能？”
林希：“ 你要是来发疯的，就滚。”
看得出来亲王殿下的额角跳了又跳，奥利弗在一旁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成了炮灰，却见伸出手的人慢慢收回手，看向他：“给我腾个房间，始祖之地的古堡给你。”
奥利弗傻眼了，好好的木景房，他可不想要什么阴森的古堡。
“殿下，”奥利弗苦笑，“您总不能让我去古堡住再来人间办公吧？”
“我在公会的居所也给你。”
林希慢慢抬眼：“你哪都不准去。现在，我就要吃你做的饭。”这句明显是对奥利弗说的。
奥利弗看了眼斯图亚特，他道：“去吧。”
如获大赦。
人走之后，斯图亚特在床边坐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坐在摇椅上的人，问：“看来奥利弗的厨艺深得你心，正好我住在这里，跟他学习学习。”
“洗手作羹汤这种事，太委屈了。”
“不委屈。”斯图亚特看着他，目光沉沉：“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跟厨艺有关的事，想不想听听？”
方才剑拔弩张的情形瞬间无踪，林希打了个哈欠：“别卖关子。”
“美杜莎故意被抓想借机把虫疫传播到血族，被我发现之后就处刑了，临死之前她请求见一个厨子一面。”
林希：“厨子？”
斯图亚特：“据厨子供述，小时候他在大森林跟家人露营遭到蛇人袭击，是美杜莎救了他，击退了那几只想要吃他的蛇人。”
林希笑了下：“她也会大发善心救人？”
斯图亚特也觉得很荒谬，不过后面那个厨子说了他和美杜莎的故事，他最终还是安排他们见面了。
“长大后厨子订婚了，跟未婚妻去大森林露营，美杜莎杀了她，把他掳回去。他自己说除了做饭，身无长技。于是美杜莎就留下他，做她的厨子。”
“后面蛇人族被我灭掉，美杜莎就放他走了。”
微风吹过，窗户上盘桓蔓延的绿植发出沙沙声，几只蝴蝶追逐着飞过来，忽上忽下，缠绵悱恻。
“我要是这个厨子，就找机会杀了她。”林希看着玻璃杯底，“人家不是说厨子和剃须的匠人最不能得罪么？”
“一个下毒，一个割喉。”
斯图亚特敛了脾气之后，又变回了冷静自持的亲王，笑：“天真。你以为他没干过？”
“只不过回回都被美杜莎识破，并且放过了他。”
林希挑眉：“所以最后他去见她了？”
斯图亚特点点头：“恩。”
“不仅见面，还吃了他亲手做的饭菜和点心，安心上路了。”
林希瞳孔微微张大：“你下的？”
“我给了他毒，告诉他就算不下在里面，吃完这顿饭，我也会杀了她。”
风在此刻大了起来，扬起窗帘，吹进来几片枯黄干瘪的残叶落在林希毯子上，在这样灿烂明媚的夏日季节很少见。
他轻轻拿起来，指尖一捻就成了碎片。
“达蒙呢？”
许久没有听说从前的消息，美杜莎这个名字也是几年前了。
斯图亚特目光落在他捡起残叶的位置，以及从刚才起，他就没见林希动过。
“这么厚的毯子，现在已经六月底，你不热么？”
“不热。”
毫无语调起伏的两个字，但接话的速度太快，倒像在掩饰什么。
他咳了声，提到这个名字林希看到他露出了明显有些头痛的表情，“还不知道怎么办。我的死神长鞭捆着他，达斯特执事是威廉的后裔，怎么也不同意用火刑，正在和长老会扯皮，不过估计也扯不了多久了。”
“怎么？”
“威廉的身体开始腐烂了。这么多年过去，融魂的代价、失去达斯特血液的滋养，达蒙已经许久没有办法出来作恶了——再过不久他的身体就只剩骷髅架子了。”
林希叹了口气，“可惜了威廉公爵。”
“达蒙想要我的心脏，应该是想救威廉，但他不知道，威廉当初选择跟他融魂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再也成不了神。”
“好比一张白纸沾染上黑色颜料，再想被选入洁白无暇的行列，已经不可能了。”
林希一顿，扯了扯嘴角。
这句话好像也在说他。
斯图亚特没有忽略他细微的表情，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表情，“我没有点你的意思。”
林希：“……”
这么一解释好像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
“已经成神的人，没关系。”男人找补道。
林希：“我已经不是神了。”
斯图亚特：“不是神也没关……？？？……你说什么？”
林希平静看他：“我说。”一字一句道：“我已经不是神了。”他刻意强调了不、是、神三个字。
斯图亚特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眼神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个遍，好一会儿才道：“……那现在看管地狱的是谁？”
林希拍了拍身上的落叶碎渣，“伊恩·罗斯。”
“我把神位让给他了。”
“现在他应该跟死鬼，不，曾经的恋人在地狱甜甜蜜蜜团聚。”
斯图亚特：“！！！”
“那你岂不是只能活一世？？”
林希奇怪看他：“凡人不都活一世？”
“那一世之后呢？”
“死呗。”
斯图亚特：“！！！”
“不行。”男人斩钉截铁道，“既然你是人，那跟我回血族，不要再掺和人间的烂摊子了。”
“你以为我想掺和？”林希叹了口气，“这不是没办法么？”
他手中幻化出一个流光溢彩的正方体，展示给他看：“说到底，这场浩劫也是因我而起，因众神而起。”
“黑魔法起源可以追溯到众神之战的时候，禁忌死灵术和血魔法早就失传，然而噬魂血蜉蝣却因为极难完全消灭而存活到了现在。”
“神王分封众神领地，以天空、海洋、陆地、冥界为限——哈珀说了——作为双生子的我不幸抽到了冥界。”林希咳了声，“在这里我还要解释一件事。”
斯图亚特一脸认真，洗耳恭听：“你说。”
“关于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心镜的复制体以及‘假货’这件事。”林希语气变得严肃，一本正经纠正：“身体是‘复制体’没错，但‘林希’——顶着这个名字的人——身体里有我的一半神魂。”
魔法幻方的光彩映照在黑发男人脸上，表情生动而鲜活，看得出来他对于被叫了很久的冒牌货十分不忿，“如果‘林希’是冒牌货，那在人间的‘K博士’也是。”
斯图亚特握拳轻咳：“抱歉。”
林希看上去对他的敷衍很不满意但顾及正事想发的火发不出来，勉强摆手：“在我心脏上的东西是母虫也不是母虫，确切地说，是一条雌雄同体虫。”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哎，”林希长长叹了口气，“太长懒表，总之一句话，这只虫子就是噬魂血蜉蝣的最初被制作出来的繁殖虫，杀了它，按照母虫之间的联系就会被极大地削弱，虫疫也就不攻自破了。”
斯图亚特：“那宁芙三仙女那里怎么会有虫疫的本体？”
林希：“是‘K’。”
“忘了告诉你。我之所以会造出K这个分身其实是因为……”
在林希口干舌燥balabalabalabala讲述完他解决虫疫的整个计划之后，斯图亚特不禁感叹怎么会有人强迫症爆棚到这种地步？
按照他的说法，噬魂血蜉蝣在神王的指示下被封印在冥界地狱，结果在地狱爆发林希解决之后，按道理应该休养生息，但他偏不，一定要刨根问底找出这个东西的老巢，于是就有了后来两世为人。
甚至第一世的‘系统’都是K博士仿照时间沙漏小世界里的科幻设定精心设定好的电脑程序，只待神魂进入之后便会激活，推动‘林希’走到既定的轨道上来。
看到他难以理解的复杂表情，林希就知道他肯定觉得他有病。
“你不知道从前没有鬼使我干得有多痛苦，每天处理公文睡觉都睡不好，班克斯跟我提议招鬼使，没想到把生鬼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招进来……”
“班克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第一次落到地狱的时候明明认出我来了还眼睁睁看我考地狱四考，我看他就是想公报从前我俩大打出手之私仇……”
细碎的阳光洒在喋喋不休的人身上，斯图亚特有种想团一团他看上去又软又蓬松的发丝冲动，虽然严格意义上讲，林希是他上司的胞弟，职级比他要高。
斯图亚特望着他一张一合看上去又软又好亲的嘴唇，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才没让自己露出一副痴汉的表情，顿了又顿，道：“关于班克斯和海神，他们的事我知道一点。”
林希挑眉：“知道什么？”
斯图亚特回忆起哈珀给他讲过的八卦——
“我不知道海神的爱人就是班克斯，只是听哈珀说，从前的森林女巫知道他们的事，不过她也不知道海神的爱人是班克斯，只说他的爱人占有欲和控制欲极强，让向往自由的海神很不适应，后面甚至发展到给他上了锁链。”说到这里斯图亚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偷瞄林希一眼，逮了个正着。
林希冷笑：“班克斯跟你一个德行，这下海神成了他顶头上司，换做我就折磨死他。”
斯图亚特没由来觉得一阵阴风，虽然他感知不到温度，讪讪道：“不过后面听说海神逃了好几次，无论逃到哪里班克斯都紧追不放。想想后面他去金苹果园偷金苹果消弭神祇，应该也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
林希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主动消弭自己的神位？看来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他顿时闪过一丝懊悔，“也不知道把他留在地狱是对是错。”
斯图亚特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我听说地狱不像神界，等级森严，班克斯在海神手底下应该不会像以前那么放肆和僭越。”
林希重重哼气，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
这时汤匙刀叉碰撞的声音响起，两人不由都往门口看，奥利弗怔了怔，走过来将饭菜放下，正准备恭敬退出去却被林希手中把玩的小方块吸引了目光。
“想玩玩？”林希看他直勾勾盯的模样，饶有兴趣问。
奥利弗还没说话，坐在对面的男人倒先不满起来：“刚才你都没问我。”
林希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透出五个字：懒得搭理你。
后者只好悻悻闭嘴。
幻方启动，变大，光芒四射，连外面的家养小精灵都被这阵彩色的奇异的光吸引了，纷纷扑着翅膀扒着藤蔓来看。
奥利弗只觉眼睛被一阵看不清颜色的光芒耀过，再望过去，幻方里竟然真的出现了他从小到大的情景，一个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天气，大森林的小木屋院子里爸爸妈妈在忙碌，而小小的他蹲在院子前面不远处的树墩上摆弄捉来的蝴蝶和蜻蜓。
本来这样的情景每天都在发生，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而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让一旁看热闹的林希和郁闷的斯图亚特瞪大了眼睛。
尤其斯图亚特，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这个时而女相、时而男相的不停变换着的人。
而奥利弗早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说不出来话来。
因为这个不停变换的人的脸，一张是林希，一张是记忆中冷若冰霜的、他的老师的模样！
在接收到奥利弗震惊而怀疑的目光时，林希也很莫名其妙：“等等，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奥利弗？我怎么没有这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