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的一端被宋酒夹在两指间,无名指一挑,便在指尖划出了轨迹。他看着走廊上的两个背影直乐。
乐着乐着——获得了白主任的关注,把自己乐进去了。
他倏地正过身低头,抬眼瞄着教室前面的中年人,生怕中年人下一秒到他面前开喷。
三秒过后,宋酒踢开凳子站了起来,曲指挠了挠鼻尖。
在他旁边的许年游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宋酒垂下的手拍了拍在他旁边的手臂,闷声说:“笑什么笑啊!”
上翘的眼尾下压,掩住了未尽的笑意,许年游说:“不能笑?”
对方没再回答,许年游狐疑地抬眼看去——结果不如不看。
又是三秒,许年游也站了起来。
白主任一句话没说,仅是面带微笑地盯着,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两人投降。
一班学生将其称之为“死亡凝视三二一”。
然后,趴在三楼栏杆上看星星看月亮的于鲤和祁具等来了他们的另外两个伙伴。
蹑手蹑脚准备吓他们一大跳的宋酒和旁边木着脸的冰块和他们一起看起了星星月亮。
于鲤看见来的人,立马转头朝祁具说:“嗐,我就赌这俩肯定也会来!”
宋酒勾过他的脖子,说:“你挺肯定啊!”
于鲤被勾得垂下了头:“我那是了解!不懂别乱说啊!”
*
夜里的风不如白日里清凉,反而有点冷。
宋酒也畏寒,来的时候特意拿上了外套,并友好地提醒了同桌兼舍友的许年游,蓝白色的校服外套在沉寂的夜色中变得黯淡。
于鲤和祁具则故作无事地强撑,在一旁从诗词歌赋谈到“操,这风能不能别刮了!”。
明修楼三楼可以看到那片栖木林,此刻林中静谧无人。风自林中穿过时,树枝轻颤,不知是因鸟的跳跃还是风的呢喃。
宋酒莫名地被那片林子吸引,忽然耳侧传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和于鲤关系很好么?”
宋酒觉得自己可能疯了,竟然从中听出一丝别的意味。
他偏过头,因为站得近,嘴唇不经意擦过了许年游的侧脸,留下烈焰般的滚烫。
他听见他说:“我和他是发小。”
“哦。”
*
头顶的水流顺着发丝滑向全身,宋酒闭眼仰头,冲掉身上最后一点泡沫。
刚踏出浴室,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他边擦着头发边查看消息。
——你在寝室吗?
来自在隔壁寝室的吴遇。
送酒:在,怎么了?
Meet:问一道题。
宋酒动动手指刚打出一句拒绝的话:“很晚了,明天吧,或者你拍照发来”,还没得及点发送键,门就被敲响。
点发送键的手指转向了删除键,一抬头,许年游已经开门去了。
还没干透的发尾搭在后颈,染湿了一片。
宋酒快步走过去。
门一开,在外面等着的吴遇拎着一本习题册,看着门内的许年游和宋酒,以及许年游颈间格格不入的毛巾。
许年游垂眸扫见那本题,又掀起眼帘看向宋酒。
宋酒迎着目光朝对面的人说:“什么题?我看看。”
从开始到结束花了不到十分钟,三人就站在门口。
题不算太难,只是绕了好多,宋酒帮他顺了一下思路就让人回去了。
*
宋酒复习完错题,刚要去够衣柜边靠着的书包,许年游突然叫住他。
“宋酒,给我看看这题。”
他狐疑地起身向对面走去,然后看到了一道奥数题。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宋酒两眼一闭转身要离开,下一秒就听见问题的人说:“你不行啊阿酒。”
……熟悉么?熟悉就对了。
拿我的话来激我是吧?宋酒心想,行,你成功了。
宋酒指着那题:“奥数?”
许年游点头。
“你问我?”
许年游继续点头,说:“你最行。”
这人记性这么好的吗!?
*
第二天起来,宋酒变正经了,但仅针对他的同桌。
这人闷声干大事,他怕自己再被好记性报复,折腾好一会儿。
正经不过几秒,看到于鲤走进教室,到座位倒头就睡,又?着许年游的手臂说:“他昨晚也被折腾着讲题去了?”
许年游斜眼看他,说:“你去问问呗。”
宋酒记起要正经,抬手作投降状,微笑着闭上了嘴。
一直到第一节课下,他都忍着没再说话。
许年游隔一会儿看他一次,最后说:“你被施法变哑巴了?”
然后就见宋酒立即放下了手机指向了他。
许年游歪头挑起眉,好笑道:“我?行,我错了,解开吧。”
被解开咒语的宋酒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去买点面包,我去医务室。”
他本来是要给许年游发消息说的,但他秉持着能动嘴绝不动手。
“你不舒服?”许年游蹙着眉问。
他愣了一下,指着前面的趴着的祁具说:“不是,我看他和于鲤病恹恹的,像着凉了。”
许年游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松了口气,然后起身朝外走。
为了方便高三毕业生,医务室设在了明志楼一楼。
宋酒快步走着,没注意到过往的人,一声“阿酒”让他停下了匆匆的步子。
这称呼和声音让他下意识皱起了眉,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人。
晦气。
心里这么想的,但面上还是礼貌笑着说:“我还有事杜变泽。”
言下之意就是别挡路。
杜变泽识趣地让开了,宋酒在经过他面前时冷声说:“阿酒不是你能叫的。”
取完药,他直接从侧门走了,杜变泽就站在医务室不远处,看着宋酒离开。
在遇到那人之后宋酒就一直很烦躁,他想起了本该忘了的事。
他,杜变泽和于鲤,三个人都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关系很铁。
在高二的冬天,也就是上学期,杜变泽得罪人被堵了,宋酒和于鲤知道后立马翘课赶了过去。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热血冲动,为了所谓的朋友可以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结果刚动手白木就闻声而来,几人被整整齐齐带到了教务处,那个时候宋酒和于鲤还跟白木解释对方先动的手,极力维护着杜变泽。
但没有意义,因为等他俩问完话回来,一切都变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俩身上。
杜变泽和那几人口供一致,成了他和于鲤的错。
从教务处出来后,杜变泽跟在身后道歉,他说:“我们马上要高考了,不能被记处分。”
于鲤懒得理径直离开,宋酒停在了他面前,盯着这个好哥们,脸上不冷不淡,没有怒意,这是质问。
杜变泽偏过脸,宋酒叹了口气跟上了于鲤。
他不是受虐狂,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还乐呵呵继续和捅的人玩这种事,他宋酒做不到。
这件事过后,宋酒除了必要时候就没再去过明志楼,他怕再遇见的话自己会忍不住一拳抡上去。
他在走之前给杜变泽说:“这次我识人不清冲动了我认栽,以后少出来祸害别人。”
*
小卖部门口,许年游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恰好与宋酒的视线相交,彼此的倒影相对。
挺神奇的,宋酒想起烂事的烦躁感在那一刻得到了消散。
他像是一剂良药。
*
祁具喝完药就又趴下了,相比起来于鲤就显得精神一些了。
此刻,他正赞叹着好兄弟的英勇,叹着叹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没碰见那玩意儿吧?”
问完,在宋酒的沉默不语里读出了答案,又说:“没干什么吧?”
宋酒这次开口了,懒散地靠在墙上说:“他能干什么?”
“我问你呢!”
“踹了他一脚。”顿了片刻,看着于鲤信了的表情,才又笑着说:“骗你的。”
于鲤踹了面前的人一脚。
一旁的许年游看着这俩人打哑谜,猜了个大概,于鲤一走就问道:“什么事?”
宋酒依旧是笑着的,但这笑里难免有些苦涩,他说:“烂透了的旧事而已。”
的确是旧事,但这旧事在他心里确是一件刚发生的事情。
当初在宁湾市的火锅店里,他骂米严也是在骂杜变泽。
他在为许年游鸣不平,也是在为之前的自己。
明明该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