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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中一流(2)

    这应该是我来这儿之后,过得最冷清的一个中秋节。赵挺之数月不着家,他的两个儿子,以及我父亲皆在整日奔波,余下还是学生的赵明诚和一群孤儿寡母。

    “三叔,李姐姐不来吗?”

    在对李清照的称呼上,赵蕙蘅也是屡教不改。

    赵明诚叹气,刚准备去夹菜的手又缩了回去。大伯母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她身体不适,等好些了自会来。”又着急忙慌地转开话题,“贞媛,你父亲就要到黔州做县令。地方虽远,好在过几年就能回京。”

    听这语气,回京后应该能升几级。我偷偷看母亲,她面色如常,握着筷子的手指指尖发白。

    “我回去瞧瞧。”赵明诚放下筷子,不顾大伯母阻拦,转身就走。

    “这叫个什么事啊。”大伯母急得眼眶都红了,“家不像家的。”

    “我也去吧。”我也起身告退。

    赵明诚坐在石阶上,叹息一声盖过一声。

    “从兄怎么不进屋?”我问。

    “你怎么在这儿?”他几乎是弹跳起身,下意识回望一眼黑漆漆的房门,又欲盖弥彰地低头整理衣袖。我便是知道了,多半是不敢面对李清照。

    他性格温和纯善,也许因为是家中幼子,自小受兄嫂庇护,身上难得少有自以为天的思想。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导致过于软弱的性格。无事发生时尚且称得上是君子、良配,一旦出现变故,天然就会缩回长辈身后寻求庇护。就算懵懵懂懂成了丈夫,处理夫妻关系时还把自己当儿子。不会主动去讲和沟通,只沉默着,期待对方快些消气。

    “随便逛逛。”我打了个哈欠,“我回去了。”

    “等等。”

    刚转身衣袖猛然被拽住,赵明诚走下石阶。

    “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明明四下无人,他却刻意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极其难为情的请求。

    “我可以去劝,但是有一件事从兄亦需知晓。”我直视着他,“从兄虽与大伯父有过龃龉,可出了事第一时间想的是维护自家人。李清照亦是如此,即便她成了赵家妇,李格非也永远是她的父亲。自己的血亲被流放,生死难料,你难道还指望她笑脸相迎吗?”

    他怔在原地,我继续道:“你们之间,若还有挽回的余地,那要看从兄你如何表现了。”

    说罢我径直走进屋内,夜色将至,屋内却未点上烛火。我摸黑找了半天,才发现李清照蜷缩在罗汉床上,床边散落一地白纸。她在睡,睡得却不甚安稳,方寸眉间蕴积着无限愁绪。

    我随手捡起一张纸,还没看完纸上的内容,只听身旁一声轻响,李清照半撑起身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我莫名地感到心虚,还未开口,便听见她冰霜般寒凉的语调:“你来做什么?”又道:“又来做说客?”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笑笑,“我这般笨嘴拙舌之人,来做说客怕不是火上浇油。”

    她眼中防备卸去几分,转而道:“我父亲要走了,今夜。”

    死寂蔓延开来。

    在如此寂静之中,心跳声却如擂鼓。我感觉一股冲动在周身来回涌动,像是条不安分的蛇。

    “走!”我一把拉起她的手。这个举动太过突然,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她依然坐在原地,手软软悬在半空:“走不了。”又哂道:“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何妨。”

    我又使劲拉了她一下,她还是没动,我于是将那张纸举到她眼前:“你也有话想对李伯伯说吧?如今是最后的机会,一旦出了城,山高路远,难不成要寄希望于鱼雁传书?”

    她眼睫一颤,一丝光亮从黑暗深处浮现。孱弱的身躯猛然被灌注了力量,支撑着从床上爬起来。

    我拉着她一路来到墙下,算好了位置,搬了张椅子,又用从她床上顺过来的腰带绑在扶手上。

    “帮我扶好。”

    “你这是…...”

    见我轻车熟路地踩着椅子翻上墙头,她瞪大双眼,但还是照做了。

    “正门不让走就另辟蹊径。我就不信,人还能被困住不成。”

    还好之前爬树翻墙的事儿干得多,双手双脚一齐使力,一翻身就跨坐上墙头。我缓了一口气,向她伸出手。

    正在这时,两女子的谈话声由远及近,听这动静,正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十步,九步,八步…...

    轻巧的脚步声此刻宛如催命的丧钟,我心脏猛地揪紧,闭眼伏身妄图跟墙融为一体。

    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看见墙头鬼祟身影,危急关头,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们来做什么?”赵明诚拦住来人。

    “夫人吩咐的,给李娘子送些参汤。”一女使回答。

    “不必进去了,给我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松了口气。扭头往门口看去。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汤,没有回头。

    “快点。”我又伸出手。

    李清照不再犹豫,握住我的手。

    没有任何运动细胞的人,就算墙不高,爬上来也是累掉了半条命。我们坐在墙头喘息片刻,用腰带将椅子拉上来放在墙的另一测。就这么几个动作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怕赶不上,我心中焦急,手一抖,椅子落地发出重响。

    东厢房的窗户啪一声被推开,我下意识地抓紧她的手。然而窗后露出的是赵蕙蘅的脸。她下意识惊呼,又立马捂住嘴。

    大眼瞪小眼,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反应,大从嫂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怎么了?什么声响?”

    “没,没什么。”窗户又啪地被合上。

    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地翻过最后一堵墙,终于来到了外面。在街边雇了马车,马儿也被焦急的情绪感染,一声嘶鸣后朝着李府的方向发足狂奔。

    不过数月,李府已然门庭冷落,鲜有人至。正门没见着人,围着外围转一圈,才在偏门看见一辆灰扑扑的驴车。

    “爹!”

    李清照朝着驴车奔了过去,一双颤抖的手打起门帘,帘后三人皆是满脸难以置信。

    “你,你怎会在此?”李格非踉跄跳下车,将飞奔而来的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她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父女俩相拥而泣。过一阵,李清照抹一把脸,从怀中取出纸笺递给李格非。

    “女儿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唯有词一首相赠,望父亲千万保重身体……”话未尽,已然泣不成声。

    李格非目光微动,忽而含泪笑出声。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他手抖如筛糠,语气却不乏欣慰,“好,好,得此寄语,山遥路远,何惧之有?”

    他抬手轻抚李清照的头发,视线一转落在十几步开外的我身上,随即阔步走来。一边走,手一边在袖中摸索。

    他在我面前站定,一向雍容不迫的脸上首次露出些许窘迫。手从灰白衣袖中伸出,捏着一个纸包。他小心翼翼将纸包塞进我手里,是一袋冷透的炒栗子。

    他难为情地笑笑,不自觉拨弄额前散落的白发:“她是你兄嫂,年纪又长,本该由她来看顾你。可是,我的女儿,她被我娇惯坏了,她……”

    话至一半已哽咽不能出声。

    “我明白,我明白。”我不住点头,郑重地将那袋炒栗子捧在怀中。

    身处困境,一个黄毛丫头的承诺竟也能让人安心几分。他勉强挤出笑容,由李迒和王大娘子搀扶着上了车,又回身向李清照挥了挥手。

    “快回去吧。”

    “…...”

    “起风了,快回去吧。”

    “阿姊,你放心,不过就是回老家而已,我会照顾好爹的。往后我们一家人还会再见。”李迒也从后面露出半张脸,认真地保证到。

    门帘垂落,铁蹄扬尘,驴车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中。却有凄恻之声被夜风裹挟,久久回荡在无人的街道。

    “居近城南楼,步月时散策。

    小市早收灯,空山晚吹笛。

    儿呼翁可归,恐我意惨戚。

    从来坚道念,老去倦形役。

    天其卒相予,休以南荒谪。

    宴坐及此时,聊观鼻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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