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河完全不知道林外的情况。刚才用火把捅向寻餮的恐惧就像开闸的巨洪似的迸出来,下意识瘫软抱紧自己瘦小的孩童身体。
“会死吗……就像被鼠啃咬碎的其他孤儿,蛆虫也会爬上我的眼耳口鼻吗?”他忍不住想到那些乱世可怖的画面。
寻餮还在用怪异的声音轰隆隆地震撼场地,仔细听渐渐多了几声尖叫。
场外,师霖渊毫不意外地观摩他,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如此特别。
“很聪明,他的确很适合渊渟峰,还是天赋弱了些,不然……”华霖融犹豫地看着他。
不然就如当初的某人。
华霖融正犹豫,师霖渊似笑非笑道:“无妨,还小。”
林子结界范围内是一个半真半幻境的区域,撤掉后于凡人不过是做恶梦罢了。
时辰已到,从结界出来最后余下九百人,还要一一清算,将恶劣行径的和侥幸躲过的踢出去,只剩五百人。监考清除了他们考核的恐惧后介绍十二峰,余留他们考虑间隙。
“我说吧,迁星十二真的只有九峰!”
“人家说的是找不到但是存在。”那些孩子议论纷纷。
鹿河完全忘却了恐惧,只剩胜利后的欣喜若狂,他同列几个孩子在前辈的帮助下选择了适合自己的地方,而他却仿佛被单独分开。
他踮起脚尖往前看,前面是竟九个气质出尘绝世的仙人,看起来高深莫测,穿着代表各峰的颜色的衣物,唯有一个银腰牌相同,应该是代表身份的。
孩子们正在被被那几个人分别挑走。
等待良久,一抹处于蓝与绿之间的颜色停在了鹿河身前。
他忍不住看停下来的人,瞬间呆愣住了,那人剑眉下生了一双桃花眼,眼神却冷清得很,俊逸非凡,风姿卓越,加之身形高大,犹如天神。
最特别的是,他左眼下有一颗猩红醒目的泪痣,似天神落了血泪般。
“跟过来。”那人声线磁性又冰冷,鹿河下意识被他吸引,跟他走到人群前面,属于渊渟峰的位置。
他忽然意识到他就是渊渟峰峰主,刚才监考提过的他名字是师霖渊。
迷茫中,跟着他来到了几个青色校服的人面前,不同于旁边另外收入渊渟的几十人。
师霖渊半阖双眼,似乎感到无聊疲乏了。林世冀上前接过他手上的名册替他继续。
冷不丁两个人上前来打量鹿河,看他们神情很是开心。
“这回我不是最小的啦。”女孩对鹿河说,“我姓祝,名叫如愿,小名盼儿,他叫何悠。”
祝如愿笑起来很能感染他人,鹿河不禁感觉放松欢喜。
“祝师姐,我是鹿河。”
祝如愿蹦蹦跳跳地,扯着旁边何悠的衣袖尖叫,两边的发饰随着她晃动叮当作响:“啊啊好标志的小孩——”
祝如愿与鹿河年龄相差不过两岁,祝如愿饶有兴致和他玩耍嬉戏,何悠看着这两个小宝也乐得心头暖融融。
祝如愿又蹦哒到师尊面前叽叽喳喳:“师尊师尊,鹿河和我们一样是内门弟子,那就是小师弟啦?”
鹿河只敢怯生生地站在祝如愿背后,鹿河虽不是个害羞的性子,可初来乍到见到这样红尘之外的人,有些拘谨。
祝如愿比他高一点点,站在她背后刚刚好被她肩膀挡住半张脸,只露出明亮的探究意味的眼睛。
师霖渊点点头,习惯地俯下身抚摸祝如愿的头。
鹿河望着那张脸忽然凑近,摸她头时师霖渊神情柔和不少,眼神总算粘上了点凡人味。只是一瞬,又变回去了……
祝如愿扑通地抱住师霖渊蹭蹭蹭,师霖渊有些不适应地提起她放林世冀旁边,鹿河赶紧跟着。
“盼儿,又调皮了。”林世冀宠溺地揉捏她脸,见祝如愿瘪了瘪嘴,“他不喜欢跟别人太亲昵,不是讨厌你啊,还是刚刚勒到你了。”
鹿河瞧着家人似的师徒几人,有些落寞。可他不知,他躲祝如愿后边时,师霖渊将他打量了一番。
不知是不是别人叫多了,真的觉得他长得像一只可怜的小鹿。不过见到全脸时,鼻唇透着机敏和灵气,就不那么可怜了。
鹿河如果不是一条河域的名字,安在他身上倒也合适。
待各峰收录完毕后,师霖渊默念一段咒,同时提醒他们该御剑回峰了。
正准备出发时,想起新来的鹿河还不会御剑,祝如愿已经和她师姐一块了,便朝鹿河微微颔首,鹿河乖顺至极地跟上来。
“上来。”他扶着鹿河站上自己的剑,“本命仙器都有灵,它叫葬鲲,尊敬它会保你不掉下去。”
鹿河几次趔趄才站好,心中几番琢磨,磕磕巴巴道:“谢……多谢仙……师尊。”
一阵风挟着他们飞上九霄,那仙人衣袂翩翩飞得很快,仰视时只见一道长虹贯日般的残影,风似刀般划得鹿河脸颊生疼。
渊渟峰处,三师兄夏思景布置好了拜师仪式,弟子一律由峰上各个先生领入学堂。
内门弟子拜师峰主,由峰主亲自教养。
师祖庙中,鹿河扎破手指将血液滴入清水,由大师姐将那杯水泼在峰主双手,此后在修真界中一切皆与师父与门派关联。
林世冀轻车熟路地带着他起誓:“入迁星山派,承渊渟一脉,誓与迁星十二峰同气连枝。爱弱幼,尊师长。”
“今吾凡人一片,拜渊渟峰主师霖渊为师,不可欺师灭祖罔顾教诲,誓以身修道渡己渡人!”
山顶堪堪被夕阳照耀,夜将至。
与此同时,命运里的某些被冰封东西逐渐开始解冻……
次日。
“小师弟小师弟,我们该去学堂了。”祝如愿叩响鹿河的门,感觉手感不对,轻轻一推便开门,鹿河竟是早就起床了。
新徒都要在渊渟峰各位长老处入门修炼,内门亦如是。鹿河不知情,早起到师霖渊的寝阁敲门,师霖渊被吵醒不耐烦便命他在案前跪着。
醒后闲来阅卷,鹿河盯着他手上看的他心里发毛,就在阁中教起他识字了。他认得倒也快,师霖渊想给他纠错,却发现不知怎么叫才好:“为师忽而想到,你现在还无名。”
鹿河默默攥紧衣角,窘迫地点头。
师霖渊将手上的字帖物归原处,拿出一本典籍摆在案上。
“指一个字作姓氏吧。”
鹿河眼睛扑闪扑闪地在典籍和师尊之间扫荡,许久才伸出手拿起它,思索着什么似的将书页翻来覆去。
“你在想为什么不跟师父姓吗?”师霖渊放下手中把玩的蛟鳞。
鹿河赫然被猜中心事,点头。
“修仙界没有用姓氏划分家族的习惯,只有宗门之别。”师霖渊语气没有多少变化。鹿河低下头,鼻头酸酸的。
他将典籍翻开,挑了个最顺眼的字指给师尊看。
“阙?”
师霖渊微不可查地叹息。将鹿河拉近,那矮小的身躯,那伤痕遍布的手,很是可怜。
“名字也是这么取,继续指吧。”
“清。”
“玦……”
师霖渊将这三个字抄写下来,教他认:“你的名字是阙清玦。”
改日阙清玦到长老面前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渊渟峰弟子阙清玦,而不是红尘孤儿,以河流代替名字的弃子。
此后的日月,渊渟峰虽静却不冷清。外门弟子换代顺利,内门那几个徒弟有了新玩伴,修炼也上心许多。
阙清玦底子很好,不过三年,便已可以碰到炼气的顶,与筑基初的祝如愿打几个来回。
“再战!”阙清玦气喘吁吁道。
后山空地有些干,一男一女打得尘土飞扬。祝如愿嘻笑着,用巧劲对付他,加之身轻如燕,阙清玦实在是难以取胜。
阙清玦眼看灵力要袭向祝如愿,正想着要收力,她竟一个伶俐的筋斗躲开回踹他,灵力打歪了。
“坏了!”祝如愿尖叫,“灵力往琴房窗户使去了啊!”
阙清玦扶额跟上。
不怪她急……其他人惹了也就公平打一架赔偿,乐修和符修却是真的会“日后好相见”的。
他们最常说的话:“我都学音韵/画符了还想我怎么样……”
祝如愿慌张地探头看有没有人,只见坏了一架品质中阶的筝,尽管保养得好,看起来有也还有些年岁,想来是弹惯的了。
阙清玦扯扯她衣角,探头看祝如愿,虽说她长大些收敛了点,这次闯的祸有点大了,她又瘪嘴欲哭。
“小师妹小师弟……”
阙清玦回头望人,是夏思景。他总是风尘仆仆的,青衣破损了也没时间补上,比二师兄何悠还要累些,谁能想象到他还是一个乐修呢。
“师兄好。”阙清玦看他脸色很不好,就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等待他大发雷霆。
两方沉默不语,只有祝如愿被风吹动发饰叮叮当当的声音。
“师尊唤你们,我猜是要说将你们提到身旁教的事了。”夏思景沉声道。
他们略微震惊,也不敢细想,赶紧奔去了。
师霖渊在亭下冥想,面容如同神明一般,周身是灵力围绕,他们不敢打扰他,便恭恭敬敬地战着。
不知怎的,阙清玦和祝如愿总是感觉身后有道凉飕飕的视线,看来是真的得罪三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