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秦鹤邻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抵达了远东。
若起先兰枣只是有些许猜测,到如今已经万分确定,秦鹤邻就是要去找白梅客的。
但当他以为秦鹤邻要继续向前时,对方却像早知道白梅客住在哪里似的,停在了相邻的一个小城,甚至在那里买了房,雇了几人帮他做饭开宴,继续做承办宴席的活计。
他手艺好,很快便在当地打响了名号,要他办席的人排到了年底,但秦鹤邻依旧没有丁点去找白梅客的意图。
就连兰枣都有些摸不准他在想什么,若是为了白梅客,现在只距她不到一日的路程,为何迟迟不动身,若不是为了白梅客,那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兰枣是知道两人曾有夫妻关系的,这也是他决意接下跟踪秦鹤邻最主要的原因。他很好奇,两人曾经是发生过什么,断绝了夫妻关系,而白梅客远走他乡。
起先开秦鹤邻往远东来,他以为要找到答案了,可现在秦鹤邻停在这里,而白梅客对此一无所知。就好像一出戏,马上要到了最高潮,戏班却突然闭门不唱了。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年。
平成郡主没有停下对秦鹤邻监视的要求,这期间秦鹤邻依旧没有主动去找白梅客。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有邻县的人来请他,距离最近时,承办宴席的家庭距白梅客家只隔了一条街。
很多次,两人已经走上了一条街,几乎就要见到彼此,但秦鹤邻总能像多长了一双眼似的恰到好处地避开。
兰枣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得不到答案,后来兰枣想,或许秦鹤邻就只是想要,远远的陪在白梅客身边就好?
好巧不巧,产生这个念头的当月,又有一桩生意寻上了秦鹤邻。
是将房子卖给白梅客的房东,她的孙女要及笄了,而白梅客四人皆在宴请名单上。
而秦鹤邻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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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顺,你好了没有?我们要迟了!”
“来了来了,阿姐,再等我一下!”
门外,听着这对姐妹俩的对话,白梅客与白璇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日房东孙女及笄,几人自然要去捧场,但这两年安顺长开,越发在外貌上花心思,每每出门都要装扮许久。
四人中,白梅客年纪最长,安和次之,但白璇有着重生的经历,故而安顺便成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最小的那个。
平常磨蹭时,几位姐姐都由着她,但今日是大日子,迟不得,安和便说了几句重话,几人出发时,安顺虽打扮的漂亮,却一脸的不高兴。
白璇在后头安慰她:“别生气了,我看你今天的头发梳得很好看呢。”
安顺嘟着嘴:“长姐总是这样,我心里有数,不会迟的,她非不信。”
前头的安和也向着白梅客骂骂咧咧,听得白梅客一阵好笑:“好啦,像这样管教妹妹的机会,我想要都没有了呢。”
闲谈着,几人到了房东家中,此时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白梅客送过贺礼,便被安排着入席,等到簪礼完成后,便会开席了。
到底姐妹俩,坐下后说了两句话便忘记了方才吵架的事,安和左右张望着,过几月便是安顺的十五岁生辰,她想要给安顺好好办一场。
很快到了吉时,整个及笄礼温馨又圆满,及笄代表女子成年,房东家小姑娘盘起长发簪上发簪时,安和与安顺都直了眼。
但最让四人惊艳的,还是簪礼后的宴席,八道凉菜八道热菜,每一道都精致可口,恨不得舌头都吞下去,旁的尚未订下,安顺却已下定决心,她的及笄礼也要请同样的厨师来。
几人自然没有不应的理,当天下去宴席散去后,白梅客便向房东婆婆打听出了今日的宴席是从哪里承包的,打算过几日登门拜访。
这些兰枣尚且不知,那日及笄礼时他远远瞧见了白梅客,而彼时秦鹤邻就在厨房中,但偏偏两人就是没有碰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希不希望两人碰面了。
或许有些人,就是没有缘分。
但出乎意料的,及笄礼后第三天,白梅客竟亲自上门了。
这些年秦鹤邻的生意越发红火,一个人已经不足以看顾好生意,除了厨房中打下手的三位帮工,他还雇佣了一位负责交接的管事,平日里谁要请他,便先在这管事处商量。
“您的这个要求……”管事面上微微露出些苦色,“我没办法言定,不若您与我老板商量吧?”
白梅客微微讶异:“方便吗?”
管事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今日老板在家,我引您去。”
说着管事便锁了门,与白梅客步行而去,住宅不远,不到一刻钟,管事将她带到一处小院前。
不远处的兰枣看到白梅客出现,差点惊得从树上掉下来。
好端端的,她怎么来了?
管事率先进去询问,片刻后回来。
“老板现在有些不得空,让我带您去偏厅稍等片刻,请跟我来。”
白梅客想了想,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便应了管事的话,随着他去了偏厅。
偏厅不大,但布置的极为雅致,坐在里面向外看,能看到院中栽植得错落有致的花木。
只是……
白梅客低头喝了口茶。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样的布置,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管事为她上了茶后便离开了,晴光大亮,此院又坐落在城中心,白梅客倒不担心出什么事。不过等待的时间的确比她想象中要久。
日头已从正上方偏到窗外,白梅客皱了皱眉,实在有些不想等了。
既然没空,为何还要耽误人时间?
自从来到远东,她的耐心便一再下降,经过今日一事,她对这老板的印象跌落谷底,只是到底忠人之事,就算不满意,今日也得要个说法才能回去。
又不知等了多久,落进窗棂的光已变得昏黄,白梅客等得昏昏欲睡,终于门前缓缓立了一道人影。
咚、咚、咚。
被晾了半天的不满,久坐的疲累,腹中的饥饿,被吵醒的昏困,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积压在白梅客胸膛只等一个机会便爆发出来。
而一切的一切在她转头看到来人瞬间湮没殆尽。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她第一次回门。日光正好,徐府主院林园精致秀美,秦鹤邻负手立在门口,眉眼含笑,却将身后景观生生压了一头,像纳在画框中的神仙人。
是她的错觉,还是秦鹤邻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白梅客一时有些混乱,而下一瞬“神仙人”动了,他微微抬步越过门槛,本就不大的偏厅更显闭塞。
“姑娘?”声音也是该死的熟悉,“让您久等实在不好意思,听说您来寻我做宴?”
白梅客回过神来,脑子尚且混沌,但身子却率先做出决定。
她蹭的站起身来,没听见对方又说了什么,只迈开步子,满心都是要立刻离开。
离门越来越近,眼前便是夕阳落下的金辉。
从那人身边经过,即将踏出门。
就在这时。
“白梅客。”从耳边响起一声,白梅客下意识顿了顿脚步。
就这一瞬间的停顿,面前的门不知被用什么方式“嘭”的一声紧紧关上。
此刻,她的面前是紧闭的门,身后是及其肖似她前夫的男人。
白梅客不敢回头,不敢呼吸,屋内似乎安静了很久,但其实不过几息光景。
一片寂静中,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身后伸来,覆在她的右手上,触碰到她一瞬间,身后仿佛又关上了一扇门,巨大的力道覆压过来,身后是冰凉的胸膛,将她牢牢禁锢在脆弱的门板前。
白梅客试图挣扎,对方却像是能预测到她每一个动作一般,很快箍住她的双手固定在身后。
熟悉的清洌洌的味道将她笼罩,白梅客不用回头,都能感知到对方微微俯下身,湿凉的气息吐在她的脖颈。
“你瞧,你一点都没变。”男人说着,印证般捏了捏她不停挣扎的手腕。
白梅客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
许是她的挣扎扭动让他不高兴了,男人用了点力,彻底将她压在门板上,这下她没了动作的空间,只好将五感全部聚集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陈云驰死了。”他道,声线明脆悦耳。
他说什么?
谁死了?
白梅客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但一瞬间,面前依旧浮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她的义父,她的杀父仇人。
而现在她听见了什么?陈云驰死了?
察觉到怀中人停下了挣扎,秦鹤邻满意地勾了勾唇,却依旧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甚至更向前了几分,将人彻底揽入怀中。
他低下身,唇蹭过白梅客的耳畔,轻声道:“陈云驰死了,我杀了他。”
他松开白梅客的手,右手牵住她的,十指交叠,引着她做出掐喉的手势:“当时他站在我面前,我就是用这只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他一直在挣扎,抓我的手,让我放开,但我没听他的。”
说到这里,他轻轻拢起手指,将白梅客的手彻底包在掌心,笑道:“最后,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