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跳下车，从腰间抽出割胶刀，割胶刀是英制钢刀，刀口锋利，刀柄缠着自编的藤条防滑套，轻轻地在最近的一棵树上划了一小道斜口，乳白的胶汁立刻渗了出来，顺着树皮往下流，仿佛树木的泪滴一样，树上的导流槽及下方的铁皮罐里许久没用已经布满了灰尘和掉落的枯叶。

    叶父看着树胶，点头道:"这刀锋利的很，看起来胶水流速不错，"擦了擦额头的水渍，"这样的速度应该再晒半天就能收了吧?"

    阿虎点头道:"是的，阿伯您在这等等，我去看看猪仔头怎么还没来。"

    叶兰绣心里隐约有点猜测。

    没一会阿虎就回来了，旁边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黢黑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两人身后跟着一群劳工，无一不是浑身补丁，有几个还时不时的咳嗽。

    叶兰绣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原来华人就是英国人嘴里的"猪仔"。

    叶父已经走过去，叶兰绣赶紧跟上。

    "阿伯，这是林金水，港尾的橡胶园和锡矿老板大多从他这里契约工人。"

    林金水笑容夸张弯腰两手作揖:"叶老板，发财发财。"

    叶兰绣下意识往叶父身后站，她不喜欢这个人，总觉得对方的眼睛转来转去没有好心。

    叶父拱手笑道:"林老板发财，我们先进园内，仔细的选。"

    "应该的应该的，"林金水扭头冲着华工又喊道:"都快跟上"。

    阿虎随即在前方带路，"这边进去就是工坊。"

    橡胶林里的小路仅够牛车行使，两旁的杂草有腿高，叶兰绣不想看到林金水，跳着走几步跟上阿虎，麻花辫在胸前甩来甩去。

    一甩一甩的发尾煞是可爱，像是甩在心上一样，阿虎忙收回视线把身板挺得笔直大步走在前面带路。

    步行约五六分钟，到了橡胶园工坊，整个工坊被砖墙围起来，砖墙外一圈种着龙舌兰，许久没人搭理竟然有半人高，有些叶片甚至一米多，门前一片空地用来停放牛车和装卸货物。

    开锁推开院门，阿虎去屋里搬了桌椅放在院内，看叶兰绣好奇的到处看，上前解释:"左边的房间是熬胶过滤用的，右边是熏房，后面有休息室，工人住的棚屋和厨房也都在后面。"

    叶兰绣点头表示明白。

    身后叶父和林金水走了进来，叶父伸手示意林金水一起坐下。

    几十个华工分三行站在院子里，林金水从怀里掏出账本笑道:"叶老板，我这些可都是熟练工，品质绝对有保障的，英国佬的橡胶园也从我这儿找工人呢，您现在签了人明天都能熏上胶了。"

    叶父面上带笑道:"林老板不急，先坐。"

    阿虎走上前几步，几十个华工面容沧桑，神情麻木，浑身的短褂打满补丁，点了几个看着稍微健壮的人出来道:"院角的橡胶包，先去扛起来。"

    被选中的华工面容泛着一丝喜色与不安，毫不犹豫走到院子角落，咬牙使劲扛起了橡胶包，腰背弯着等下步指示，阿虎示意几人走起来。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几个华工额头冒冷汗，手臂青筋直冒，面红耳赤喘着粗气，大约走了十来步。

    "好了，放下橡胶包，你们先去一边站着,"阿虎看着剩下的人群，扬声问:"会熬胶做饭的站出来。"

    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婶子赶紧站出来道:"老板，灶上的我都会，我还会熏制。"阿虎点头示意站到一边。

    中年婶子没动，扯着旁边的小孩跪下来哀求道:"老爷少爷，我工钱低，吃的少的，我和这小孩相依为命好几年，求您一并收下她吧，这孩子不要工钱，吃喝从我的工钱里扣，只求老爷少爷能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

    叶父没出声，阿虎脸色冷下来正要说话。

    叶兰绣在一旁突然问道:"这孩子多大了?"

    中年婶子忙答:"回小姐的话，这孩子已经十岁了，她只是看着小，但是什么活都能做的，不会吃白食的，求小姐可怜可怜她，"一边说着一边压着小女孩磕头。

    十岁的小女孩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命运，颤抖着身体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咚咚咚”得磕着头。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看着只有七八岁大，衣不蔽体，露出的手腕上还有鞭痕，头发像是打结的枯草。

    这样的人在槟榔屿到处都有，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叶兰绣侧着身子避开，面上不忍，微微蹙着眉头看向叶父想留下这个小女孩。

    阿虎看着叶兰绣蹙眉，只觉得心里软软的，妹仔还是太容易心软了，又担心太心软会被人欺负，想到这眼里带着狠厉，又想到有自己在没人可以欺负她，又放下心来。

    一旁的林金水沉默着，一会怕这累赘不能脱手，一会又担心叶家虐待这累赘，一会又觉得叶家不是狠辣的人。

    叶父叹了口气皱眉道:“起来吧”。

    叶兰绣放下了心。

    阿虎心里天马行空的想着被打断，听到叶父同意，冷声道:"行了，起来站到一边去。”

    扬声道:“收下你是主家的心善,以后也要认真做活，要是借着主家心善偷奸耍滑，那我就让你们去马六甲海峡喂鱼去。"

    林金水松了口气。

    "谢谢老爷少爷小姐怜惜这孩子，谢谢谢谢，"中年婶子擦着眼角的泪，压着小女孩给叶父磕了头，赶紧拉起小女孩站在一边。

    阿虎又让在一旁等候的五人伸出手，挨个查看掌心的手茧，几人掌心都是厚厚的一层老茧，接着又观察肩膀，打满补丁的褂子下，肩膀磨出了一层薄茧，这是长期扛重物磨出来的。

    暗暗点头，转身又去角落拿出竹夹，夹住华工的右手中指，慢慢加压到关节发白，华工额头冒冷汗不敢乱动，接过阿虎递过去的橡胶刀深吸一口气割树皮标本，割完后，阿虎又换下一个人，几人轮流夹着手指割了一遍树皮。

    拿起桌上的树皮查看刀口，阿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叶父道:"阿伯，可以了。"

    叶父点头笑道:"林老板是实诚人，我就要这几个吧，可得给个友情价啊！"

    林金水拱手开玩笑道:"叶老板谦虚了，阿虎可是提前和我打了招呼，塞病痨鬼他可是要把我丢进马六甲海峡的，您是呈爷的朋友，我可不敢糊弄您。"

    顿了顿拿起账本翻开道:"叶老板您是个心善的，就冲您收下这孩子，我也不多要您的钱，壮年熟练工给其他人是70叻币，给您的话就59叻币，这些都是直接上手就能干的。"

    又指了指中年婶子道:“她的话我也不多要，加上那孩子就28叻币。”

    叶父笑着摇头道:“林老板，不能这样算，年纪确实是正值壮年，可你瞧瞧这瘦弱成什么样了？我不是短期消耗，我是要长期使用的，五十斤的橡胶包累的呼哧喘，这还得好吃好喝养好才能用，否则我59叻币大价钱买回来用个几天没了不得亏？”

    一旁的阿虎冷着脸，林金水瞄了几眼，还想再讨价，想了想就当结个善缘了，哈哈笑道:“叶老板心善，他们也是运气好遇到您这样的头家，就55叻币吧。”

    叶父哈哈笑道:“这还是太高了，林老板。”

    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五个青壮男子以51叻币一人成交，林婶也就是中年婶子带上小女孩27叻币成交。

    林金水笑呵呵收好叻币，又拿出字据两人签了字。

    收起字据笑着对叶父道:“叶老板，您可以把他们登记成家族佣工，找华兴公司弄亲属证明就好了，英国佬一般不会管这种的，您要是契约的话还得每月按人头交1叻币人头管理费呢。”话落起身和叶父拱手告辞，带着余下的华工呼啦啦离开院子。

    叶父安排几个华工去附近的红树林水坑取水，又安排剩下的人打扫工坊和住所。

    拿出账本开始算起橡胶园的账目，叶兰绣也凑过来瞧着，离得近呼吸浅浅的拂过阿虎的手臂上。

    阿虎两眼直直的看着账本，耳朵发烫僵着手臂不敢乱动，耳旁叶父还在算账，早已听不清在说什么。

    好在叶兰绣看了会觉得无趣离开了。

    叶父指着账目问:“20亩地按800棵橡胶树来算，目前能产胶的树大概有多少？”

    没等到阿虎解惑，抬头表情奇怪的看着他，纳闷道:“阿虎，你怎么脸这么红？”

    阿虎回过神，心虚看着账本道:“我在想高中时学的账目计算。”

    叶父闻言没有多想，顺着问道:“要回国继续读不？”

    “先不急，等大哥从唐山回来再说，也有可能去英国长长见识”。

    “对了，阿伯您刚才说亲属证明吗？等阿爹回来帮您弄妥。”

    叶父：“？？？”

    ......

    叶家橡胶园占地20亩，每亩地大约能种35-40棵橡胶树（橡胶树种植密度按行距6*3算，不要较真，就按每亩40棵来计算，这样不费脑子）。

    橡胶树成熟期需要5-7年，叶家橡胶园不是新园，是叶德呈捡漏的成熟橡胶园，除去园内耗损新补的橡胶树，目前成熟的橡胶树已经达到80%，大约有640棵的橡胶树可以割胶。

    橡胶园标准的割胶是每棵树间隔一日，过度则会缩短橡胶树寿命，撇开漫长的雨季，一个月平均能割15到20天(后续月利润按18天算)。熟练的割胶工从凌晨四点-九点可以割200棵左右，港尾有些黑心的园主甚至可以压榨到割300棵!这也是为什么熟练的割胶工买价昂贵的原因。

    叶父按照阿虎给的出胶量，按每棵树出胶40克来算，640棵树每天能出乳胶25公斤多，每月可以出460公斤左右的乳胶，乳胶需要熬胶、过滤、熏干平均4公斤乳胶出1公斤干胶，每月可得253磅干胶，每磅0.6叻币，减去人工成本，算下来叶父每月可以净赚56叻币(详细的写在后面,感觉要成流水账了)。

    不要觉得辛苦一个月赚56叻币少，在当前已经算是小康水平了，至于割胶工的薪资，叶父给到0.4叻币一天还包吃住，时下一斤大米要0.05叻币，熟练地割胶工行情都在0.4-0.6之间，至于私下会不会被橡胶园扣钱就没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