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头的账本，叶父赞道:"是个醒目仔，要是没有你我还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叶兰绣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噔噔噔的跑过来:"阿爹，什么弯路啊?"
阿虎抬眼看去噗嗤笑了出来:"你怎么弄成花脸猫了，衣服都弄脏了。"
叶兰绣看他笑，赶紧抬手擦脸，手上果然有灰尘，低头一看裙子上粘着蛛网，拍着裙子嚷道:"呀!还有蜘蛛网呢!"
叶父看着叶兰绣忍不住开怀大笑。
工人已经把院子里的蓄水池接满了水，整个工坊也慢慢充满了人气，看到主家开心，几个工人神情略微放松站在一边等待主家安排。
叶父起身扫了眼院子满意点点头，朗声道:"我们叶家橡胶园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也不会鞭打大家，只要大家认真干活就行，每三天可吃一次荤，薪资是12叻币,"用手指了指小女孩道:"你就3叻币，还小着平时帮着干点杂活吧。"
小女孩赶紧跪下磕了头，站起来和众人感恩道:"头家大善，我们一定认真干活。"
叶父抬了抬手让工人安静:"不过你们要记住了，你们和叶家橡胶园不是契约关系，是本家的亲戚来帮工的，以后攒了钱世道好了你们也能回家去，要是没问题稍后就签帮工协议。"
现场几个劳工都是一愣，短暂的安静后，众人喜极而泣道:"头家善人，我们一定保护好橡胶园，您就是让我们上刀山我们都愿意。"
阿虎寒着脸冷声道:"叶家心善，知道大家都是从唐山来讨生活的，不忍心在苛待你们，但是谁要是以后做对不起橡胶园对不起叶家的事，可别怪我的刀不长眼，"话落手里的橡胶刀拍在了桌子上泛着寒光，"这世道人命可不值钱，也别想踩着橡胶园往上爬，马六甲海峡每年淹死的无证劳工不用我多说你们都该知道的。"
众人又惊又惧，连忙保证，中年婶子甚至发起了毒誓。
看着阿虎威压众人，叶父坐下掏出纸张，几个劳工赶紧安静下来听着叶父念协议。
阿虎拿起橡胶刀插在腰间的藤编刀鞘里往外走，叶兰绣赶紧跟上疑惑道:"哥，你要干什么去?"
背对着众人，阿虎看着叶兰绣面容不再冷肃，嘴角含笑道:"多了几张嘴等着吃饭了，阿伯让我去搬点粮食放工坊，你要跟着去玩玩不?"
"在哪里呀?离得远不?不远的话我也想去看看。"
"离得不远，来回半个多小时。"
老陈头的牛车还停在橡胶园外的路口处，两人在路口上了牛车。
阿虎对着老陈头道:"去广益昌杂货店。"
老陈头点点头:"坐稳咯,驾!"
鞭子轻轻甩下，白额牛嚼着嘴里的草，牛车开始"吱呀"响起来，橡胶园慢慢的向身后退去，叶兰绣没忍住扯了扯阿虎的衣角道:"哥，你刚才好厉害，但是也好吓人呀。"
"妹仔，不凶点是压不住他们的，你害怕了?"
"唔，那倒不怕，就是觉得你都不像你了。"
阿虎悄悄松了口气，笑着露出牙齿道:"不怕就行，说什么胡话，我可一直是我。"
叶兰绣轻哼着歪头用手绕着辫子没理他。
老陈头坐在车辕上头一点一点像是睡着了。
"契约也分多种，大多数的矿场，橡胶园都会选择伪造契约，按手印用的是橡胶汁，很神奇吧!更神奇的是遇热指纹就会消失，而契约夹缝里藏着的续约条款才是牢牢绑住华工的绳索。"
阿虎顿了顿，望着路旁的橡胶林缓缓道:"这些是合法入境的华工才有的待遇，无证的华工就没这样好的运气了，从唐山九死一生到了南洋，本以为能赚到钱风光回唐山，结果只能去马六甲的海峡喂鱼，明契应付英国佬检查，暗契才是华工的宿命，干最重的活拿最少的钱，生病了直接丢出去自生自灭，有子女的还会用子女来替工。"
叶兰绣皱着眉，惊讶的看着阿虎道:"明契暗契？警察难道不管吗?"
"哈哈哈，园主早就贿赂了警察，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要不是前两年大规模罢工，英资损失上百万叻币，他们的待遇还没现在的好，妹仔你要知道，槟榔屿的真理只属于叻币，而像阿伯说的家族佣工只要能有亲属关系证明，就不用每月交给警察局各种费用了，只不过关系证明可不好办。"
叶兰绣皱眉:"可是家族佣工不是不受劳工法保护吗?"
阿虎抬了抬眉惊讶道:"妹仔还知道槟榔屿的劳工法?"
"那当然，我跟你说了我有看《新青年》!"
"哈哈哈，不过啊，妹仔，槟榔屿的真理可不归法律管。"
叶兰绣垂下肩膀叹气:"我知道，如果不是叶叔和你的帮助，我们家来了后会比现在更艰难，或许也在某个橡胶园干活的。"
牛车缓缓停了下来，直到停在了路边，阿虎才笑着轻轻拍了拍叶兰绣的头发道:"别乱想了，妹仔，哥等会买娘惹糕给你吃。"
叶兰绣看着阿虎跳下牛车，也跟着在他后面下了车，抬眼看向港尾镇。
1923年的港尾镇，70%是来自闽南和潮州的华人，还有20%左右的马来亚当地人，当地人多数都是聚居在河边，或者偏远的山脚村落里，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家家户户都种植着水稻，打的鱼做成咸鱼卖给镇上的店铺（底层华工重要蛋白补充），种的米卖给店铺，也就是大多数华工吃的糙米。
最后剩下的10%则是印度裔工人，不是在英资橡胶园内做契约劳工，就是在铁路做工人住在附近火车站的铁皮顶棚子里(港尾到霹雳州怡保的重要铁路站点就在港尾镇附近)。
港尾镇就两条街，眼前所在的街道是店屋街，另一条街道则是店尾街，阿虎和叶兰绣要去的广益昌杂货店就在店屋街，镇内的商户大多是华人开的店，有杂货铺，茶室，甚至还有当铺。
街道上铺着石板路，两边种着棕榈树，树后是两层骑楼，一楼是清一色的木板门面，白天家家户户都敞开了门做生意，门口基本都供着小神龛，香炉里烟气袅袅。
二楼就是店家居住的地方，木格窗贴着红纸的对联，经过雨季的洗刷已经褪色，晾衣杆横着伸进了门前的棕榈树里，风吹过短褂旗袍动了起来，而骑楼的后方则是茂密的棕榈树，这里和牛干冬大街不一样，看起来更加原生态。
广益昌杂货店就在左手第三家，叶兰绣已经看到了蹦着冲了进去，阿虎笑着摇摇头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老板在柜台后摇着扇子，看到有客人忙道:"随便睇，想买咩就买咩。"
店内有几个华人在挑选商品。
阿虎到柜台边，视线跟随者叶兰绣拿出纸道:"要买的都在这上面。"
老板拿过纸眯着眼看着，拨动算盘嘴里说道:"十斤盐0.3叻币，一百斤糙米12叻币，五十斤木薯粉2.5叻币，十条咸鱼1叻币，四把割胶刀6叻币，10升煤油3叻币，没有瓶子我送你个，下次带瓶子来打煤油，诚惠，共计24.8叻币。"
伙计在一边嘴里念着开始找瓶子打煤油，老板看阿虎疑惑忙解释道:"糙米涨价了，涨了0.03。"
阿虎点点头接过收据付了款，看了眼叶兰绣走了出去，伙计已经在麻溜的把东西搬到外面的牛车上。
叶兰绣看来看去没有想买的，看伙计在装煤油，略臭的味道扑鼻，皱了皱鼻子转身找阿虎，这才发现阿虎不见了。
睁大眼仔细看了看没看到人，又去店外，伙计还在搬糙米，阿虎不在。
"妹仔。"
正疑惑着听到了阿虎的声音，叶兰绣扭头看到阿虎从对面跑了过来，一手拿着椰子，一手拿着绿色树叶裹着的团子。
"哥，你干什么去了。"
"去买娘惹糕了，来尝尝看喜不喜欢，槟榔屿年轻的小姑娘都爱吃这个。"
阿虎额头带着汗，打开绿色斑斓叶，里面是五彩斑斓的娘惹糕，小巧又精致。
叶兰绣拿起一枚淡绿色的娘惹糕放进嘴里，淡淡的椰浆和斑斓香味散开，香甜不腻，口感软糯不粘牙，眼睛一亮又拿起一块吃了起来，嘴里含糊道:"哥这个好好吃，不过你怎么知道年轻小姑娘爱吃这个呀？是不是请过其他小姑娘吃呀？"
阿虎一听怕被误会，赶紧道:"兰绣，你可别乱说，我可没有请别的小姑娘吃过，"心里酸酸软软的，兰绣竟然问自己是不是有喜欢的小姑娘，兰绣是担心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擦了擦额头的汗，阿虎心里像喝了椰奶一样甜滋滋，浑身的燥热都没了。
一旁的老陈头抬起眼皮瞄了几眼阿虎，果然再怎么稳重的人也会有毛头小子的一面。
听到阿虎喊自己的名字，叶兰绣捂着嘴哈哈笑道:"哥，我就问下，你急什么呀？"
“哥，东西都买好了，咱们快回去吧，糕点吃的我都饿了。”
阿虎喜滋滋点头道：“走，咱们回橡胶园。”
等在牛车坐下，又赶紧把椰子拿给叶兰绣喝。
白额牛打了个响鼻慢慢走起来，老陈头简直没眼看阿虎笑的不值钱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