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灌进支起花窗,吹起秋香色纱幔翩飞,林建军掀起晃动珠帘放轻脚步,裴静文枕着凭几脑袋朝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怕头昏眼花?”林建军扶起醉眼迷离的女郎让她靠自己怀中,“特意回城给你过生辰,谁承想回家后渺无人迹。”
浓郁酒气混合引鹤降真香的花果蜜香钻进鼻腔,林建军眉心微蹙,回头瞥了眼溢出袅袅香雾的莲花香炉。
裴静文顺着他目光看去。
方才听黄承业说林建军至楼下,着急忙慌要从另一侧楼梯逃,苏勉却说逃避与掩耳盗铃无异。
三楼所有雅间被他包下,她可另寻雅间佯装独自饮酒,又命人调换两个雅间香炉,以免她解释不清衣裳与青丝沾染的引鹤降真香。
她不解道:“怎么了?”
“酒肆倒也舍得。”某位下作故人自小爱此香,以花果蜜香为最,铜香炉中焚烧的便是奇楠级,非王公贵族不舍用。
“是香有什么问题吗?”裴静文不懂香道风雅,再加上才狂饮一壶酒,此时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含糊不清地轻声咕哝,“前些日子乐乐派人送来,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难怪。”林建军了然,“我还道这酒肆竟是大方至此,舍得用价值百金的香待客。”
裴静文慢吞吞道:“这么贵啊,我都不知道,想着是乐乐送的,闻着味道就像她在我身边。”
“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林建军没好气地说,“不好好在家里待着,也不叫周嫂和赵娘子陪着,一个人跑出来喝闷酒,醉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裴静文笑盈盈勾住他脖子:“你不是来陪我了吗?”她凑上前似狸奴来回轻蹭,“明天大军开拔,我想再见见你又怕你吼我乱跑,醉了就不会跑出城白惹你担心。”
醉意柔和平素干净利落的嗓音,黏糊糊中带着娇气和慵懒,还有分别的失落与难过,林建军心似滚油烹炸。
他俯首与她脸贴脸,额贴额,两道灼热呼吸交织,爱怜地呢喃:“我亦不舍你,想带你一起,又恐护不住你。”
“不知为何,一想到你明日出征我心里就慌,总感觉这场仗难打。”裴静文摇摇欲坠坐直身体,“裴劭肯定会亲自报复你,他是河东节度使,兵马比你多,以少胜多是奇迹,输了不丢人。”
她轻抚男人脸颊,轻声道:“还记得之前你同我说,李继勋气你手快杀了徐仁,不给你拨款也不给赈济粮。我猜他通过你重用钟离先生,看出你对他怀有二心,他可能不会支援你打裴劭。”
林建军看着她笑:“喝了酒,脑筋也变得活泛,”他抓握住颊畔骨节分明的手,“李继勋曾在裴允手下救我,卖他个破绽只当还他恩情。”
他顿了顿,浅啄她掌心:“这仗是不好打,不过你别担心,没洗去阿兄冤屈前我舍不得死。”
“不许说那个字。”裴静文扑上前去堵他的嘴,林建军眉眼带笑,宽大手掌覆上乌黑浓密的发,勾缠上去加深堵气的吻。
“呜——”裴静文推开他,唇齿间牵出透明银丝,还没喘上两口气又被堵住,身体一软倒入坚实臂弯。
她呢喃:“回去,回去……”
“试试酒肆里可好?”揽抱住女郎将她脸按胸口,林建军扬声唤来侍女准备全新的被褥和洗漱用具。
也就一刻钟左右,位于雅间最深处的小憩卧房,雕花木床已换上特意为贵人备下的全新锦衾和床幔,屏风后散发松香的崭新浴桶飘出热气腾腾白雾。
“先等等……”拉扯衣裳系带的手听话顿住,裴静文拾起朱红发带,遮挡青年欲色撩人的眼,“我说摘了才可以摘。”
微弱烛光穿透红纱,映出朦胧而又曼妙的轮廓,林建军气血翻涌,长臂一展勾着她倒入浴桶,任由她跨坐腰腹上掌控全局。
三楼左转走到底那个雅间,里面传出桌椅倒地声,曾经的亲卫队长现在的亲军指挥使并两个亲兵,紧紧抱住双目赤红、不停踢打欲挣脱桎梏的男人。
苏勉怒喝:“尔等安敢拦我?”
侍女进进出出最右边雅间更换锦衾床幔,两人要行何事昭然若揭,若非属下以多欺少拦他,他早踢开那扇房门阻止。
亲军指挥使叹息道:“倘若公子真闯进去,即便不怕那人施以报复,可曾想过夫人该如何自处?”
苏勉挣扎的动作小了些:“七年前陛下已将她赐我,自是带她离开蔚州回凤翔。”
“公子忘了吗?夫人曾说她是人不是物品,没有人能把她送给谁。”亲军指挥使苦口婆心道,“眼见夫人对公子稍稍软和,难道公子想前功尽弃?”
苏勉彻底停止挣扎,亲军指挥使知他听进去劝告,挥手命牙兵退至外间。
摆好四仰八叉的桌椅,他搀扶苏勉靠坐圈椅上,扬声唤侍女进来收拾满地狼藉,又吩咐她们烫两壶新丰酒。
“一想到他们在做什么,我心里便恨便痛便难受。”苏勉抓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语气里尽是焦躁与苦闷。
心爱女人和旁人行鱼水之欢,要他如何心甘情愿忍受,要他如何能不发疯癫狂?
亲军指挥使为他重新斟满酒,声音平缓却比刀刃还锋利,一字一句剐得苏勉血肉模糊。
“可是公子,林二郎才是夫人行六礼拜天地尊亲的夫君不是吗?”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裴夫人究竟好在何处,值得公子与柳夫人和离,值得公子与林二郎义绝。”
“记得有年重阳节登山回城后,公子同我说起林二郎,每字每句称赞都饱含曾经目中无人轻视林二郎的悔意。”
“少时公子与林二郎多要好,怎么就为了一个女人,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惨烈局面?”
“公子半生进退有度,每每事涉裴夫人便像变了个人,行事冲动毫无章法可循,浐水河畔射出的那一箭,当真能叫公子失智疯魔至此?”
苏勉怅然地笑了笑:“浐河畔那支箭惊艳有余,却也不至于难以忘怀。你没见过都亭驿外的她,我亲眼看着她为兄嫂捧灰,便明白自己执念再难消。”
亲军指挥使困惑道:“那日杜九郎与贺五郎也在,为何他们不曾似公子这般?”
苏勉垂眸望着杯中酒:“因为那支箭射向我而非他们,要怪就怪那双泪眼婆娑却又坚毅不可摧折的眼睛,频频闯进梦中。”
亲军指挥使又道:“既然如此,公子当年为何又屡屡折辱夫人?”
“谁知道呢?”苏勉捧着脸,后悔溢出指缝,“只有天知道。”
晨光熹微,林建军捡起散落地上的衣裳穿好,坐榻边凝望沉睡的女郎,提起锦衾遮盖白皙肌肤上的痕迹,俯身浅吻如画眉眼,捡起昨夜绑在眼前的朱红发带,一圈圈缠绕腕上。
“我走了。”他轻声说,等了片刻没有回音,他唇角上扬,蹑手蹑脚离开麝香缭绕的卧房。
“切记保护好夫人。”林建军重申几日前的命令。
“喏。”守在雅间外的黄承业耷拉着脑袋,直勾勾盯着鞋尖,声音比猫叫还轻。
林建军皱眉道:“精神点,别丢你阿爷脸面。”
黄承业只得挺起胸膛道:“喏!”
“也别太大声,吵醒夫人,她生气我可帮不了你。”林建军不轻不重拍他肩膀,踏着楼梯行至底层。
将要跨过大门门槛,忽觉身后传来凌厉目光,锐利眸光似飞刀射去,三楼左边雅间走廊除了侍女,未见其他可疑身影。
可他确实感受到杀气。
林建军返回三楼,黄承业心头大石头才落地登时又提到嗓子眼,他强装镇定迎上前。
“带人去查查那边。”顺着林建军手指的方向,黄承业忙点两个人出列。
幸好苏勉以世家公子身份前来,亲兵也都扮成寻常护卫,昨日和他手下人打过照面,故而不算可疑之人。
听得黄承业回禀,林建军暗道许是自己战前杯弓蛇影,眼见大军开拔在即,他抛开心中疑虑策马出城。
“能不能劝劝你家公子?”黄承业没好气地支开属下,气急败坏寻苏勉亲军指挥使,“我就纳了闷了,他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有什么资格吃将军的醋?”
亲军指挥使怒目而视,却也知此事原是自家公子不对,转念又想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生生忍下黄承业詈骂。
他不接话,黄承业也没趣,回到右边雅间扶刀把立在门前,扭头瞥了眼紧闭房门,心道如今只欠女郎一条命。
待那条命还完,即便将军看在父亲面子上不杀他,他也会自刎谢罪。
他阿爷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打开鹅蛋大小的螺钿匣子,将其中香粉全部倒进铜香炉,浓郁花果蜜香驱散激烈欢好过后令人作呕的气味。
苏勉走到窗边关上支起的窗,托起烈酒喉结滚动猛灌几大口,睥睨榻上的女郎,露在锦衾外的半边肩头布满来自另一个男人的杰作。
他眸色愈发深沉,含了口烈酒俯身强硬哺喂过去,两声轻咳后是女郎轻浅呢喃:“昨夜实在太累,好三郎,好哥哥,好夫君就饶……”
话未说完,又辣又辛的烈酒再度顺着唇缝被抵进口腔中,裴静文半梦半醒推面前人,不想身上的锦衾被掀开,中秋清晨的凉意刺入骨髓。
她怒气冲冲睁眼,看清居高临下睥睨她的男人,一个激灵爬起欲逃,还没起身就被拽着小腿拉回去。
强硬渡她喝完剩下烈酒,苏勉穿过膝弯握住肩膀,将因醉酒而体软的女郎死死钉在身前。
“何时唤夫君何时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