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走过去的时候用掉了太多力气,加上哭的太狠,文秀吃了药在床上躺了许久,热度依然没退。
妈妈说可能是去村口的路上就用光了力气缺氧了,还好发现的早。
高原、雪地、哭了很久、缺氧还发烧。
文秀这一通几乎把buff叠满的操作让她被张凤侠从早上念到晚上。
但她确实活该。
阴天看不到落日和晚霞,夜晚来临的时候厚重的云层却缓缓散开,透出薄薄微光。
文秀在这微光中恍恍惚惚,记忆中一样的月光铺撒在她心上,仿佛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巴太骑着踏雪在深蓝色的天幕下自由奔跑。
她就这样,总是这样想起他。
自他不告而别,在北京的三年,她只身离家,被天安门熙攘来往的人海包裹,首都的广袤与繁华都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景象。
可是那都不是家。
她见过不一样的世界,只是让她更加思念他。
她的巴太,永远是温和又单纯的,那样真挚而透明。
脑海中再次闯入皑皑白雪中巴太那张焦急的脸,熟悉又陌生。
其实,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只想哭。
“对不起”三个字那么简单又轻易,就哽在喉咙,说出来也像湖湾上的雾气一般苍白又缥缈,可是含在口中,只剩反复撕扯和翻来覆去的刺痛。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文秀的眼睛在黑暗中含泪打转,有希冀,却又不敢祈盼。她就这样翻来覆去的猜,猜到泪眼滂沱,不知何时才浑浑睡去。
冬日里的村庄总是苏醒格外迟缓,张凤侠却难得的没有赖床,她探了探文秀的额头,见热度退了些,稍稍放下心来。
“我答应阿依别克今天上午要去帮他卸草料,大伙儿一起把雪铲了,我一会把奶奶送江布尔那去,你呢就好好在家里睡觉,多休息,桌上留了饭睡醒了记得吃,吃完把药也喝了,好的快。”张凤侠捂了捂文秀的被子,转身麻利的给奶奶套上衣服。
“那你带奶奶去干啥?”文秀嗫嚅着揉了揉眼睛。
“江布尔今天要做熏肉。”
“……”
小屋里安静下来,文秀翻个身躺在小床上,再次入睡。
不知昏天黑地的又睡了多久。
窗户边上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击声,模模糊糊的好像就响在耳边。
天色已亮的刺眼,文秀的手在床边摸了半天才摸出那幅眼镜。
即使是透过窗帘,那个身影文秀一眼就能认出来,叩窗的人竟是巴太。
“文秀,你还在发烧吗?”他隔着玻璃,声音闷闷的,这场景虚幻的像在梦中。
“你干嘛敲窗户?”文秀听到巴太的声音,人登时清醒了大半,一个轱辘从被窝里钻出来套上了衣服。
“……”巴太站在屋外,听到这话长叹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在屋那头敲了多久的门呢。
“大路上的雪都铲完了,婶子怕你睡过头忘记吃饭喝药,托我回来叫你的。”
“啊,几点了?”文秀哆嗦着拉开窗帘,天已大亮,阳光刺的她眼都睁不开。
“快两点了都。”巴太抛下话,指了指门,绕了一圈进了屋。
文秀怔怔的看着他轻车熟路的跨门带进几缕雪花,人高马大的往那一站,仿佛屋子都变小了。
“你烧退了吗?”巴太抖了抖外套上的雪。
“嗯,好多了。”
小屋里的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外间冷的文秀直哆嗦,而巴太浑身冒着暖意,站在她面前,热的像块炭。
巴太低头看她一眼,擦身进屋,弯腰点着了炉子。
不一会儿,火焰就翻滚起热浪,文秀找了条长椅,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着,看锅里时不时弥漫出丝丝水汽。
“早上你也去别克大叔家了?”
“嗯,我爸叫我去帮他们卸草料呢。”
别克叔年纪大了,家里并没有年轻人可以帮衬,文秀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巴太回来了,他们一定都很高兴。
“你……还回青岛吗?”文秀扭头故意不去看他,只是专心盯着炉子里烧的红红的炭块,故作轻松。
“不回了。”
巴太笑了笑轻轻摇头,拿着火钳轻轻拨动炉子里的炭火。
“合同结束了,我还是想留在阿勒泰。”
“苏力坦大叔一定很开心。”文秀低头,声音哑哑的,听不出情绪。
一块块炭在燃烧的火焰中变得更加红热,飞扬着火点子噼啪作响。
“他说你一直寄钱给他。”巴太倏然转头看向她,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火苗。
“退回去的钱,你总是又寄回来。”
巴太的话猝不及防,像一记闷锤,锤得文秀的心头震颤。
“让他收下吧。”这样她会好受一点。
文秀努力镇定,让自己的声音不带波澜,还是在话出口的瞬间,眼眶微涩。
巴太的目光投向她,仿佛舞台的聚光灯,把周围的一切都打散成模糊的虚无,只有他们两个是静止的。
文秀知道他哪怕再多说一个字,眼中的泪水便要夺眶而出,冲跨所有骄傲。
她不知道为什么。
在他身边。
她总是想哭。
巴太久久注视着她。火光中,他的心上人看上去那么悲伤。
他本可以轻易戳破她的伪装。
他们曾经都是那样明亮滚烫,爱意就像夏日草原上的万物生长,那样大大方方的袒露在阳光下,赤忱坦荡。
那个夏天他只记得她笑着的模样。
现在她遮掩躲藏,阴郁的心绪似沉疴,绵绵不断的把自己包裹笼罩。
他们背井离乡,不知花了多久,才各自走出他们生命中最漫长的夏。
他不甘心。
不甘心再屈从于天意,不甘心他们在那个夏日戛然而止的爱情。
可是他也不忍心。
不忍心去看她眼角闪烁的泪光。
他知道她在强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