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心,像这冬日冰雪,隔着绵密的冰晶,冷冰冰的触及不到真心。
炉子上的水在此时沸腾翻涌,发出隆隆如春雷的响声。
喷涌而出的热汽陡然冲散屋里的悲伤。
“巴太……”
文秀深吸一口气,轻巧的将话题转了个弯。
“水开了呢,”她努力扯出一个笑,“你渴吗,我给你做奶茶好不好?”
哪怕是想起踏雪的瞬间都会让她疼得心口翻腾,那匹漂亮的小马成为了她心中最深的隐痛,被埋葬的马儿仿佛将她的爱情也埋葬,她无法当着任何人的面提起,即使那个人是巴太也不行。
她说着话转身就站起来,不等巴太应答,便背过身抬手去提水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僵硬冰冷,稍稍蜷起都会觉得疼。
她答应过自己不能再沉溺在这样脆弱的情绪里。
要勇敢面对,要坦然无畏。
可她终究不是什么勇士,看到巴太漆黑如墨的眼睛,她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要剖开她的心才能听到。
“你现在都会做奶茶了?”巴太没有戳穿她,只是配合,配合她拙劣的演技,配合她的自尊和骄傲。
没关系。
如果今天放不下。
那就明天放下。
他可以等。
等到她坦然面对的那一天。
“是呢,”文秀轻声应答,“在北京的时候特别想喝草原上的奶茶,那边的都不是这个味儿。”
她口不应心的提起茶壶,左手却陡然失力,手腕一歪,热气腾腾的开水壶又重重砸回炉子。
“小心!”
巴太“腾——”的一下从长椅上弹起来,抓着文秀翻开她的手掌。
“没事,不是烫到,”文秀看着他着急的神色,缓缓将手指抽出巴太温暖的掌心,“就是太重了,我换只手就行。”
巴太闻言怔住,他看向文秀。
她僵硬无力的左手。
愧疚如藤蔓般疯长,倏然间爬满心脏。
这三年,他去青岛学习了很多关于小动物的医学知识,他知道,有些骨头断了能再长好,但很难没有损伤。
他看着文秀若无其事的换了只手,将热水冲进了茶碗。
砖茶的清香缓缓透出,巴太站在袅袅茶香中,垂下的手轻轻颤抖。
巴合提别克,都是受伤的人,凭什么只有你选择了逃离?
滚烫的奶茶被摆在窗口吹凉,文秀收拾着桌上的纸张。
“你真的成为了一个作家。”巴太看着窗台下小小的书桌。
窗台透进的阳光打在书桌上,白桦树重重叠叠闪着金色的光。
他缓步走到她身侧,轻轻捻起金色的纸片。
一张张白桦树皮铺陈在文秀小小的书桌上,右手边最显眼的位置。
他送给她的每一张树皮上都写满了字,每一张都有。
文秀笑了笑,轻轻垂下眼睫。
她曾经有好多愿望。
她曾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的看,每一张桦树皮上都是那个夏天珍藏的记忆,曾让她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气,一点一点温暖凉透的心。
可她再也没有用过桦树皮写字。
她去过布尔津的马场,去过首都的繁华,悄悄去过海边的青岛,最终又回到家乡。
她想念他,她一直想念他。时光曾改变他们,却不曾改变爱。
李文秀,你要等。
她一次又一次这样坚定的告诉自己。
文秀扭头看着与她并肩的男人。
巴太。
巴太。
此刻,他不就在她身边吗?
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可是她的心为什么如此荒凉?
她深深地,深深地望向他。
他依然那么高大漂亮。
她那样隐忍自己的感情,不愿意在他面前表露一丝一毫,柔软而敏感的心反过来成了尖利的刀,一次次划向自己,将自己弄的疲惫又遍体鳞伤。
为什么?
为什么一直拒绝向他表露欣喜亦或悲伤?
巴太的眼中汹涌着什么,像青岛流动的风和海浪,可是,有许多许多的话,如果你不曾说,那么我也不会再有聆听的欲望。
文秀拢起散落的纸张,将它们轻轻安放。
“文秀……”一旁的巴太终于开了口。
电话铃声却在此时陡然响起,叮铃铃急促的打断他的话。
文秀转身接起。
是吴然。
“文秀,你是不是回家了?”
村里的电话信号依然不太好,老旧的固定机也时不时漏音,文秀听着呲呲作响的声音一声声礼貌的应答。
“去北京这么久了,回来还适应吗?”
“你写字的本子还够用吗?我和海萨尔过几天要去布拉克,我给你带过来。”
“小卖部里都还有呢,不用这么麻烦的。”文秀眉眼弯弯,婉言拒绝。
几句问候,几句闲谈。
等到文秀挂了电话,转身却几乎差点和巴太撞在一起。
……她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镜。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从窗台那边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