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书文外出办事回家,便直接去了书房,连晚膳都没工夫吃。傅若海回家的时候,还带来许多神色匆匆,地位颇高的同样年龄的家主大人。处于一种本能,傅时依知道出事了。
傅夫人坐在主位旁,愁眉不展地示意身边下人把炖好的红参北芪鸡汤拨出来一部分,留在锅里温着。见她来了,又恢复成往常一般的和善温良神色。
“时依?来,今天我们不等他们爷俩了,先吃饭。”她示意时依不必循着往常的规矩坐在对面,可以来自己身边。
傅时依轻轻点点头,笑意盈盈地接过下人手里的汤碗,“我来吧,母亲不必伤神,这红参是哥哥去北疆办事的时候带回来的。听说补气提神最是有效,我到时候再陪母亲去院子里散散步。晚上睡得能安稳些。”
“论说贴心,还是无人比得过我家时依。”傅夫人伸手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傅时依看似乖顺地陪她吃饭,心里却有了别的念头。看着傅夫人回房洗漱休憩以后,她特地多唤了句。“母亲?”熄灯后的房间里无人应答,只能听见床上睡着的矜贵夫人那均匀的呼吸声。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回房叫下人送来热水后早早吹灯歇息。可是听说书房那儿还是灯火通明,还不许下人靠近,只要了些亲近的老仆看守门禁。
傅时依的武功是傅书文亲自教的,可能针锋相对的肉搏有些时候没法和男子正面较量。但论巧劲,轻功又或是格挡,她有天生的优势。比起蛮力,更能灵活地根据对方特质选择对策。聪明,足够的聪明可以弥补男女天性上的所有差距。
她一人轻巧地翻过院墙,绕开门廊,从花园旁的暗门绕去书房后面的佛堂。隐隐约约便能听见下人的议论,她记得,一个是傅若海身边多年的管家,一个是从小跟着傅书文到大的杂事妈妈。
“听说这次,蝶衣是又出现了?”
“公子在外办差,遇到一起命案。听说仔细探查之后,发觉和当年青云门大案作案手法类似。”
“都这么多年了,难不成是要找世家寻仇吗?”
“好了好了别说了,夫人在厨房留的晚膳该不该送去?我还是再去厨房准备些吧,书房里这么多大人还没来得及吃饭。”
“你去吧,我先替你在这儿看着。”
“蝶衣...无影门......”傅时依听得不自觉攥紧手中的裙摆。却听见像是一群人准备往这儿走的架势,连忙躲进佛堂里侧的衣橱。这儿摆了些逢年过节祭祖时用的蒲团和冬日里干粗活的下人穿的衣袍。她合上门,静静判断来人的身份。
“父亲。”是傅书文的声音,他像是点起了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该不该把时依和母亲送得远些,免得家中只有她们二人不安全?”
“若真的送出去,你觉得哪里能比家中安全?”
傅若海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疲惫,“把时依带在身边,她这几年读了不少医书,到了那儿跟着照看伤者。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
傅家有一藏书楼,傅时依在家不必习武时便常去那儿看看医书。都想着女孩子家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还搬了一床被褥过去。若是时辰晚了不必回自己房中歇息来回颠簸。
“好,到时候我会去安排。父亲还需在家中主持大局,再者,想是母亲大人也会不安。有父亲在一旁安慰,儿子也能放心些。”似乎屋里有人送上一壶热茶,他似乎拿起来倒了杯,又端到父亲手中。
傅若海点了点头,想是一晚上都在与人交涉口干舌燥,喝了些茶水湿润了嗓子。“此事,先别和时依说,说到底蝶衣还没有抓到,怕她想起来又勾起伤心事。那时候哭得连饭都吃不上,这孩子可怜啊……”
傅时依听到这儿已经泪湿眼眶,只小心翼翼地缩在衣柜里不敢动弹。傅书文又安慰了几句,父子二人才离开。她又耐着性子等到屋外再无声息,才从衣柜里钻了出来。
晨起更衣的时候,她掀开衣料一看,膝盖已是一片青紫,想是在衣柜里躲久了,膝盖受了寒。正巧下人进屋来瞧见了,傅时依只说是这几日习武没当心,叫她去寻来活血化瘀的药油就够了,切不能声张,否则就自己去领板子。
“怎么今日来得晚了?”等她坐到饭桌上,父亲母亲哥哥都已经到了。傅书文一边替她盛粥一边随口问道。傅时依只挤出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想着父亲哥哥昨夜晚膳用得不好,便去厨房瞧瞧有没有刚送来的鱼虾。想着快些蒸了新鲜。”
“你懂事孝顺,我和你母亲都知道。对了,你哥哥有事要和你讲。”傅若海欣慰地瞧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傅书文。
“对,此次你和我一道出去。跟着医馆的大夫照看伤者,就当是把那些看过的医书都付诸实践。你若想做个医者,傅家自己的医师不够用,去外头寻谁家的都行。”他看着傅时依,只字不提蝶衣二字,就像只是普通的一次出行。当哥哥的调查真相,当妹妹的跟着一块照看。
傅时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傅书文,点头答应,却在心里打算这次一定要暗地里仔细探查,亲自复仇。
她要搞清楚,到底为什么傅家人不允许她知道真相的来龙去脉?
回房收拾行李的时候,傅书文来了。这是傅时依第一次离开傅家,傅夫人特地选了两个有多年经验的老仆帮着收拾。
“怎么就带这么几件衣裳?”他瞧见收好的箱笼,示意下人先别拿上马车。“这次去的地方不比家中,换洗衣裳不方便,多带几件。”
“哥哥,此次是去救助伤者,都是些受苦的百姓。总是换新衣裳,怕是会招来祸事。”她专心地检查药箱里少见的几味伤药,又瞧了一眼傅书文若有所思的神情,“不过哥哥说的对,帮我再选几件吧?”
她起身打开衣橱,指尖划过他次次从外带回家的华美衣裙。像是在检阅这个自小选中的哥哥那颗真心,会不会看似柔软,却实则能够划开指腹流出一颗血珠来。
傅书文到底会不会变成刺向她的软刀。
“穿上后不便走动的就别带着了,其他都带上也足够。”他轻轻拿起桌岸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第一次觉得自己身后的小妹妹长大了,逃避了一瞬傅时依摆弄裙衫随后看向自己的眼神。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觉得嗓子很是生涩,还好她屋里的茶叶都是自己送去的上品,哪怕茶水有些冷了还是入口顺滑。
“哥哥,我有件事想要问你。”屋子里的下人看到主子都在,便都习惯性地退去了,这也算是傅家不成文的规矩。
“何事?”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此次凶手是谁,怎会那么多叔伯都出手了,还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傅时依将手边的衣裳叠好随意放在手边,漫不经心地开口试探,将一旁的牛乳椰子糕推到他手边。
傅书文只拿起一块缓缓咬下,嘴里的糕点都吃完了才出声。“查不清楚,所以得带着你一块去看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况且书本上看了再久也不是个大夫,不必太有压力,就当是练练手”
“好。”她压下心里的百般疑问,三日后便和他启程去了郢都,也就是猜测下无影门此次出现的地方。
这儿百姓和乐,连救济灾民的粥棚都摆着的不是稀米粥,而是蛋花拌羊肉碎的蔬菜粥。傅时依看得摸不着头脑,这实在和江湖动乱四个字毫不搭边。
傅书文对着窗外赶车侍卫说了几句,便从街市拐进了一间宅院的后门,下车后搀了把傅时依。嘴上还轻声说着“小心些,一会进去若害怕,不必强撑。”跟着一道出来的侍卫见了就如同见了鬼一样。虽说都知道公子疼爱这个妹妹,但只要是有悬案未决,那就是干什么都是错。看什么都的时候似乎觉得不顺眼,日日都沉着脸挤不出笑来。搞得他们办差都心惊胆战,如今小姐跟在身边,想必这次能松快些。
傅时依心中好奇,自己的这个哥哥也算是见过不少场面,到底得是什么样的惨状能让他有心提醒自己。
跨进院门后,一股血腥之气袭来。傅时依忍不住掩住口鼻,触目尽是腥红。尸首可见白骨和划开皮肉露出的油脂,脖颈处都有诡异的紫斑。一罐粉紫色的琉璃瓶被人从柴草堆里找到,医师正小心翼翼地查验其中到底是何药粉。
第一次看到这场面的傅时依不由得犯起恶心,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冲出了院门,在那颗大榕树下呕得弯了腰。傅书文正问着验尸得到的结果,听闻身后一声又一声“小姐!”才反应过来。跟在身后问人要了一盏清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又递上擦嘴的手巾。
“怎会,怎会成这般模样?”她想起了小时候满门被灭那日的场景,说这话的时候眼圈通红,手被傅书文牵在手心里发抖。那么多疼爱她的师兄师姐都成了一具又一具不忍直视的残尸,家人至亲都被一刀取了性命又挨上好几刀泄愤。
这一定是蝶衣的手笔,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这家人姓柳,满门被杀,在江湖中颇有地位,有一门助垂死之人恢复生机的秘籍,习武之人练了更能功力大成。秘籍不见了,一定是为了这而来。”傅书文看着她喝下,接过茶盏放到侍卫手里,牵着她在一间干净的院落歇脚。
“你缓一缓,这刚是侍奉的下人和徒弟,柳家家主的至亲十八口人都被人吊在房梁之上。有的斩去手脚有的砍去舌头,还有些被活活掐死,进去的几批侍卫都吐了几回。这几日舟车劳顿,先找地方好好歇息,不急这一时。”
傅时依似乎心有余悸般点点头,“哥哥辛苦,不知这些年我在身边的时候见过多少次这样的场面,身边没有家人看顾,还好侍卫还算得力。”
她的的确确累了,这几日马车颠簸早就瘦了一圈,又胃口不佳,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见了这样的场面晚膳更不想吃了。拗不过傅书文亲自看着她喝一盅竹荪排骨汤,她喝完仿佛是壮士英勇就义一般把碗倒过来。
“哥哥,你看,我真喝不下了,你若再不许我下去,夜里一定会吐干净的。”
“不必,你早早回去歇息,早就叫人烧好热水了。”傅书文自顾自夹着桌上几道热气腾腾的小菜,头都没抬一下,心情倒比先前好。
傅时依早早吹灯歇息后,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只翻来覆去想着白日里傅书文说的话。等到外头值夜的下人脚步声远去后,没有提灯,独自一人绕去了书房。
傅书文习惯把悬案的细枝末节都亲自落笔誊抄,哪怕自己住的不好,也要腾一间宽敞的书房。她想知道整个案子所有的来龙去脉,包括柳家如何起势,曾经罪过谁,与谁交好。
她要一点点抽丝剥茧走到真相门前,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