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

    偌大的宛月国,求仙问道之人不计其数,而正统仙门的秘法只为世家贵族所垄断,可升斗小民对于仙法的渴求也是相当强烈,近年来为修仙道被游方神棍骗得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谢家作为盘踞在国都的一方势力,素有济世美名,门客众多,寒门子弟也因此看到了一丝希望,然而每逢三年能打破草根出身的禁锢,寻得晋身之阶的人可谓凤毛麟角。时人追崇仙法,可仙凡有别,人力微弱,面对甚多旁门左道的诱惑,不少人心存侥幸,摒弃原则以身试法。

    三月前的某个夜晚,王员外家的少爷王有才,不知从何处得了本秘法,如获至宝,闭门不出,苦心修炼。王员外更是喜笑颜开,举家欢庆,盼着王有才学有所成光宗耀祖。

    王员外家先前本是屠户,杀了多年的猪后偶然在一头秃毛猪的体内取出多粒豆大的石头,到集市上一问竟然是价格高昂的药材猪辰砂,他也因此寻得生财之道,从杀猪的屠户转为辛勤的猪倌,经他手的猪产砂率奇高,王家也因此也一跃成为临邛城的新兴豪富。可惜仅能算上财大气粗,花了些银两给自己捐了个“员外”的名号。在人烟阜盛的国都,这样的人家不胜枚举,比起人脉甚广,誉满天下的世家大族,此等小门小户显然微不足道,妄想接触到仙门秘法更是难如登天。

    王员外几次三番带着儿子和钱财拜访谢家,只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够登入仙门,扬眉吐气。可经过谢家长老评估后,得出王有才“仙缘浅薄,难堪雕琢”的结论。儿子和财物悉数被退回,王员外只觉得脸上无光,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怨气。这回见儿子得到修仙秘籍,喜不自胜,一扫之前的颓态,日日跟街坊邻居大肆宣扬,扬言他王家日后也能跻身仙门世家之列,颇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势。

    王员外平日为人高调,在王有才修仙这事上更甚。周围邻里本就对王员外的发家史极为不耻,家长里短时少不了说上几嘴。自从得知王有才修仙一事,更是多了几分茶余饭后的谈资。

    日暮时分,王家大门斜对着的小巷口,好几个中年人端来小板凳,扎堆坐着消暑。他们有男有女,有的吃着西瓜,有的嗑着瓜子儿,还有的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摇着蒲扇。

    “哟嗬,还没发达几天,这模样倒是愈发端着了,先是捐个员外,隔两天又给他家门口竖俩刷了金漆的石狮子,最近也学起人家高门大户,门口多了俩站岗的。”摇蒲扇的女人斜睨着王家门口看门的两个小厮,面露不屑的神情。

    坐在她身旁一直吃西瓜的中年男人顺手把吃剩了的瓜皮一掰,踩了两脚,忿忿道:“你还真别说,原先王富贵杀猪卖猪肉的时候,我让自家小儿子去买,他家总是缺斤少两的,我娘她眼神不好,她去王富贵家买肉,回家一看全是注了水的,连老人和娃娃都要骗,就这做生意的奸诈劲儿,他家能发达真是老天不开眼!”

    “他家在小事上一向计较,前几年扩建他家那破宅子,那围墙竖得又高又大,还非要往我家院子外面挪六尺,那墙都差不多要骑到我家墙头上了!”嗑瓜子的大妈气愤地吐出几个瓜子壳,“我家男人上门讨说法,被他家家丁给轰了出来,仗着做生意赚了点钱,就这样欺负人,他家那儿子,脑满肠肥的,远近闻名的浪荡子,还想沾人家仙门大家的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家做的啥生意,简直夭寿。他家后院那猪圈臭烘烘的,这大热天的,飘到我家院子里,那味都没法闻,一家老小都想吐,饭都吃不下。尤其是最近,这味道越来越浓烈了,比那城西义庄里的腐尸还要臭,他家那猪还日日都要怪叫,吵得人都没法睡。”

    “说个笑话,老秦你们知道吧,就是城西义庄那个收尸的,他老婆得了热病,我那天看见他去王家买猪砂,进门的时候好好的,出来之后就冲到巷子口墙角那吐了好一会儿,”发言的人顿了顿,指着巷口那面墙,“喏,就那小伙待的那儿。”

    倚着墙听得正出神的小伙冷不防一个恶心,原地弹跳出两丈远,回过头来啐了一口,“呸,真晦气!”

    众人见状纷纷大笑起来,你方唱罢我登场,七嘴八舌数落了王家一通后,既过了嘴瘾,又消了暑气,心满意足地搬着小板凳各自回家去了。

    王有才闭关的第九十日,子时。王府上下被一阵阵惨烈的哀嚎惊醒。数年后据一位亲历此事的王府家丁回忆,他从业多年,剖开过上万头猪的皮囊,也没听过哪头猪发出如此瘆人的叫声。那声音仿佛来自于无间地狱中身受酷刑的恶鬼,其痛苦程度难以想象。王府的男丁们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手执棍棒,聚集在前院,面面相觑。不久之后,王员外也神色慌张地赶到,吩咐好府中女眷关好门窗呆在屋内后,他和家丁们一起循声探求源头,竟发现其传自王有才修炼所在的后院书斋!

    此刻后院外围被一团诡异的黑雾包围,泛着骇人的红光。

    王员外大惊,他的宝贝儿子还在里面!

    “有才——”他大喊着朝书斋奔去,房门却被上了锁,“有才,开门啊,你怎样了?!让爹看看!”那喊叫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竟愈发凄厉。

    “快啊!拿斧头来!把这门劈开!”王员外心急如焚,连连跺脚。

    “啪”的一声,房门被家丁劈开,王员外在冲进房门的一瞬间呆在原地,眼前的一幕成为了他余生最可怕的梦魇——一头猪首人身的怪物跪在血泊之中,双目赤红,獠牙毕露,正在撕咬一头血肉模糊的小猪,不停发出类似野兽的咆哮。

    空气中弥漫着猪血的腥臭味,地上零散地扔着猪的残肢,隐约可见多团白花花的蛆虫扭动,屋子的角落里还有数头瑟瑟发抖的小猪发出阵阵哀鸣。就算做了三十多年的屠夫,王员外也无法忍受眼前景象的残忍,最令他几欲昏厥的是,眼前这个长着猪头的怪物,胸前挂着他发迹那年买给儿子的长命锁,沾染了殷红的血液,在月光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光。王员外两眼一闭,老泪纵横:“儿啊,你怎变成这副模样了?!”房中的怪物闻言闷哼一声,僵直着站起,朝王员外走来,众人见状纷纷退避三舍,只留王员外站在原地。约莫是极度的恐惧让他无法动弹,又许是身为慈父对一向被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儿子还心存幻想,王员外纹丝不动。只见那面目全非的王有才和王员外四目相对,片刻之后疯狂地摇晃脑袋,仿佛在摆脱前世的记忆,与此同时,他张开那嘴尖锐的獠牙,对准王员外的脖子就是一口,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王员外痛苦地捂住脖颈,震惊而又绝望地瞪大双眼,发不出一点声音,在众人的惊悚的目光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王家众人哭天抢地四处逃散。

    “少爷着了魔了!老爷被妖怪害死了!”

    “快逃!这妖怪要冲出来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快把后院锁起来!别让那妖怪出来!”王府管家用仅存的理智大喊。

    ……

    在人们的呼喊声中,后院外围的黑雾渐渐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院子。那黑雾好似有意识一般,竟化作锁链的形状将院中的家丁团团围住,猛然穿透他们的身躯,状若蛛网的黑色纹路随即在皮肤上蔓延开来,前一秒还在呼号求救的鲜活生命在瞬间形容枯槁,双目晦暗,敛去声息,变成一具具空壳。

    顷刻之间,院中院外俱是横尸,王府恍若人间炼狱。

    那早已化作怪物模样的王有才见到眼前的惨状,两行血泪从眼角流下,赤红的双目在片刻间恢复了清明,神识好像也暂时归了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本以为得到了足以光耀门楣的修仙秘法,却让自己变成这幅人不人猪不猪的模样。他更加没想到,眼前这片惨绝人寰的景象,竟由他一手造成,最疼爱他的父亲因他在痛苦与惊恐中离开人世。他双手颤抖,抱起躺在血泊中的王员外,发出痛苦的哀嚎。

    就在此时,院中的黑雾突然调转方向,径直冲向王有才,同先前一样将王有才紧紧缠绕。王有才感觉呼吸困难,身体中的力量陆陆续续地被抽离,此刻他的心中全是懊悔,他亦深知自己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预感今夜必定命丧于此,索性放弃了挣扎。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在他眼前闪过:六岁那年父亲赚到了第一桶金给他买来了长命锁,充满爱怜地抚摸他的头,笑着说“累死累活全是为了有才过上好日子。”;十五岁时他渴慕仙法,父亲带他去谢家登门拜访,恳求谢家长老收他为徒却屡遭拒绝。父亲安慰他:“入不得仙门,咱们就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也行,为父只望你一生平安。”;三月前,他偶得秘法,告知父亲,得到的是意料中的肯定,“我儿只管潜心修炼,必成大器,到时候咱们全家都跟在你后面沾光。”

    ……

    在黑雾的禁锢下,王有才的知觉逐渐流逝直至再也动弹不得,猪头慢慢恢复了人形。

    清冷的月光照在王府后院大门上,依稀可见门楣上“清心院”三个大字。而此刻的院中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每具尸体的面容上都布满惊惧和痛苦。

    庭院深深,透出森森寒意。

新书推荐: 谋娶卿卿(双重生) 万人迷文里被渣的工具人 夏了夏天 江上葭 人人都负居妙颜 师尊怀了我的崽 千劫渡 偏偏迟意 吵醒我的邻居是我推CV 不能勇敢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