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江占月在附近林中鸟儿的啾啾鸣叫声中醒来。
天光才刚蒙蒙亮,穿过屋顶的破洞,在她匀净的脸上蒙了一层奶油般的白霜。
穿越后的每一天,她始终保留着身为医学生所特有的超绝生物钟,每日卯时起床,比小桃起得都早。
之后雷打不动练习一遍五禽戏,一遍八段锦,做足每天的养生功夫。
随后她将庙门前大片的菖蒲和艾草捆扎好,又整理了一下昨晚在林中采来的珍稀药材。
熄灭炭火,销上门栓,背上药篓,出门了。
昨日路过的镇子叫平安镇,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镇子,看人口密度和商业程度,跟现代的大型集镇没什么两样。
只是来往的男女老幼全都衣着朴素,街上做生意的店铺挂着各色旗幡,古风体验感满满。
日头尚早,约莫是上午辰时左右,正是叫卖早点和新鲜菜蔬的好时候。
路过的包子铺老板娘袒着衣袖,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臂膀,利落地掀开半人高的蒸笼,乳白的热气“轰”地涌出来,沾着露水的蒸笼布上,十二只褶子匀称的鲜肉包正淌着油汁,香得路过的黄狗都顿住了脚步。
铜锅里的豆浆咕嘟咕嘟冒着泡,表面结出的豆皮被她用竹筷轻轻挑起,晾在木架上成了金黄的腐皮。
旁边卖葱油饼的应是她男人,正往铁鏊上刷猪油,面团摔在铁板上“刺啦” 一声,撒了葱花的面饼迅速鼓起小泡,他抄起长柄铜夹翻个面,焦香混着葱香便裹着热气钻进了排队的货郎担里。
街角的菜担子旁,穿蓝布衫的妇人正捏着棵带泥的水芹菜讨价还价:“大姐,这菜帮子都蔫了,咋还卖五文钱?”
“哎哟,您摸摸这根须,今晨刚从城外河沟里捞的,带露水的水芹菜能安神,家里有夜哭的娃,煮碗汤喝是最好的。”
卖菜的大婶掀开竹筐上的湿布,露出底下码得整齐的紫茄子、青葫芦,叶片上的蚜虫还没来得及捉干净,倒显得格外新鲜。
江占月眼里见着、耳里听着的,皆是久违的人间烟火气,祥和又美好,让她忍不住驻足停留。
这样美好的场景,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如今怎么能不热泪盈眶。
“姑娘,刚出炉的葱油饼,要来一张不?别人要五文钱,我卖你三文钱!”
饼店的老板见她在自己铺子前站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
江占月回过神来,笑着对老板摆了摆手。
想起此行的目的是赚钱,于是快步寻到那个药铺,抬脚进去了。
“姑娘,要抓药?”
药铺的小伙计见是个年轻的姑娘,忙殷勤地迎上来。
“小兄弟,你们家老板呢?”
小伙计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姑娘,见她穿一身素色布衣,乌发间只簪了一根青绿草药簪。
虽身体看着有些病态的娇弱,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透着一股坚毅淡然。
又见她身后背篓里背着满满一筐药材,知道是来卖药的,忙帮着卸到地上,跑去里间叫掌柜。
不过片刻,一个瞿瘦的老头从帘后走了出来,脊背挺直,步伐方正,颇有些仙风道骨。
“这是我们廖掌柜。”
小伙计介绍完就退下了。
老头打量完江占月,摸了把山羊胡,笑呵呵道:“姑娘可是要卖草药?”
“是,我看到门口有收草药的牌子。掌柜先掌一下眼?”
廖掌柜依旧笑眯眯:“姑娘可知,我这里不收寻常药材,你带的这些菖蒲、艾叶,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江占月道:“我知道,你们这么大一间药铺,自然不缺这些寻常草药,我要卖的不是这些。”
江占月拨开盖在上面的菖蒲、艾草,露出底下小半筐东西,倾斜了篓子给廖掌柜看。
廖掌柜眼睛一下就直了。
不仅有重楼、天麻,还有铁皮石斛和独脚金,这两味药可是近日最紧俏的货物了。
“掌柜您看,这可是九叶重楼,古书上说‘三年叶七,五年叶九’,药效随年份倍增,这两棵至少生长了五年以上,可是不多见呢。”
廖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惊讶问道:“姑娘懂医术?”
江占月谦虚道:“只是略懂皮毛。”
廖掌柜再次点头,看她比刚进门时又顺眼不少。
“难得呀,我们这里学医的人本就少,女医就更少了。”
江占月惦记着买些制药的器械和药材,赶回去制药丸,于是道:“掌柜开个价吧。”
“哦哦,容我称上一称。”
廖掌柜快步走到柜上,戴上镜片,将江占月拿来的草药都仔细过了一遍,把能收的用小称称了,最后道:“姑娘,这些药材小老儿收了,按市价均作二两银子一钱,当然,今后你如果还有更多这几味药材,我们照单全收,还会给你每钱药材多加一钱银子,你看怎么样?”
江占月想了一下,拿刚才集市上三文钱一张葱油饼换算,二两银子一钱草药,已经是巨款了。于是点了点头。
“姑娘,一共是二十两三钱银子。”
廖掌柜吩咐小伙计称出银子,都放在她面前。江占月却摇了摇头。
“怎么,姑娘是嫌少?”
“掌柜误会了,其实我平日里也会自制一些治病的药丸,您知道的,靠自己的手艺,肯定要比外头买便宜。所以,我能不能用我的药材,在您这里换别的药材?”
以药换药?
廖掌柜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做过这种买卖。
不过也能说明眼前这女子很是贤惠,既有手艺又会过日子。
“行吧,难得姑娘与咱们药铺有缘,你说,想换哪些药材?我让人看看库存如何。”
江占月从腰间衣袋里拿出一张药材单子。
“白芷、白术、白芍、白茯苓、当归……”
廖掌柜念完,沉吟道:“这些都是妇科用的草药居多,库存应该不少。姑娘是要制作妇科药丸?”
江占月没多说什么,笑道:“麻烦掌柜了,按我药单上的重量配比,各味药能给多少就多少吧。”
从药铺出来,背篓比来之前沉了不少,江占月一路在心里盘算着第一批能做出几丸。
眼看日头渐高,她用剩下的钱,又到铁匠铺、瓷器店里买了些制药用的器皿和工具,最后买断街角大婶的菜摊,搭配半袋米面,便回了破庙。
入夜,破庙四周再次变得静谧。
江占月在院子里整理新买的药材,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北斗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一阵微风拂过发梢,她本能地感到身后多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救我的医者,副业是小偷啊。”
男人熟悉的沙哑声线在背后响起。
江占月整理药草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也没想到被救的病人,是个赖账的无赖。”
男人嘴角微弯,盯着她挺直的背影,暗暗佩服她的镇定。
“那你想错了,我跟那些无赖可不一样。不过看样子,你好像知道我会回来。”
身后响起金属相碰的轻响。
男人似是收了兵器,几步上前,转到她面前,高挺的身姿立刻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今日的他,身穿一领鸦青缎面直裰,衬得肩宽腰窄,腰间鎏金吞口剑穗轻晃,露出腰带上绣的北斗花纹针脚。
与昨夜的落魄完全相反,今日的他平添了几分矜贵之气。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面容被月光镀了层银霜,剑眉入鬓,星目含光,还淬了三分冷冽剑气。
偏生唇角微扬时,唇边浅浅的梨涡又漫出一丝少年人的温软。
江占月再次被两个小小梨涡晃了眼,赶忙低头,“这很难猜吗?让一下,你挡着光了。”
男人听话地后退两步。“那你倒说说,为什么我会回来?”
“因为我猜,那玉佩对你一定很重要,否则,与救命之恩相比,一个玉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占月收拾好药材,转身回庙里,男人的眼光一路追随。
“你有点小聪明。说吧,要多少诊金?”
男人跟着她来到里间,很自然地躺到了供桌上,右手曲臂支着头,巧妙避开了先前左肩受的伤。
江占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的命一看就很值钱,救命之恩,你认为该给多少?”
男人竖起食指,“一百两?”
江占月给出一个看傻子的反应,举起手中一颗白色的药丸。
“看到没有?这种丸子,在不久的将来,一颗就值一百两。你觉得我缺这一百两吗?”
男人起身凑近,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抓住她的手腕,想仔细看清楚。
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让江占月耳根一热,同时闻到他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松香味道。
“好吧,一千两应该够了吧?”
江占月挣开他的手,昂头道:“一千两、一万两,我都不要。”
“那你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有点多,怕你给不了。”
男人再次躺倒在供桌上,语气轻松:“看你的情况,应该不在意吃穿。不就是药材和炼药的器皿吗?只要不是龙肝凤髓,我都有办法给你弄来。”
江占月从腰间翻出一叠小纸条。
“好,那你听着:我需要百年雪参、千年灵芝、冬虫夏草、麝香、牛黄、玳瑁甲……朱砂、琥珀、水晶、烈酒……玄铁炼丹炉、玛瑙研磨钵、和田青玉碾、钧瓷阴阳盂、金簪捣药罐、铜人明堂图……曼陀罗、藏红花、辛夷、金桂、红花……等等上百种各色干鲜花。听清楚了吗?”
男人原本温软的眼神慢慢冷下来,像明亮的焰火缓缓坠入无尽的深渊。
本以为不过是个容易打发的农女罢了,怎么突然有种中了圈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