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镇郊外五里,申时三刻,日头渐斜。因今日城里的城隍庙有大型祭祀活动,镇子上的人都看热闹去了,因此今日并没有人来光顾这小破庙。

    此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两间破瓦房前。马儿喷着开心的响鼻,不断用舌头卷起肥美鲜嫩的草籽甩进嘴里。

    供桌上,江占月特意铺了两层厚厚的垫子。女子无力地侧身躺着,纤细的双手死死捂住腹部,痛苦的呻吟声如游丝般断断续续。

    额前的发丝凌乱地黏在汗湿的脸颊上,眼睛大而无神,瞳仁仿若蒙了一层灰纱,即便偶尔流转目光,也是迟缓且乏力,满是倦怠。脸颊消瘦,浮着一层不自然的嫣红,那是病入膏肓的虚火所致,更添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

    江占月心疼不已,到底是怎样的折磨,才让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子变成这般模样。

    她掀开诗诗腕上的丝帕,指尖触到的脉搏细得像游丝,重按却有涩滞感。再看她舌苔,淡白中泛着青灰——是气血两虚之症,比柔柔描述的更严重。

    “这些日子可曾用过什么药?”

    她指尖划过李师师肘弯处的针孔,应是被银针所刺,却比寻常治病密集三倍。

    “半年前,妈妈让我喝……”李师师声音发颤,“说是能让皮肤白里透红的桃花露……”

    江占月心中一沉,所谓桃花露,必是加了铅粉和红花,短期催动人气血,实则耗伤根本。掀开她衣襟看,胸口有淡青色斑痕,正是慢性铅中毒的征兆。

    “你这血崩不是急症,是经年累月耗出来的。”

    江占月取出从廖掌柜那里借来的一套银针,准确地在关元、血海两处穴道行针。

    “你这身子,早该歇着了。”

    李师师苦笑:“头牌哪能歇?上个月漕运使来,我发着高热也要陪酒……”

    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柔柔忙上前帮她掩口,帕子上又添几点血渍。

    江占月从七花七日丸盒子里拿出第二丸,取温水化开喂给李师师。

    “你需要静养。那种地方,暂时不能待了……”

    正说着,忽听门外响起嘶嘶的马鸣声,紧接着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彪形大汉涌了进来,一下子把小小的里间挤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是什么人?”

    江占月赶忙将柔柔和诗诗护在身后。

    一个身材高大、体胖浑圆的女人从大汉们身后挤出来,脸上横肉颤动,鎏金护甲闪过冷光。

    “你们这两个贱蹄子,趁老娘不在,想造反哪?”

    柔柔没想到王嬷嬷这么快就得了信赶过来,着急自己怎么使了银子也不管用。

    王嬷嬷看出她的疑惑,得意笑道:“你们还想着拿银子贿赂李四那个王八,哼,也不想想,他有几个胆子敢骗我?”

    柔柔知道不妙,忙站出来解释,“妈妈息怒,我们绝不是想逃,是来看大夫的,这位是江大夫。”

    王嬷嬷凌厉的目光扫过柔柔和诗诗,最后落到了江占月身上,眼神立刻亮了,一把拨开柔柔走上前来,上下打量江占月,像极了饿狼看到小白兔。

    “哟,这谁家姑娘,这么水灵?几岁了?爹妈是谁呀?”

    江占月还没开口,柔柔忙道:“妈妈误会了,这位不是……”

    “啪!”

    一声脆响,柔柔被扇得一个趔趄,白皙的脸颊上登时落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给我起开!有你说话的份么?”

    王嬷嬷恶狠狠道。

    “住手,干什么打人?”

    江占月怒目上前,把柔柔护到身后,直面王嬷嬷那张宽大肥厚的可恶嘴脸。

    “嘿嘿嘿,小娘子长得真俊,声音也好听。”

    她踱着步又把江占月看了一圈,“你听着,我可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醉花楼的妈妈!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就凭姑娘你这脸蛋、这身段,只要跟我走,我保证让你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一夜成为全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花魁!”

    江占月冷笑一声:“花魁?”指着身后病恹恹的李师师,“这就是你锦衣玉食捧出来的花魁?”

    王嬷嬷扫了一眼李师师,嫌恶道:“那是她自己不中用,一场大病,光药钱就花了我一大笔呢,更别提因为她我损失多少贵客的生意了!我不让她赔,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鸨母实在是可恶,眼里根本没有人情,全是生意。

    江占月冷笑道:“那这位妈妈,我请问一下,如果我生病了,是不是也会落到这么一个下场?”

    王嬷嬷谄媚一笑:“那肯定不会!妈妈我看人最准了,你这面相啊,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将来钓上个王孙公子,那可就飞黄腾达啦!至于诗诗这贱人嘛,暗巷的刘屠户已经等着收她的皮了,将来给你做一面花盆鼓,你站上去学那赵飞燕舞一曲可好?”

    江占月后背升起一阵恶寒,这还是人吗?这分明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渣滓!

    柔柔见状不妙,生怕连累江占月,急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王嬷嬷不要打江占月的主意。

    两个大汉上前将柔柔按住。王嬷嬷怒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随后又笑向江占月:“小娘子考虑一下?你住在这荒郊野岭的,哪里能长久?不如跟我回去享福呢!免得被歹人玷污了身子,那就太可惜了!”

    江占月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忖,她知道这世道不太平,但没想到这么不太平。一个妓馆的老鸨,居然敢光天化□□良为娼,这跟直接抢人有什么区别?

    但眼下如果跟这夜叉闹起来,自己根本占不到便宜。她想了想,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妈妈,我也实不相瞒,花魁我是做不了,但我能还你一个花魁。”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能治好诗诗,让她重回醉花楼,再次成为头牌。你也清楚,诗诗当年在醉花楼的风光,若她能重出江湖,你楼里的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

    老鸨听闻她不愿意,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但随后她眼珠转了转,点头道:“好,你若真有这本事,让诗诗重新红透京城,我便不来找你。但你若是治不好……哼,你就得替她来顶这个头牌!”

    江占月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定会做到。”

    王嬷嬷忽然尖声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真不晓事,要我等她一个月,那我这醉花楼还开不开了?何况我要是真愿意给她找名医医治,别说一个月,半个月都用不了!你可别在这夸海口了,还不如乖乖跟我走得了!我给你最多七日时间!”

    江占月咬了咬下唇,眉头微皱,把心一横道:“好,七日就七日,我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花魁!”

    王嬷嬷以为奸计得逞,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诗诗那病秧子,眼看半条命都要没了,她就不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治好她。

    就算少了她这棵摇钱树,马上就来一朵吸金花,这买卖可太划算了。

    “行,姑娘如此爽快,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那就七日之后,我来接人。你们可给我听好了,一个也别想跑!小胜子、小德子,给我把人盯住了,跑了一个,我打折你们一条腿!”

    后面两个精瘦的男人忙应了一声。

    说完就要带人离开。

    江占月忽然上前一步:“慢着!我还有话说!”

    王嬷嬷诧异回头,挑眉看着她。

    “如果我七日之后治好了诗诗,我也要您答应我一件事。”

    王嬷嬷眯着眼睛,鎏金指甲在江占月脸上虚虚划过,冷笑道:“小姑娘,你是真的不懂啊,还是天生就胆肥呢?还没人敢跟我王嬷嬷谈条件呢!”

    江占月微微偏头,避开指甲的锋利,微微一笑:“妈妈别生气,说不定你听了我的话,更高兴呢?”

    “哦?那你说说看。”

    “据我了解,咱们醉花楼是全京城最大的妓馆,可是,生意并不是最好的吧。”

    王嬷嬷垂目不语。近一年来,因为上头新出的官妓制度,京城确实新开了好几家颇有背景的“教坊司”,自家生意被抢了大半不止,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着急到处挖能顶包的头牌。

    “小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妈妈听好,我叫江占月。我会研制出一种驻颜药丸,妈妈放心,绝对真材实料,跟您给诗诗吃的什么桃花露可不同。只要您定期从我这里购买,让姑娘们服下,我保证你家生意,蒸蒸日上。而诗诗会是我的第一个实验品,七日之后,您就等着看效果吧。”

    王嬷嬷的眼睛如淬了毒的毒针,紧紧钉在江占月脸上,好一会儿,见她坚定的眼神并未闪躲,突然再次发出一串尖利的笑声。

    “哎呀呀,你这小姑娘真对我脾气,王嬷嬷我很是喜欢。”她突然收敛了笑容,“那就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一挥手,呼啦啦带人走出了破庙。

    江占月见她这回是真的走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柔柔急道:“江姑娘,你可吓死我了!知道王嬷嬷是什么人吗?她可是全京城最心狠手辣的老鸨,与多少达官贵人都有交易,甚至还有宫里的背景。你这样太冒险了!漫说七日,就算七十日,诗诗姐这身子也不见得能好啊!还想重新当花魁,这不是痴人说梦吗?万一治不好诗诗姐,你可怎么办啊?”

    江占月道:“别担心,只要七日之内,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或许能办到。”

    供桌上的诗诗一直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既有感激,也有担忧。

    她勉力支起上半身,气若游丝道:“姑娘,我们素昧平生,你大可不必为我如此,白白搭进去自己的前程……”

    江占月安慰她道:“你什么都不要想,信我就行。我们虽素昧平生,但我也是女人,女人帮助女人,不是天经地义吗?如果我们自己都不互相帮助,难道指望男人吗?”

    “姑娘真是活菩萨在世,诗诗这身子……不管能不能治好,都无以为报……”

    江占月刚想说话,隐约听到屋外响起两声闷哼。她疑心是那人来了,便让柔柔在里间照顾诗诗,自己出去看看。

    才走出庙门,就见一个身影闪到自己面前,手上提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袖角过处,带来一阵幽微的药香。

    “稀奇呀,怎么才一天不见,小偷就变活菩萨了?”

    江占月抬头,看见那双熟悉的黑沉眸子,在夕阳映照下闪着细碎的金光,而那光,比太阳还难以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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