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秋意渐浓,白日渐短,倏忽已过半月。秋分这日,柔柔一早就没什么胃口,江占月过来替她把过脉,原来是昨晚的西瓜吃多了胃寒脾虚。

    “叫你不要一次吃太多,你只贪凉,那冷饮、瓜果能当饭吃吗?肠胃被你一整个夏天磋磨过后本就虚弱,都秋分了还不知收敛。”

    江占月一边埋怨,一边手上不停,帮她推拿小腹助消化。

    柔柔打个哈欠扭了扭腰肢,像只慵懒的猫:“还不是你发明的那雪花酪太好吃了吗?楼里姐妹都爱得不行。我都想哪天从了良,自己去西市摆个摊叫卖呢!肯定大赚一笔!”

    诗诗端来一碗川贝雪梨汤,放到柔柔床头,神指戳了一下她额角:“死丫头狡猾得很,还会把责任推到江姑娘身上了。快起来喝汤。”

    柔柔乖顺起身,端起碗来喝了两口,突然道:“我想我一定是飘了,才会生出这样的妄想。你们知道吗?我从没有想过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以前就想着,每日能少接一回客人就好了,多点时间躺着休息一下;后来我居然能自己挑客人了;今日我竟然想着以后从良过什么营生。可不怪江姑娘么,给我们带来这么好的福利,把我的胆子都养肥了。”

    江占月摸了摸她的头,心疼道:“那有什么不敢想的?迟早有一天,你们会活在阳光下,天下的女子再也不分良籍与贱籍,女子跟男子一样可以工作,可以赚钱,可以自由选择婚姻,也可以不找男人,就像我一样……”

    诗诗和柔柔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围到江占月身边,听她接着说。

    江占月突然沉默了,她所讲的这个时代,距离现在她们所处的时代不知道隔了多少年。突然有点灰心。

    “姑娘怎么不说了?哪怕是编出来骗我们的,我们也想听听。”

    柔柔和诗诗闪着两双大眼睛,充满了渴望和期待。

    江占月望着那两双眼睛,心中一动。这么美好的女孩子,本应该属于美好的时代才对。她想了想道:“好,你们现在可以听,但是不可以想。我不知道我说的那种生活在这个时代能不能实现,但是,我会为此努力的,我也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秋分的早晨,醉花楼西跨院的暖阁里,三个女孩子从“女子无才便是德”讲到“女政治家”,从《烈女传》讲到《红楼梦》,从“裹小脚”讲到“男女平权”……

    江占月知道,这种启蒙不是振臂高呼的革命,而是像绣花一样在封建织物上穿针引线,用古代女性能理解的 “生存智慧” 编织新的认知网络。

    当第一个农妇发现 “能识别药材就能换钱吃饭”,当第一个闺秀发现 “会记账就能管好嫁妆”,思想解放的种子就已埋进了灶台的余温、绣绷的丝线和祠堂的香火里——这应该就是她,这个新时代的穿越者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最大意义吧。

    ……

    第二日申时时分,一湾浅月挂在阁楼,与西斜的金乌遥相辉映。醉花楼门前迎来一辆鎏金马车,宛如一座移动的宫殿。车辕上雕刻的麒麟纹栩栩如生,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让整条街的商贩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敬王世子慕容恭在小厮搀扶下下了车,阶上早已跪了一圈人。王嬷嬷打头,像接神仙一样把这位爷迎了进去。

    玉南温身着一袭墨色长袍,身姿挺拔如松,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他跟在人群最后,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西跨院方向飘去。某人此刻应该正在暖阁里,精心晒着新采的月光草吧。

    “王嬷嬷,最近听说,咱们醉花楼因为一粒养颜丸,成了全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贵地,你经营有方,功不可没呀。”

    慕容恭斜倚在雕花榻上,姿态慵懒却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他指尖轻轻划过鎏金酒盏,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嬷嬷强压下脸上的喜色,上前跪奏道:“世子爷过奖了,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蒙王爷和世子爷眷顾,奴婢也是走了时运,才没有把王府的财产给败掉,都托了王爷和世子的福呢!”

    “是吗?时运?哈哈哈,慕容家的时运,几时到过敬王府这边了?”

    王嬷嬷听他语气不对,不明所以,不敢答话。

    慕容恭低头,从盘子里拿了一串西域进贡的葡萄在手心把玩,修长的手指仔细摩挲着葡萄外皮上的颗粒,将一层白色糖霜搓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绿来,好像上等的玉髓。

    “话说那养颜丸到底什么模样?真有那么神奇?都有人找到我这来了。”

    王嬷嬷见问,忙上前道:“不敢欺瞒世子爷,那养颜丸,其实也就是寻常妇科丸药,只是配了几味不寻常的药材罢了,没什么稀奇的,噱头大于实质。”

    江占月交代过的,不让王嬷嬷太过招摇,免得言多必失。

    “哦,这样啊。”慕容恭语气略有些失望,“那你这老货可真长了一副善于经营的头脑啊。说到药材,你得问他,他可是咱们大楚的转运使,你需要什么,只管跟他说,他准有办法给你弄来。”

    王嬷嬷侧身打量站在一旁的玉南温,见他身姿挺拔,卓尔不群,跟在世子后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哟,原来是转运使大人,失敬失敬。哎呀,啧啧,王府真是出人才呀,本以为王爷和世子这般人物已是人间少有,没想到还有这么俊俏风流的人物,王府真是洞天福地、深藏不露啊。”

    说着招手让两个一等妓女过来陪他。

    玉南温侧身往世子身后站了站,眼神凌冽,默然不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慕容恭嗤笑一声,眯起眼睛:“你不知道他,以往他就算绕路也不会从这门前经过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跟着我来了。你还想安排这些个庸脂俗粉……”

    众人还在等他接着说,慕容恭却忽然停下话头,目光停留在三楼一动不动。

    众人抬头,正看见一个身着月白羽纱裙的婀娜身影,抱着一筐刚晒好的夜昙花瓣,轻盈地往药柜走去。

    不想在转角处,与端着参汤的小厮走了个对脸。参汤溅出,洒了几滴在她的月白羽纱裙上,留下几点醒目的汤汁痕迹。她急忙低头擦拭,鬓间的东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恰好晃进了慕容恭的视线。

    “她是谁?” 一向懒散的慕容恭激动地起身,出神地望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鎏金酒盏被他随手一丢,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王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中暗自叫苦。她早该想到,江占月向来不愿抛头露面,偏生这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就让世子给瞧了去。

    “世子,她不是我们楼里的,可能是哪位姐妹的亲友……”

    慕容恭根本没听到王嬷嬷说了什么,直接命手下人搜楼。

    整座醉花楼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侍卫和龟公们都神色匆匆,开始搜查每一间厢房。

    江占月听到小翠的报信,急忙躲在暖阁翡翠屏风后,听着外面逐渐逼近的嘈杂脚步声,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汗珠。

    她刚才不过是去拿晒干的药材,顺路拐去了前院厨房,吩咐给姑娘们晚饭加一盏当归鸡汤,养养贪凉的脾胃,谁知没留神,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她知道,这位敬王世子慕容恭,就是原主江十一原本要嫁的人。只可惜,他注定与江十一无缘了。

    就在这时,角门的珠帘忽然被人一把掀开,江占月刚要惊叫,发现出现在眼前的人,居然是玉南温。

    在昏暗的暖阁里,玉南温的眼中映着细碎的烛火,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幽深难测。

    “跟我来,后巷的马车已备好。” 玉南温压低声音说完,抓起江占月的手臂便向外走去。

    两人在潮湿狭窄的回廊中匆匆前行,江占月的手臂上清晰地传来玉南温手心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他沉稳的脚步声,也仿佛随着自己的心跳一起跃动。

    慕容恭不耐烦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如一头愤怒的雄狮:“翻遍整座楼也要把人找出来!本世子看中的人,还从来没有逃得掉的!”

    “世子?是世子来看奴家了吗?许久不见,奴家还以为世子早把人家给忘了呢……”

    突然,李诗诗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竟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离开醉花楼的最后一瞥,江占月看见,李诗诗穿了一套跟她差不多的白色羽纱裙,正闪身倒在慕容恭的怀里……

    马车缓缓驶出小巷的时候,侍卫们鱼贯出来了,楼中的动静也渐渐小了。看来诗诗已经摆平了。

    “呼,多亏有诗诗,否则今日定然惨了。”

    坐在车里的江占月扶着车辕松了口气,没留神对面坐着的人,手指撑在窗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不该谢谢我吗?”

    玉南温下颌线紧绷,扭头瞪着她,神情明显不豫。

    车内空间狭小,两人只能面对面错开坐着。感受到他的愤怒,江占月没有迎上他的视线,只是低头掸着裙摆上不小心溅上的泥点子,小声道:“当然,也谢谢你。”

    玉南温望着她白皙的侧脸,到嘴边的埋怨又突然说不出来了。半晌,才开口道:“楼里住不得了,要是再被他看见一次,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回破庙好了,半个月过去了,应该快修好了吧,要是能住就随便对付几天……”

    “现在才建到第二层,横梁还悬在半空没放上去呢,你想睡到半夜让横梁砸死啊?”

    话说到一半,玉南温突然住了口,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日日跑去破庙监工。耳尖发热,慌乱中只得拍了拍门板,让车夫赶马赶得快些。

    江占月根本没意识到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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