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炉后有一扇屏风,绕过屏风,出现在秋白鹭和小易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台阶。台阶两侧的墙壁上悬挂着明光烁烁的琉璃灯笼,照彻这条通道,显得比外面阳光下还要明亮辉煌。
天市前面引路,琉璃灯盏的的光晕照亮了两侧精美的壁画。
小易指着墙壁上对日啼鸣的禽类,小声喊住秋白鹭:“是鸡!”
“是鸡怎么能飞?你看他双翅如月,两尾如剪,这是危月燕。”
小易指向另一边两足落地的:“那这个是鸡。”
“双腿修长,尾翼飘飞,这是鸾。行鸾桥的鸾。”
天市闻声回头:“鸾是众禽之祖,危月燕是危星阁的图腾。秋夫人说的不错,正是这两种鸟。”
天市一边指点着壁画上的内容,一边带着他们上行。壁画两侧的内容从鸾鸟降世起,一直描绘到燕子随着鸾鸟飞升——壁画上的神话故事居然也是个大团圆的结局。
台阶尽头是一扇打开的大门,大门之后传来动人的丝弦之声。
天市伸手请秋白鹭进去,犹豫片刻道:“我猜夫人是来找人的,如果一时找不到人,某愿为夫人效劳。”
秋白鹭真的停了一停:“确实是来找人的,只是对方年高德勋,该我亲自去拜访。”
“哦,有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就在燕返阁内,”秋白鹭笑吟吟地道,看着天市难掩面上的惊诧,揭开了谜题,“越灵馥。我想请她带我们母子畅游燕返阁,劳烦天市先生费心。”
天市:“越少帮主怎么也到燕都来了?”
秋白鹭笑而不语。
天市消息不灵通时候的憋闷神色实在难得一见,秋白鹭又打量了两眼,弹出一枚铜板,大笑着带小易进去:“我带孩子去看戏,先生找到人了,就往瑛侠那里寻我。”
天市把铜板抄在手里,停在原地左思右想,没有一点头绪,一时心乱如麻,一脚深一脚浅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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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白鹭和小易站在燕返阁二楼的中心。背后是来时的楼梯,面前是交织的人流。
二楼的中心是一池平静的绿水,宝石和翠玉雕刻成的莲花散落其中,他们出来的楼梯间正是岸边一座小亭。
环绕水岸一周的道路上游人往来,挽着手搭着肩,大声谈笑。路的另一边,各式各样的二层小楼挂满了彩带,有些甚至遮挡住了匾额。
秋白鹭环顾一周,带着小易往写着“诉衷情”的小楼走去。
小易一路跟着过来,听了许多新鲜事,只是有些听了也不甚明白。他偏偏是个要面子的,在天市面前一句不肯多问,现在终于挨到天市走了,急忙问:“娘也不知道越姐姐在哪里吗?”
“我是临时起意要出宫来的,灵馥并不知道我要来,怎么会留地址。”秋白鹭敲敲儿子的脑壳,“我连她在燕返阁都是猜的呢。”
“那,”小易犹豫道,“那万一不在,不是?”
“我是在戏弄天市先生啊。”秋白鹭莞尔,“只是他自负消息灵通,只要灵馥在燕都,一定会把人找来的。”
说到这里,秋白鹭突然想起小易对江湖事几乎是一窍不通:“天市是燕返阁的掌事,燕返阁是危星阁的产业,危星阁是江湖上消息最为灵通的情报组织。”
“他们接了我的活,收了我的钱,无论如何也会完成我的托付。”
小易张口结舌:“一枚铜板?”
秋白鹭大笑:“友情价。”
小易纠结道:“那,娘怎么还要为难天市先生?”
秋白鹭道:“他把我的行踪卖给宇文,我已经不爽很久,总得给他下个绊子。”
小易:“啊?”
母子二人相携穿过彩带、灯笼和人群,走近了“诉衷情”。
虽然这二楼本已经十分喧哗热闹,诉衷情附近却仿佛更热闹一些,匾额下站了许多人,肩并着肩,脚挨着脚,再无立足之地。
已经挤成这样,偏偏这些人还个个喜气洋洋,笑声喧声混成一片。
秋白鹭单手抱起小易,足尖一点平地飞起,越过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挽着四处飘飞的彩带借力,轻飘飘地降落在门前。
她抬手,从袖口滑出一枚青色的玉佩,玉佩雕刻的内容也奇特,松梅的花纹做底,托着一柄长剑。
本来倚在门口摇扇子的小姑娘瞪大眼睛:“这不是瑛老板的玉佩么?”
“瑛侠说过,凭此玉佩,她台下总有我一张桌子。”
“我瞧今天高朋满座,不知道还能不能加我一张桌子呢?”
小姑娘脑子都要打结了,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撂下扇子发足狂奔:“四喜,有人拿了瑛老板的玉佩来!春柳,瑛老板的玉佩!”
她往楼里人群中钻过去,跑得脑后的双丫鬟都要散开来。
小易见多了蜂窝似的心眼子,还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秋白鹭又是叹息又是好笑,不知冯瑛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活宝。
外面的喧声忽然大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外面的人见守门的人不在了,挨挨挤挤地往前凑过来。
她只有叹息一声,捡起小姑娘的团扇一颠,真气灌注其内,左手扯过一条彩带,举起扇子劈下去。
那扇子并不尖锐,彩带又十分柔软,却叫她轻易劈做两段!
她松开手,断裂的彩带悠悠飘落到地面,在门前划开一道界限。
秋白鹭说:“敢有擅闯者,有如此带。”
外面众人的脚生了根似的立在原地,再也不敢向前挪动一步。
僵持片刻,里面忽然也喧哗声起,秋白鹭回头,原来是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头戴冠翎的丽人从后台出来。
不料楼里楼外的人都发疯似的高喊起来:“瑛老板!瑛老板!”还有人抛出了手上的珠串,高声嘶吼着:“瑛老板!看看我!”
眼见场面就要失控,秋白鹭拉着小易,拿刀强硬地拨开人群挤到冯瑛侠面前。
人潮之前,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叙话,秋白鹭与冯瑛侠相视点头,把小易交到她手里,自己把他们两人护在身后,驱开人群往后台穿行。
簇拥在冯瑛侠身边的戏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露出惊惧之色,冯瑛侠冷声喝道:“慌什么!慢慢往后台退!”
几个身体结实的挺身而出,断后拦住人群,大吼着:“诸位落座,下一折立时开场!”
瘦弱的都跟着冯瑛侠,一边阻拦左右的人群,一边跟着往后台躲避。
好在今天秋白鹭在场,戏班众人又反应快应对得体,最终还是顺顺利利地退回到后台。
前头催的紧,戏就要开场,他们站在原地定了定神,认得秋白鹭的都上来打了个招呼,便纷纷去换戏服勾脸了。
冯瑛侠全身上下都早已打理妥当,因此任由他们去忙去乱,自己和秋白鹭坐到一旁:“这就是小易?”
小易点头:“是,瑛老板。”
冯瑛侠怔了怔,笑得头上的翎子扑簌簌抖动:“你叫瑛老板倒是怪怪的呢。”
她纤指一抬,指向秋白鹭:“你娘亲与我姐妹一般,你还跟着外人叫什么瑛老板?叫我瑛姨就是了。”
小易嘴甜地喊了一声“瑛姨”,又诚心地夸赞:“瑛姨真美,今天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啦。”
秋白鹭嘴角勾起,看冯瑛侠拿袖子掩住脸吃吃地笑。
冯瑛侠笑罢了,和秋白鹭说:“原本约好要你看我燕都首演同心鸾,你晚来一日,错过了头两折,我本来十分生气,只等你来了,要好好发作一场。”
她捏了捏小易的脸蛋:“全看在侄儿的面子上,饶过了你!”
小易没反应过来,呆在原地,羞得耳朵根都红了。
冯瑛侠又是大笑。
忽听得一个声音喊她:“瑛老板,到时辰了!”
后台陡然忙乱起来,冯瑛侠也收了笑,高声:“这就开场!”
听了她发话,鼓师琴师忙忙地掀开帘子出去了。
她冲秋白鹭匆匆交代:“第一排给你加了桌儿,去坐。散了戏不急走,后台来,我请你吃饭。”
秋白鹭点头,她又道:“今日演的是折芙蓉、闹婚堂两折,此后每日两折,一新一旧掺着演,后头的你也看过,我不求你每日来看。只有末两折,思归巢和老君怜,是紫英班自己的续作,听了你的指点才写得,洛邑一演成名,一路演到燕都来。你一定要听。”
秋白鹭一时惊诧,却也郑重答应下来:“你放心,这回必定不会误。”
扮鱼妖的已经上台去了,冯瑛侠站在台口整装,点了个小丫头带她们母子二人去入座。那小丫头来了,秋白鹭低头一看,原来正是看门那个咋咋呼呼的女孩子。
她这会儿倒是十分乖巧伶俐的样子了,带着她们从小门出去,绕路回到了前头。倒也有人注意到了她们入场,只是台上瑛老板唱腔婉转,叫人心醉神迷,也顾不上理会她们这能出入后台的幸运儿了。
小丫头带她们坐下,粉团儿似的一张小脸,笑起来十分可爱:“我是小喜,夫人有事喊我。”
说罢就回去了。
台上冯瑛侠扮的彩鸾捻着翎子唱:“天上仙药风云凛,人间灵粹也难寻。只恨他火煞不解痛难禁,我这厢为积仙功苦沉吟。“
小易悄悄拉住她的手,小声问:“怎么还有神仙啊?”
秋白鹭目光平静:“自前朝起,神仙妖鬼的戏十分受人追捧,这出戏也不能免俗。”
还不待秋白鹭多解释,身后探出来一只手,捏住小易的肩头,凑过一张脸来瞧了瞧小易,嬉笑道:”原来这就是小易弟弟。“
秋白鹭显然早知道她来了,瞥她一眼,转头向门口的天市先生轻轻颔首。天市挑眉一笑,拱手离去了。
越灵馥坐到桌子旁的余座上,舒一口气:“沾了鹭姨的光,叫我蹭上了紫瑛班的戏。”
小易只觉得眼花缭乱,出宫来一路碰上许多人,各个都和母亲相熟,这个是叔叔那个是姨母,眼下又突然冒出了个姐姐。
“……娘?”
秋白鹭听懂了他想问的:“不错,是你越姨母的女儿,越灵馥。”
她补充道:“她使得一手好剑。”
小易第一次听到他娘夸人剑术好,眼睛一下子亮了,亲热地喊道:“灵馥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