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

    乌云遮月,春夜冷风簌簌透枝影,影随风动,也随人移。

    白墙之外,隐有人正往这边赶来。

    阿绒知道时辰将至,眼底的笑意渐冷,轻轻后撤一步与高大的男人拉开距离。

    “阿绒只求阁主怜惜阿绒,所言之命,定全力赴之。”

    谢云澈心思变幻诡谲深沉,要想从他身上获得好处,甚至获得救命解药,那就要万分的忠心。

    可阿绒不知道,谢云澈此时,依然沉浸在她方才的眉眼含笑之中。

    说不出什么意味,如此最好。

    谢云澈神色温润的从怀里取出一枚冰裂烧窑小瓶,亲手递与美人,“事成之日,我定放你自由。”

    “魏施玉此时已过骊山,不日将回上京,你的任务,是让他哪边都不站。”

    话音刚落,男人没有半点迟疑,脚下轻功几点,乌发轻飘就已隐入暗夜。

    瞬息,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从庭院萧瑟的风飞快传入耳中,阿绒手中紧握着救命解药,身体感受着千丝蛊毒已经开始渗入血脉,不断翻绞着四肢百骸。

    可惜不能立马吞下解药以解蚀骨之痛,额角冷汗涔涔,蛊毒似穿透了她身子一般,疯狂绞动血肉。

    在镂花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阿绒彻底撑不下去,倒在了阴冷的铺石板面上。

    阴风瑟瑟,烛光暗淡。整个素平院都渗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刻着如意祥纹的横梁高高架空,半开的窗撒入半截月光。

    为首的女子见状,竟还是镇定自如。

    细腻的脖颈高立挺直,标致的细眉如远处青山,面容粉黛整齐,上着桃粉软丝布斜口花衣,下铺一裙迎春桃花刺绣褶裙。

    身量高挑,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如此阴森之象,惹得众人皆眉头一皱,面面相觑,最终目光落在那抹面带惊愕的翠绿之上。

    “翠宝,主子让你来素平院伺候,你到底是如何伺候的?”

    翠宝只觉大难临头,心里噗通噗通地跳,还没想清楚开口说什么,恐慌的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

    “珠姀姐姐,奴婢对玉真姑娘尽心尽力,平日里受尽姑娘辱骂,姑娘情绪不稳,时常虐待奴婢,不允饭吃,不允水喝,方才,竟是要将正在为她煎药的奴婢活活烧死。”

    都是当下人的,听着翠宝的说辞,心里不失几分同情。

    真是人不可貌相,那玉真姑娘看着虚弱无力,没想到情绪这般无常。

    为首的女子却不为翠宝的眼泪打动,静默无言地细细深睨,拨开珠帘,越是走近,越是能听见细细碎碎的虚弱话音。

    原是方才晚风过大,翠宝泣声断断续续,盖过了匍地女子的声音。

    珠姀明显脚步加快,走到女子身旁,却没有俯身蹲下,依旧是站的挺直。

    阿绒痛的五脏六腑都要冲出□□,眼前一片混沌,看不清任何东西,想起这些年来的漂苦无依,心里止不住的痛。

    她伸手死死捏住高高在上女子的裙角,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

    “救救我,翠宝,救救我……”

    蛊虫噬入心脉,此计若是不成,连命都要搭上了。

    眼见着玉真眼角含泪痛苦晕厥,珠姀心上一跳,三爷亲自将此人带入府,若在后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家夫人指不定会被扣上什么帽子。

    珠姀眼神凌厉,对还在假意垂泪的翠宝硬声打断道:“还不快来扶玉真姑娘!”

    气氛陡然紧张压抑,别说翠宝,就连同行的几个老丫鬟都没见过珠姀如此大怒神色。

    心中一根弦似被绷断,翠宝一步并做两步走到正堂间,弯腰俯身细看玉真的脸,当下一切思绪都凉了半截。

    她身子虚弱至极,整个府上无人不知。

    是以三爷才放下姿态去将军府求来宝坛为她煎药,今日事发突然,她还未服上半剂药。

    三爷走之前,亲自对她叮嘱,势必要日日续药,才得以延命。

    如今人看着已是半只灵魂踏入阎王殿。

    翠宝只觉得自己人头将要不保,此刻的眼泪倒是真情流露。

    她抬着头,不知所措,“珠姀姐姐,该怎么办?”

    事到临头了,还来问她怎么办。

    珠姀眼神淡漠,巧鼻轻哼,对外一件一件交代:“去玉安院向夫人告知,玉真姑娘濒死,事态危急,请医为好。”

    “将府上的大夫速速诏来,留两人按着原来的药方煎药,剩下的都在此伺候。”

    交代好事,珠姀转身去为玉真收拾床榻,好让翠宝将人抬过来。

    到了榻前,珠姀才发现,这丝织荷花被,竟已快一月未换。

    床榻的褥子也薄薄一层,春夜寒凉,不知睡时是如何硌骨。

    屋内蜡烛早已燃尽,窗下妆台唯有一面素铜镜,小小正堂内,花凳竟都有朽木之味。

    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说她家夫人心狠德薄、苛待垂危之女。

    “柴玉,去抬两床香被软垫来,蜡烛三盒,玉髓首饰一盒,香炉和香薰一份,榉木衣柜里要装满衣饰,明日午时之前,这屋内要焕然一新。”

    名唤柴玉的丫鬟俯身应是之后,便也跟着忙去了。

    珠姀轻缓一口气,看着翠宝,似是比玉真还要像将死之人一般,心里未免冷笑。

    “你且好好想怎么与夫人说吧,玉真姑娘是三爷亲点给你的主子,平日里不尽心伺候,还想污蔑她纵火害你,若是人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就怕连夫人都不知如何向三爷交代。”

    珠姀虽随自家小姐嫁入丞相府将满一年,倒也略微知晓,眼前的翠宝,是老夫人之前有意塞进三爷房里当暖床丫鬟的。

    蠢笨至极。

    如坠冰窟的翠宝从方才就察觉出来了,珠姀让人一件一件地往素平院塞东西,不过是想不落一个主母苛待之名。

    待三爷回来,见一切都好,唯独玉真将死未死,到时候追责下来,锅就扣在她一人头上。

    眼见着珠姀将离,翠宝心生一计,她大声唤住珠姀,眼神空洞无物,但心里却满心想活命。

    “珠姀姐姐,翠宝发誓,当真是玉真姑娘惯用妖术,老夫人敬重神明,眼底下最容不了妖蛊之术,翠宝求三夫人信我一次,定能查出真相,还翠宝清白。”

    珠姀自是知道她心里的算盘,三爷远在长垣,手自是伸不到当下后院。

    “先照顾好玉真姑娘,后面的事,你想好了再跟夫人说。”

    ·

    “三脉虚浮缥缈,似千珠盘落,恐命数已尽,最晚撑不过今晚子时,老夫无能,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珠姀听言,深知事态严重。将人都屏退之后,自己也往玉安院去了。

    此时,素平院的正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但馨软暖榻上的女子却缓缓睁开眼,依旧是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她熟稔地从衣带间取出解药放入口中,估摸着时辰,怕是要等五个时辰之后才会恢复意识了。

    服下解药,就当睡了一觉。

    而这边,珠姀风风火火赶回玉安院,高座上女子正焚香听书文,端庄正统,二八年华竟已有些许高门贵族的主母气派。

    “夫人,事关重大。”

    章婉仪抬眼见珠姀这般慌忙、神色紧张,抬手遣退周遭众人,屋内馨香安静,就待珠姀开口。

    “素平院那位,死了。”

    方才还清爽馨香的空气,一时如下绵绵洇雨,章婉仪想开口,却被这无形的湿气牵制住。

    “母亲那边知道吗?她才是整个相府后院的主人。”

    珠姀心领神会,立马就知晓其中意味,但做戏要做足,“夫人还是亲自去跟老夫人求情,再救那人一救,待三爷回来,夫人所作所为已算仁尽义至。”

    “方才下人来报,说,素平院那位善用巫蛊妖术?”章婉仪一手撑着脸颊,目光清明,缓声问道。

    珠姀听言,不免浅笑,不愧是将军府费心培养的太子妃,心思细腻机敏,只能庆幸素平院那位死的早,不然怎么斗得过她家姑娘。

    相府老夫人最忌讳巫蛊之术,如此,就可借老夫人之名,名正言顺的除掉素平院。

    “是的,奴这就去准备,夫人只需将老夫人引至素平院,死人不能复生,更不能说话,何况,还有一位活生生的人证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章婉仪心里不免得意,魏施玉心心念念救回来的女子,就落得个这么荒唐的下场。

    她说过,能陪在他身边的,助他笑到最后的,只能是她。

    凤眸含笑、眼角飞扬,章婉仪端起桌案上的江南玉春茶,浅润朱唇。

    “既会纵火之术,那就该有学火之书,其余的,你看着准备吧,老夫人那边,我自会周旋。”

    “不过,还有思故居那边。”章婉仪做事思虑周全,心里了然,虽然魏施玉人远在长垣、领军奋战,但府里大概率还是会有眼线。

    正此时,门外传来轻敲声。

    “夫人,前院送来纸信,说是从疆北快马送过来的。”

    屋内两人飞快交换眼神,章婉仪轻理仪容,珠姀待章婉仪端坐好,才缓缓双手开门。

    是魏施玉手下较为亲近的近侍,身轻高大,冷面玉脸,但是此时对着珠姀,脸上还是挂上了较为和善的微笑。

    珠姀也回以一笑,准备接过纸信就此关门。

    “照渠那边最近可有消息?”

    章婉仪听是前院来的,还是忍不住出声,珠姀很快的侧过身子,让近侍进来。

    “回夫人,三爷一切都好,前方战事暂且平稳,请夫人放宽心。纸信在此,三爷虽身在前线,心里却还是时刻念着夫人的。”

    “夜深前来,你倒也辛苦,珠姀,送一送寒真。”

    等珠姀回来,见章婉仪对着那封信,依然没有打开。

    “夫人,拆信啊,三爷千里迢迢寄给你的呢。”

    章婉仪却叹气,心里拿不准。

    上京所有人都知道,她章婉仪违背族愿,尊贵的太子妃她不当,却一厢情愿嫁给魏施玉。

    从始至终,都是她爱他更多。

    起初,章婉仪倒也能受得住他时时刻刻把握着的距离分寸,想着时日一长,或许他能看到她的好。

    直到有一日,她亲眼看着他的丈夫从外面带回一受伤女子。

    章婉仪永远记得,那是她认识魏施玉七年,头一次在魏施玉的脸上见到如此神色。

    长眉紧蹙,眼带杀意,明明自身铠甲上已满是血迹,却还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

    那一刻,章婉仪的心没来由地发慌,直到后面他亲自拉下姿态来求她,想要父亲的御赐赏物来为那个女子熬药,章婉仪心如山倒。

    在那之前,章婉仪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让魏施玉低头的。

    心痛难当,却也还是去求父亲成全他救人之愿。

    算起来魏施玉征战半年有余,期间她日日倾盼,可他却从未给她送过只纸半字。

    也许是近乡情怯之感,此刻书信真到了眼前,她又不敢打开了。

    珠姀无奈的看一眼自己从小就照顾的姑娘,此刻的她不像人前那般端坐,而是小姑娘般将脸靠在手背上,整个人半躺在案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忐忑与落寞。

    “他会对我说什么呢。”

    “姑娘拆开不就知道了。”

    窗外月光透窗洒进,章婉仪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纸,纸上的字她一眼就认得,是魏施玉亲笔。

    “昭意,安否,战已平,将归。”

    一时之间,好似春风带着阳光暖意吹进西厢房,清新畅意,温润人心。

    女子手持信纸,高兴地跳起来,“珠姀,他牵挂我,而且马上就要回来了。”

    转头,好似她打了胜仗一般,高门贵女的上风姿态尽显。

    “快,去好生准备妥当,我这就去老夫人的院子里求情,今日果真是除掉素平院的大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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