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忙,我也不愿麻烦他们。”徐氏略显无措地抚一抚鬓角的鹤发。
“姐姐你也真是,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不麻烦。”
怀柔走到徐氏身侧坐下,挽着徐氏的手臂嗔道:“大伯母,怀柔也喜欢听说书,正愁找不到人一起呢。”
徐氏莞尔一笑,摸摸怀柔的头发,“柔姐儿将来是要找如意郎君的,伯母可不敢插足。”徐氏掩嘴笑着。
话音一出,怀柔便红了脸,忙低下头回:“我还没想那么远……我现在就只想随军打仗,将那些虏骑都赶走,赶得越远越好……”怀柔握紧拳头。
一只宽长的手包裹住怀柔的拳头,怀柔仰头去看,“绥与。”
“三姐虽为女儿身,志向却不逊男子。绥与最是敬重三姐。”
“哎呀,还是咱们绥与最会说话。”怀柔笑着揉揉靖安的头,靖安俯下身任怀柔摸头。
趁着几位女眷闲谈的时间,靖安送陆驺回了房。晚膳过后,靖安先后送陆沆、陆凇回房,陆凇喝得酩酊大醉,人一着榻,呼噜声就在房里响起。
靖安走出房,笑着遣退嬷嬷和侍女,对徐氏说:“今晚要委屈阿娘睡偏房了。”
靖安从徐氏身边走过,“我这就去给阿娘铺床。”
“不用,铺床这事唤嬷嬷去做就好。”
靖安见徐氏拉着自己的手,便料想徐氏有事要同他说,只是不方便在屋里讲。靖安便拉着徐氏走到别院中。
“阿娘要同儿说什么?”靖安微微曲颈,轻声问。
“你近日可有时间?”徐氏谨慎地问,生怕给靖安添麻烦。
刚才在凉亭里,靖安虽陪在陆驺身边,但也听见了徐氏几人的谈话。他猜想到徐氏想说的话,也有愧于自己平日里无暇陪同徐氏。即便有原定的安排,靖安也不想让徐氏的期望落空。
“近日空闲,阿娘想去何处玩?”
徐氏听了,果然眉开眼笑,也终于袒露自己的心声:“我想去月下酿听人说书。”
徐氏握住靖安的手,“顺便给你引见孟将军的千金,名唤雪韵。”
靖安抬颔回想着说:“我记得,儿时孟小娘子来陆府玩,要去摘树上结的桃子,还差些掉进池塘里。幸好大哥接住了她,不然孟将军定要责怪阿爹。”
“原来你还记着。”徐氏难掩惊喜,握着靖安的手更紧了几分。
靖安微笑颔首。
徐氏心头欢喜,一时忘了要说什么,顿一顿,声音切道:“为娘突然想起来,衣服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这可怎么办?”
“此事不用阿娘烦心,近日,儿定会抽空去御绣坊置办一套。”
徐氏紧皱的眉宇舒展开,“也好。”目光扫过靖安高挺的身姿,“咱们绥与高高瘦瘦的,模样又俊秀,穿什么都好看,就你自己去选吧。”
“好。”温柔的声音留在月色里。
御绣坊位于临安城最繁华的地段,因其做工精细,布料上乘,朝中亦有不少达官贵人都在其中置办衣服,故而名声大噪。
好在这一日御绣坊的人少,靖安平日穿衣也不喜高调,特意选了一套素雅的杏色回纹圆领袍,仅一支乳白玉簪高束发髻,便凭卓然的文人风骨引来街上众人的欣赏之目。
“这是谁家的郎君?”
“这身形,这脸模,该是个书生。”
“也不知是秀才,还是状元。”女子笑着打趣。
嘈杂的人声中,突然冒出一句清丽的声音:“他是探花郎。”
“原来是探花郎,怪不得呢。”
靖安闻声望去,人群中走出熟悉的身影,正要行礼,却被那人按住手臂,“陆官人今日不上朝,怎么还跑出来玩?回去该让爹爹批斗你一番。”
赵金赛皱了下鼻,故意这样说。
“帝……”
赵金赛抬手在嘴边比了个嘘,“在外唤我赵小娘子。”
靖安忙改口:“是,赵小娘子。”
赵金赛负手往前走,回眸瞥一眼,“说。”
“赵小娘子要往何处去?”
“陆官人要往何处去?”
“城西,月下酿。”
赵金赛勾起唇角,“那正好。”
“赵老爷可知赵小娘子出府一事?”
“本……我出府需要同谁讲?”赵金赛抬起颔,不屑一顾。
“在下只是想提醒一句,赵小娘子不会武功,出府如遇危险,赵老爷是会担心的。”
赵金赛的眼尾漾着笑,心下了然陆靖安的心思,他是有意打发她离开。可她偏不想遂他愿。
“我改主意了。”赵金赛驻足,转身仰视靖安。
“我要你陪我吃喝玩乐。”
靖安微怔,随即严肃地婉拒道:“在下与人有约在先,恕在下不能应从。”
面朝艳阳,赵金赛蹙起眉,金辉在眉宇间流转,“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声音带着暗暗的压迫。
“改日在下定登门谢罪。”陆靖安作了个揖,拂袖离去。
未及晌午,月下酿门口便已围聚了一群人,人声鼎沸,却也能从中听得今日有位仪表非凡的郎君在此。
“借过一下,诸位移个步嘞!”将军府的小厮在前头艰难开路,两名女眷戴着白纱斗笠紧随其后。
人群向两边散开,穿过前阁楼的门,能看见隔在两座阁楼中间的小花园,花园中央种着一棵繁茂的榕树。冬能聚暖,夏能避暑。
阳光跃进枝叶的间隙,落在那人的脸上。那人仰头闭眼,负手立在榕树下,迎着徐徐清风,那人不禁扬起唇角。
孟含韵拨开斗笠上的白纱,缓步走向那人,怔怔地注视那人的脸。
孟含韵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郎君……”
“孟小娘子。”那人先一步认出她来,孟含韵喜不自胜,又朝那人走近几步。
终于,二人相距不过五步。
孟含韵莞尔行礼:“小女雪韵见过陆郎君。”
靖安向她走近两步,轻声问:“不知孟小娘子唤的是陆家的哪位郎君?”
孟含韵一怔,“郎君难道不是陆家的……大郎君,陆靖文?”
靖安笑着摇摇头,“在下家中行四,名靖安。”
“韵姐儿,怎么,这就和陆小郎君聊上了?”说话的是孟娘子,凤目瞧了眼靖安。
“晚生靖安见过孟娘子。”靖安作揖道。
“靖安真是长大了,我方才差些将你认成靖文。”孟娘子笑笑说,又侧头看向孟含韵。
孟含韵抬手将白纱拢紧,看不见她的脸,但靖安隐隐能察觉到她的失望。
“晚生怀柔见过孟娘子。”怀柔对孟娘子作了个揖,又笑着去瞧孟含韵。
徐氏和任氏走来,与孟娘子寒暄了句,几人便往后阁楼的二楼去。
二楼靠窗的一间屋,能正正好地看见小花园中的榕树,榕树下摆着的是说书人的小摊。
临安城中,无人不晓这月下酿从前开在邵周,而后因新店主在邵周无亲无故,索性搬来临安重新开始。万事开头难,却没成想,他所说的远古神话在临安竟也如此受欢迎。久而久之,慕名来听他说书的人都快要踏破月下酿的门槛。
“……据说这里的门槛修缮了上百次。”客人们陆续入座。
坐在榕树下的说书人拍板开嗓:“鄙人谈子恩,漂泊在外说书人一个,若是说得不好,还请各位多多包涵。今日咱们继续接着上回讲,上回说到这位白裘白大少爷在大街上碰见了转世投胎的白狐,这一世的白狐在月下仙人的帮助下逐渐恢复以前的记忆……”
“这一回咱们就来讲讲,白狐是如何变成凡人,和白裘长相厮守的故事。”
“为何白狐要变成凡人呢?拥有无边的法术不是很好吗?”一人不解地问。
谈子恩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回:“凡人的寿命有限,狐妖就不一样了,短则几百年,长则上千上万年。你想想,若你是白狐,你能忍受千万年的寂寞吗?你能接受千万年都不能和白裘在一起吗?你能有面对千万年都要在人间苦苦寻找白裘的转世,然后再重新认识他的勇气吗?”
“我可以啊。”一个吃着糖葫芦的女娃娃插了句嘴。
谈子恩眯眼笑笑,“可白狐做不到。白狐已经活了上千年,白裘是她千年来遇见的第一个想要长相厮守的人。即便日后再遇见白裘的转世,可在白狐眼中,那些都不是白裘。占据她心底的白裘就只有今生的那一位白裘。她想和白裘从青丝如墨走到白雪满发,子孙满堂,所以她和白裘做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
话音刚落,坐在角落的诸娘子便纷纷捂着脸啜泣起来。
“这也太感人了吧呜呜呜……”
陆靖安回过神来,看向母亲徐氏,注意到徐氏的眼尾缀着水色,又见其余的女眷仍沉浸在话本里,神情恹恹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该替他们感到高兴。”靖安的一句话牵回女眷们的思绪。
“靖安说的是。”孟娘子拭去眼尾的水,展笑饮茶。
“不过是话本里的故事,听听就罢了。”孟含韵侧眸望向窗外的榕树叶,树枝上停着一只喜鹊。
孟娘子抚住雪韵的手说:“此言差矣,话本里的故事真假参半,却也是叫我们珍惜眼前人。”凤目往靖安这里瞥了眼。
孟含韵转头看向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