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官人说，官家前段时日擢升靖安为侍御史，想必靖安平日里忙于公务，鲜少出来游玩吧。”孟娘子带着欣赏的目光投向靖安。
靖安认真回：“晚生身居要职，不敢有丝毫懈怠。游玩不急于一时，待家国安定，亦可以畅游天下。”
孟娘子满意颔首，为他们二人牵起了线：“我们韵姐儿在家总是闲来无事，靖安日后若空闲，可以约韵姐儿出来听听书，喝喝茶。”
“阿娘。”孟含韵拉了拉孟娘子的衣袖。
“韵姐儿在家可不像现在这样。”孟娘子笑着打趣。
靖安拂袖为孟娘子添茶，“孟娘子可听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话本？一场阴差阳错，害得一对佳人才子双双殒命。本该天赐良缘，却生死相隔。”
孟娘子面露感伤，“若是梁山伯能及时向英台提亲，也不会让马文才抢占了先机。”
“可晚生却觉得，是祝老爷逼婚在前。”靖安一言勾起孟娘子的讶然，“若非祝老爷不顾英台意愿，将她许配给马文才，祝英台或能等来梁山伯的提亲。”
靖安为桌上女眷一一添茶，唯独遗漏孟含韵的茶杯，转头看向楼下的花园。
“孟小娘子，其实在下今日来是想为你引见一个人。”
孟含韵顺着靖安的目光往楼下看去，惊怔而喜，随即提裙跑下楼。不顾身后孟娘子的呼唤，孟含韵奔向榕树下的人。
乌黑的眸中闪着泪光，孟含韵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人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靖文……哥哥。”
陆靖文含笑作揖：“含韵妹妹妆安。”
孟含韵忙回礼，难掩欣喜的同时却又冷静细想，问靖文：“不过靖文哥哥是怎么知道……”
陆靖文抬头看向二楼窗边的靖安，二人会心一笑，“是绥与的安排。”
孟含韵转头看向靖安，恍然明白刚才靖安为何突然提及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孟含韵将此事告知靖文，靖文思忖着道：“祝英台离开书院前，尚且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了梁山伯，梁山伯领悟虽晚，却也知晓二人心意相通。”
靖文的话像在暗示孟含韵。
不及孟含韵回应，陆靖文先一步说：“含韵，陆府的桃树已经结了花苞，再过不久，便能看见满树桃花，等到结出桃子，我们还能像儿时那般爬树摘果。”
靖文终于说出自己的心声。
靖文的话勾起了孟含韵儿时的回忆。
孟含韵含羞低头，抚弄着腰间的香囊，“那便这样说定了。”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的绣花图案。
花园里的这一幕被孟娘子尽收眼底，孟娘子落座，若有所思地看向靖安。
“原来你早已知晓……所以你是想借梁祝的故事提醒我，叫我莫要阻挠他们。”
“不瞒孟娘子，晚生每每听到梁祝的话本时，心中总感遗憾。正如孟娘子所言，话本里的故事真假参半，却也是叫我们珍惜眼前人。若能及时弥补遗憾，这世间便能少一对怨偶孤侣。”靖安微微弯起眼。
孟娘子端着茶杯，俯眼看着杯中茶色显毫，沉思良久，方抬眸看向徐氏：“大娘子教导有方，妾身往后该向大娘子请教一二。”
徐氏温婉道：“孟娘子言重了。临安城中谁人不知，武将孟家出了位惊才绝艳的女公子。女公子的词风受徽国公影响，融合理学思想，又何尝不是孟娘子教导有方？”
任氏抚住孟娘子和徐氏的手，笑笑说：“二位姐姐，既如此，我们往后便约着出来玩吧。仲春可以南湖泛舟，蹴鞠斗茶，孟夏可以尝梅观橘，解粽摘瓜，季夏纳凉赏荷，食桃酌酒，孟秋观云剥枣……”
窗外吹来微凉的春风，带进几片白玉兰花瓣，落在窗沿上，淡淡的玉兰花香随风飘散。
此后半年，孟陆两家结为姻亲。
是日早朝，赵昀向群臣问询。
“自灭金告捷后，朕欲收复河南故地，其中便包括汴京和洛阳，诸位有何谏言？”
“陛下三思，自抗金以来，我朝国力亏空，眼下该以安定民生为先。”率先谏言的人是参知政事，真德秀。
礼部尚书魏了翁随即附议：“微臣理解陛下救民心切，但我们应以十足的把握发兵，否则最后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陛下切不可图一时小胜，而不顾长久大计。”
“陛下，微臣附议。”左相吴潜站出后，不少文臣纷纷附议。
右相郑清之俯身道：“陛下爱民如子之心，臣感同身受。臣以为每拖一日，失地百姓便多一日苦难。鞑靼人凶残暴戾，我南宋百姓在他们手中怕是度日如年……每夜就寝，臣闭眼便是满目疮痍。微臣实在不敢想象百姓之苦。”
郑清之言辞恳切，目中含泪，赵昀不禁有所触动。
“其余人呢？”
“臣等附议右相之言。”
赵昀望向在群臣中沉默的靖安，“侍御史，你怎么看？”
陆靖安微顿了下，俯身回：“陛下心中早有定夺，但也愿意倾听朝臣之见，臣深感隆恩。正因如此，臣更应为民请命。”
陆靖安拂袍跪地，“微臣斗胆，请陛下思而再思，谋定后动，再议收复河南一事。”
赵昀拍案而起，愠目投向伏地的靖安，握紧袖袍下的手，阔步走出垂拱殿。
太监高声：“散朝——”
群臣绕过伏地的靖安，陆续离去。
太监扶起靖安，“侍御史快请起。”靖安拂袍起身。
“侍御史已经揣摩到圣意，为何还要出言惹怒官家？总不好仗着官家看重侍御史，便如此这般。”
陆靖安低头不语。
太监轻叹口气，从旁走过，“往后可莫要再像今日这般忤逆官家了。”
“多谢董内侍提醒。”
是夜，靖安回到陆府，便看见候在门口的怀柔。怀柔在石阶上来回踱步，靖安忽感不妙，忙上前。
“三姐。”
陆怀柔闻言迎去，“绥与，你可算回来了。”
靖安随怀柔入府。
“阿爹和大哥他们呢？”
“我要与你说的便是这个。白日里，官家召大伯他们进宫去，孟将军也去了，怕是要召开军事密议。”怀柔顿了顿，“大伯猜想是又要开战了。”
怀柔拉着靖安的袖袍，“绥与，你可知道官家此举是为何？”
靖安忽然停下脚步，蹙眉道：“官家意欲收复河南故地。”
“这前脚刚灭金，后脚便要收复失地，军力开支如何受得起，官家也真是……”怀柔情急道。
靖安下意识掩住怀柔的嘴，“三姐慎言。”目光瞥了眼身后，靖安带怀柔走进廊亭。
“绥与，官家可有表态？”怀柔低声问。
靖安无奈颔首，“官家早有定夺。今日左相党据理力争，还是无果。”
怀柔转身，双手抚住漆红亭栏，“官家心系远处的民生疾苦，却不闻眼前的民生何艰。”
“三姐不必忧心，阿爹他们一定和我们是同样的立场。不如先等他们回来再议。”靖安拍了拍怀柔的肩膀，安抚道。
怀柔紧蹙着眉，再抬眸看向远处时，嘴角扬起，“说曹操曹操到。”
靖安顺着望去，眉宇间稍稍舒展，却散不开眸底的忧虑。
“阿爹，大哥。”怀柔和靖安迎上前。
陆凇解下佩刀扔给随从，怒道：“灭金不久，官家便要发兵收复失地，还问我们谁愿意领兵前往，简直欺人太甚！”
“大伯，那孟将军答应了吗？”怀柔追问。
陆凇长叹一声，驻足对怀柔说：“我气的就是这个啊。孟珙反对是反对，但最终还是同意带军前去。”
靖文道：“孟将军言，他收复失地是为民，并非是为君。”
“为民……我们陆家打仗就不是为民吗！我看，你现在不是陆家人，而是孟家的好女婿。”斥完靖文，陆凇转头回房。
“大哥，你怎能这样说？”怀柔忿忿言罢，便回房去。
靖文看了眼靖安，“绥与，我方才……”
“绥与明白。”
靖安侧头迎着簌簌夜风，“绥与也曾陷入同样的纠结。收复故地，是为民。休养生息，亦是。两者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却又同等重要。既如此，倒不如助孟将军打赢此战，收复失地。”
靖文颔首，“绥与能有此等真知灼见，为兄心甚慰。”
靖文抚住靖安的肩膀，“早些休息，明日我来与阿爹说。”
靖安颔首，正要登阶回房，忽而转身道：“大哥，你就别去了。”
靖文笑着点点头，靖安又严肃道：“我的意思是，别去战场。”
肉眼可见，靖文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嘴角含着一抹苦涩。
“怎么了？”
目光掠过院中的桃树，回到靖文的脸上，“无妨，大哥早点休息。”靖安转身。
“绥与。”靖文喊住靖安，“你还记得老师曾经问我们是先有国，还是先有家的问题吗。老师说，国不定，家难安；家不齐，无以为国。”
靖文走到靖安身边，“鞑靼不灭，何以为家。绥与，我不能只顾自己的妻，别人的妻也是妻，别人的家也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