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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了思考。
艾尔海森的叙述倒是清晰,兴许这段话已经在心中反复预演过。
无论逻辑性还是通俗性,都能第一时间理解透彻。
原来是因为这个真相在忐忑不安……
对比此前看似亲密无间实则从未与我交流过意见的他,显然现在的关系更加亲近。
如果将这趟旅程比作一本书,每一个故事情节算作一卷。那么前几卷的他,对我的态度其实相当一致:怀疑。
卷一卷二时:怀疑系统的动机与指示者,怀疑我的知情权与配合度,怀疑我是否言行不一。
卷三在观望,等待阴谋者自己浮出水面,依旧在怀疑我的立场。
最矛盾的一点在于:他的怀疑与他的信任进度一致。
——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默认被我掌握脉搏,在不可动摇的生理数据面前,展露信任与我。
——可同样的,他在沙漠交换身份时从未与我协商。
直到我再度睁开双眼,事态落幕,他的生活回归平静。这份长久持续的,由怀疑强行拉扯开的内心社交距离才出现动摇。
物理上的社交距离倒是因配合恋人的身份几度紧密至半米。
最大的证据便是,他竟然愿意接受我的礼物。
被退回才是预料之内的事情。他不喜欢也不会接受这等同于人情世故重量的礼物,即使工具性与实用性足够满足他的知识需求。
可他偏偏退回再接收,转了一圈后又将其收下,像极了……情趣?
不,想岔了,这分明是正常的公私切割。
艾尔海森在我思考时保持的沉默里逐渐放松下来,甚至去倒了杯清茶端放在桌面。
我的视线从茶杯上收回,看杯盏的纹样还是和艾尔海森经过瓷器铺时挑选的那套白瓷。作为学者,他对咖啡因的需求本应大于茶多酚。
——璃月之行反倒让他对茶叶有了兴致。
“你说……回文。那,你此刻的忐忑,是不是对应了我当初的坦白?”他在我身边坐下,我才继续先前停滞的话题,记忆清晰的复述曾经的对话: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真诚。】”
“【说明你足够了解,大多情况下,沉默并不能改变事情的现状。直接的交换信息,会让事情变得更具效率。】”
“艾尔海森。这算不算是回旋镖呢?”
我冲他微笑,有种扳回一局的快乐。
“所以……【这很好。值得赞赏。】”我歪着脑袋,远比此前从容地伸出手掌。“认识的礼仪?”
艾尔海森哑然失笑,覆上掌心:“认识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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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个美好的处理结局,我却在啜茗时,有微弱的灵感闪烁:
他究竟是为求得心安,提前修复可能出现的友情裂痕……还是,为了试探,获得我默认的“可以更近一步”的资格?
什么……更近一步?
他连力量都已物归原主,我还有什么可觊觎的?
见着杯中茶汤热气氤氲,我将这份莫名其妙的想法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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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躺在病床上,放任助手吃掉探望者送来的水果。
“所以……(咬苹果的脆响)(咽下后才出声)那个据点是中转处,负责交易孩童?酒会上的大人物是来挑选的?”
“显而易见。”
侦探阅览手中的终端,在无数信息海中畅游,偶尔才分神回复。
“为什么是孩童,而不是成长后更具备优秀外形的成年人?”助手没有义愤填膺,没有过激的情绪。倒不是道德水平低下造成的素质缺失,只是基于客观事实发问。
“就欣赏美貌而言,成年人的外形更为固定,不会长歪、轮廓变形。”
“在你情我愿方面,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更能达成共识。”
“即便是指进出口径的长宽深,成年人也会更方便实施。”
“孩童脆弱,认知不全、三观不定、心性不稳,缺乏安全感后要么大吵大闹,要么畏缩恐惧。”
“……只会减弱兴致吧?”
“呵。你很有常识。”侦探抬眼看她,助手捧着苹果咀嚼,正在期待回答。
“遗憾的是,你没有根劣性的常识。你说的基本都是他们眼中,孩童的优点。”
“脆弱?那更好,那才惹人怜爱。玩一次就会损毁的玩具,拥有者才会有意识的收敛自己,才会更加小心翼翼的去玩弄、欺负。”
“对自己的约束与克制,这是这群素来肆无忌惮的人没有感受过的。”
“他们是在享受自我限定的规则。而这个规则,随心而定,全赖他们自己的意愿。即,形同虚设。”
“束缚的规则与实际行动更能激发背德感。”
“认知不全、三观不定、心性不稳……这才好塑造,调教成他们想要的性格。单纯的乖巧听话与暴躁却不得不低头、畏缩但逼迫着服从、违反社会伦理而毫不自知……相比较而言,哪个更有趣?”
“……字多的更有趣。”
助手显然只是在玩梗,但回答正确。
“这就是答案。”侦探没有扩展话题的意愿,总结后便陷入沉默。
直到助手开口问询:“那……如果有人主动把孩童时期的自己交给另一个人看护,这是不是代表了全部的信任?”
“信任?是试探。”侦探扯开嘴角,为这假设性的命题而嘲讽。
“未来的他已经固定,过去的自己怎么会被更改。这是【祖父悖论】。”
“在这个前提下,如果这个人依旧这么行动,只能说……他所图谋的是看护者本身。而不是看护者的品格。”
“你应该知晓一件事:人总是怜弱的。这份脆弱感引起的怜爱、关怀、不自觉的爱护……正是行动者所需的。”
“如果行动者本身能力足够强大,那么幼时的弱小与现在的强大形成反差……等同于……”
“我知道,等同于勾引。”
助手吃完了苹果,拿起湿巾擦擦手,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足以沉默侦探的话。
直白的家伙。
侦探放下手中的终端,一时之间竟无法进行正常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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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说明,你不要自我代入啊。”
作者磨磨蹭蹭的点开草稿页面,一边缩着脑袋趴在桌上,一边偷看编辑的神色。
“自我代入?我还不至于这么……”编辑扫视几眼,陷入了可疑的沉默。随后他手中的薄册拍在作者的面颊上,不轻不重,恰好能让作者回归现实:
“怎么,上次发烧要你跑腿送药,你很不满意?”
“是我没给你报销药物费,还是没有报销跑腿费?你偷偷把奶茶钱塞进报销里,我都默认了。”
作者从臂弯里抬起头:
“什么叫偷偷,我买的两杯奶茶,当着你的面喝的。”
“是啊,两杯冷饮,半点没有给我留?”
编辑冷笑,一边滚动滑轮,将今日的草稿阅览完全。
“我不是烧了开水给你嘛!病人怎么能碰冷饮呢!”
作者理直气壮的坐起身反驳。
“……【力量物归原主】”编辑强行转移话题:
“倒是符合‘艾尔海森’的性格。只将力量看做实现目的的工具,没有觊觎,也没有不必要的贪婪。”
“那当然……不过是打算更详细的描述这一段的。”
“把这件放弃的事情、对话写得更清楚一些,而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过怎么想,这件事也不可能成为大肆张扬的噱头,他也不会夸耀自己放弃了多么可贵的东西。”
“两个角色虽然都是淡泊名利,克制或者欲望淡薄的人。但是还是有差别的。”
作者转着笔,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语言:
“主角是有些悲观性的,认为自己把握不好这些钱财权色,拥有了也不能发挥到社会上的实处。而且拥有了也会担心被腐蚀心性。一直警惕还不如一开始就不需要。”
“而‘艾尔海森’,他把那些当做平静生活的一部分工具。拥有足够的量能够正常的生活即可。过多过少,都会导致生活质量出现波动。”
“相似又不同的人。……倒是没想到你能写出来两个人的差异性。”
“哎?你夸我了?”作者惊奇的抬头看他。
“实话实说。”编辑直起身,将挂在臂弯的风衣抖开。“今天的任务结束了。”
“……下班。你打算吃什么?”
“你难道要请我吃饭?”
作者敏锐地嗅到了快乐白嫖的味道。
“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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