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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发少女单手托腮，盯着店家手中的两款布料陷入了思考。

    艾尔海森好整以暇地在旁观测，他的目光在布匹款式上一掠而过。就他对少女的喜好印象推测，她会选择简约却暗藏纹样的浅色调。

    她是个容易读懂的人。

    瞳孔收缩的速度、注意力停留物件的时长、面部肌肉的细微走向……

    这些都能成为判断的信息依据。

    因论派的理论知识在人类、社会的方面向来研究颇深。

    艾尔海森在研读时，总会不自觉地拿少女作为案例，正如此刻。

    近些时日，向她借阅因论派典籍的次数逐渐扩大。虽然少女会以他对知识面爱好广泛为由、不去多问，艾尔海森却自有几分僵硬的尴尬。

    ——好在他惯常先思而后动，举止的半秒迟缓没有被她察觉。

    想要从阅读面更为相近、接触的信息更为相同、想法更加契合……这些没有言明却足够自知的念头化作行动，让他研读书籍的方向从圆转为半角，主攻因论派。

    旁人却以为他对工作上心，想要深入浅出的解析须弥社会本身，送来了不少相关资料。

    那份微妙的、想让她察觉又隐约不乐意的矛盾心理，艾尔海森只能独自放在心中回味、品鉴。

    真要以此作为心理学案例与她展开解构分析，无论她是否反应过来，艾尔海森都有一种难以承受、难以招架的隐秘暴露在阳光下的羞耻感。

    这种感受对他来说，有些少见、甚至新奇。

    一旦想象她觉察后的反应，艾尔海森便久违的想要埋头阅读，强制将思绪与注意力挪移到书籍之中。

    少女最终选择了简约的浅色款。

    艾尔海森凝视的目光多停留了半秒，隐约的喜悦从这小小的成功推测中滋生。

    他从未如此轻易地、被一个无关紧要的选择动摇情绪的倾向。

    ·

    正值午时，细雨刚过。

    清凉的风顺着道路绵延，擦着面颊而过。须弥最不缺的便是植物，浓叶稠密，树荫沁凉。

    阳光被叶片切割，细碎、不规律的倒影在少女前行的面容上，睫毛沾着金粉色，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清浅了色调。像是刻意调整了角度、保持美感的精细画作。

    ——光的散射效应。

    记忆尤深的，依旧是当初在天臂池递来手掌时的模样。

    眼眸微蹙，唇角紧抿，即便保持着冷漠的态度、也不能掩盖她本身在为一个数据体（无明确社会身份、无明显个体意识且性格难相处、言语尖锐，并不相熟的陌生人）担忧的事实。

    月光照耀着湖面，荧蓝的波光却停驻在她垂眸的视线里。她在看他，他又何尝不是？

    艾尔海森在那时已有感触：她很适合水。

    另……她太容易信任他人了。

    改革的巨大变动引发的后续影响颇多，艾尔海森看到的比她更加全面。

    裁撤人员、精简课题的申报、提高研究资金申请的标准……加之通讯塔的设立，隐患不少，暗地里联系起来意图反对的学者同样众多。毕竟触动了利益。

    风雨欲来，近几日陪同她出门采购的次数过于频繁，已经被不少人盯梢、记录在案。

    但这样才方便钓鱼……

    ……要先和她商量、或是说，告知。

    避免袭击波及到她，她却对他人袭击的目的一无所知。

    艾尔海森顺手递给身旁的少女一杯果饮，食指有意无意的擦过指缝，最终十指相扣。

    她偏低的体温让他恍惚中联想了意象：像在触碰路边盛开的花草茎叶，柔软又具生机。

    手部的接触往往是平日里最普通、稀疏平常的，正如交接物品、拉扯、援助、搀扶……

    但又是最为暴露生理数据的：指尖的神经数量密集且丰富，连通感官中枢；掌心的纹路在神神叨叨的术士眼中代表着人的命运；腕部的血管能间接探寻健康状况……

    同样的，手部是人执行精细运动的关键，学者执笔的惯用辅助。

    她的面容在一个呼吸内凝固、保持静止，眼眸习惯性的垂下，掩饰内心的波澜。

    手指指节微曲，指侧擦过艾尔海森的指间缝隙，随后牢牢固定。

    ——看来她明白了。

    ——这是回答。

    少女先前保持着的恬静表情未变（有些刻意），抬眼回望艾尔海森时，却因明晃晃的冷漠尚未消逝、令他心间微颤。

    兴许是少女过早地将艾尔海森划分进自己的圈子，他很少有机会看到少女表露冷漠与敌意的模样。

    人便是这样，越是少见，就越是好奇、渴望，甚至为此反复记忆、描摹。

    “海，海瑟姆……”

    她还是头一次这么亲密的呼唤艾尔海森，言语结巴断续的同时、红晕浮起连至耳根。少女含羞带怯的模样自然，不会引起盯梢者的异样。

    毕竟她是真的不擅长亲近他人，连言语中称谓的更替都需要自我适应得多深呼吸几口气。

    “去……去人更少一点的地方休息吧？”

    情侣相携去过二人世界很正常，很多时候，一些隐私便会在伴侣的陪同中以闲聊的方式交换、吐露。

    这值得盯梢者冒险跟随。

    艾尔海森没有错过少女摆脱羞怯后，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

    看来她有了想法，那么他自然会配合。

    “好，就去圣树气根下的浮岛，那里不会有人。”

    ·

    须弥的圣树、这棵承载了整座须弥城的古树，其气根生长蔓延、常年留驻在天臂池水中，流逝的湖水蜿蜒绕开，沉淀下的泥沙在漫长岁月里汇聚成岛。

    艾尔海森对这里并不陌生，少女亦然。

    那是他们当初在酒馆分别后再次相遇的地点，也是让艾尔海森升起好奇、与她同行，开始探索神明禁忌知识的起点。

    她没有因这份回忆多思，仅是简单扫视一眼，指着靠近湖面的临近点位，说：

    “那里是下风向。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对话。”

    “海瑟姆……我们去那里多坐坐……”

    她拉着艾尔海森前进，步伐轻快，像是踩着风。

    一步，两步……

    树干、植株、浓密的垂叶都在这一刻保持了静止，不再为风的吹拂而摇曳，发出沙沙声。云似乎也停滞了飘动，湖水止歇，远处的瀑布不再哗哗作响。

    不知从何而来、细如蛛丝的透明丝线悄无声息的将屏息着、控制呼吸的暗匿者捆缚。

    干脆、利索、不顾挣扎的抛出弧线！

    他狠狠摔在地面，落点正是少女此前所指的好位置。

    ——他摔的地点与时机正好。

    ——少女步伐轻快，踩着风，前倾半抬的长靴落下时，也恰好踩在了暗匿者的胸口。看似轻柔，实则力道深重。

    且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她踩在胸骨柄上，人体的运动支点之一。

    让他无处着力，起身不能、翻身不得。

    “这个位置，很好……是下风向呢。”

    少女从艾尔海森手中接过武器，擦着腋下与肋骨的交接线直插地面，与人形成夹角。暗匿者想要逃跑，总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而这多出的时间，能被少女轻易利用，彻底压制他逃跑的机会。

    像是猫抓老鼠时，总会留一线逃跑的机会。

    ——可老鼠总是跑不出猫的狩猎范围的。

    正午的阳光落在少女的身后，使前方的面容与身形一并陷入阴暗的色调内。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泛着波光，居高临下俯视时像是满溢而出的、黄金熔融化作的浓浆。

    ——啊，多么贴合沙漠……像是赤王宫殿深处才能存在的华贵藏品。

    ——傲慢、冷酷，有着黄金时代独有的糜艳、残忍。

    “您……！”

    “哪怕是遵从于赤王的镇灵大人，也甘愿为须弥的草神，他们的贤者效力吗？！”

    暗匿者激动地在少女脚下扭动身形，却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离她更近一步。

    “哈？”

    少女发出短促的疑惑，但更多的是保持着压制的状态。

    她一脚踢晕，见他面罩被踢歪、松散，便略微弯腰，粗浅的打量了一眼。

    “赤王子民。不是作假的抹上变色的肤质伪装。”

    “常年被风沙影响的面容细节，不是雨林人能轻易伪装出来的。”

    “不意外。”艾尔海森沉默的打量暗匿者，他面颊上的长靴印记如此醒目：

    “看来不需要我多解释了？”

    “嗯。是通讯塔的设立计划吧？赤王沙漠里遗迹众多，设立后、学者的研究与踪迹都能更快地得到信息回传。即便出现了意外，也能及时调遣救援。”

    “但总会有固执的家伙，认为这会影响到赤王遗迹本身……”

    “或是认为草神干涉的手伸得太快了。”

    “不去了解事实，被言语挑拨几句，就开始了行动。”

    “拿来试探的先锋而已。”艾尔海森的视线没有从暗匿者的身上移开。

    少女拔出武器返还，对他古怪的长久凝视感到不解，视线跟着在暗匿者身上打转：

    “怎么？有细节疏漏了？”

    “……”

    艾尔海森移开视线的速度规律到有些刻意：“不。只是觉得有些麻烦。”

    少女看来的目光保留一定的怀疑之色，但没有多问：

    “又是镇灵。难道我和这个种族有一定的相似性？”

    “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