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话又多又急,纪胧明一时反应不过来,然面前的女孩却越说越激动,情绪愈发崩溃。
“求求你一定要告诉王妃娘娘啊!是我对不起她的父母亲。”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们?”
纪胧明的心早已提了起来,便也顾不了太多急急问道。
“他们为了救我,中了不知何人的埋伏,所有人都乱作一团了,还有很多人死了,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啊!你们都住手啊!啊!火!好大的火啊!通儿!我的通儿!你们不要烧他我求求你们了啊!郁郞啊!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没有遇到恶人,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不是邪祟啊!”
惊鸿的尖叫声撕破天际,一阵阵钻入众人耳里就如毒蛇般痛彻心扉。
“他把你怎么了?鸿儿别怕,别怕。”
扈父抱着孩子,仍俯下身子来满脸焦急地问着,眼眶亦溢满了泪水。
纪胧明依稀记得在扮安稳庄时自己救惊鸿的场面,那时她周身并无甚么亲近之人,或者说没有人护她与孩子。
这郁郞,不是懦弱鼠辈,就是冷性冷情之人。
加之现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确叫人心惊十分。
扈母的眼泪早已止不住,却也不忘轻声安抚爱女,惊鸿这才渐渐静了下来。
“我从那些个劫掠农舍的姜族泼皮手里逃走之后,生怕又叫波及便带着孩子在田里躲了一夜。可……可郁郞说我不顾公婆乃是不孝,偏那晚之事惊了老人,公婆竟就此殒命。自那之后村中便有人传我与通儿乃邪祟,这才窃了长者的命。郁郞愚孝,对此深信不疑,竟要同旁人一起活活烧死我,若非徐夫人一行人经过,我怕早已……”
“徐夫人如何了?”
纪胧明的心已提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多人!好多人!都是因为郁郞!都是因为他!点燃的火不知引来了什么人!都是郁郞!”
“呸,什么郁郞,如今这般你还这样叫他?不过是个愚蠢之人,又没一丁点儿为人该有的担当,更美明辨是非的能力,你万莫要念着他了。”
周愿第一个开口,语气里满是忿忿。
纪胧明颇觉周愿有趣,她这般直率的性子,想来是不同于叶宿那般会处处忍让的,却也安稳当了这些年的楼夫人。
莫非是为了复仇忍辱负重?又或是那楼大人性子软?
惊鸿听了周愿这话,只微微垂下了头不发一言。
三人没法多待,纪胧明将身上没来得及摘下来的耳环手镯都留给了二老,只盼他们能在这清净地儿一直安稳下去。
至于惊鸿,惟愿她与通儿能平安一生,莫要再遇那些个歹人。
而她的父亲母亲……
纪胧明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腕不叫多想,心口却仍砰砰跳个不停。
……
“大人,没了令牌,我们……”
徐初元在屏风后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屋内惟有炭火发出的些许声响,气氛沉闷压抑。
“要不,就说是王爷发现了这计策将令牌夺去的,总之不与您相干就是。皇上已铁了心要除掉王爷,我们何不叫他再多此一罪?”
徐初元冷哼一声,拿扇子指了指那人。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太狠心。”
刘辛却忽然直起了腰,抬起头认真道:
“大人,属下与您相识多年,虽为您做了不少事,也得了许多您的教导,可臣还是要说一句。”刘辛那般勇猛的形容如今竟也扭捏起来,“您不能再这么心软了,您明知是王妃盗走了那令牌,却不下令去追,不就是怕她被抓回来获罪吗。可……可您怎么办,您是当朝一品太师,皇上若不信您,岂不是要为了一个女子承受这般风险?”
徐初元却不以为意,摇着扇子轻笑道:
“女子又如何,男子又如何,只要是我乐意之事,便是乞丐我也愿帮。”
“大人,王妃并非寻常女子,她虽与您是姑表之亲,可您别忘了,她与皇上亦是姑表之亲,如今不也公然与皇上作对?若有朝一日她又背弃了您,您又当如何?若她要用令牌做些什么旁的事,罪名不都要安在您头上?”
刘辛这话字字恳切,显见他虽外形粗犷,实则心细如发。一般来说,这些字句是万不能同上位者说的,更别提其中直至王妃与皇帝,一个不慎叫人听去便要杀头,可他却这般直直说了出来。
徐初元一点没生气,在屏风后踱步了几个来回之后转头道:
“你传信去告知王爷,就说……一伙人冲进来劫走了王妃,其余两人救护心切便一同被掳走了,那伙人还……”徐初元笑容更甚,“还潜入我房中盗走了圣上所赐玉牌,叫王爷看紧门户,别把我也丢给不知什么人去了。”
刘辛有些犹豫:
“可底下那么多人都没瞧见有人闯入内府,只后门那处厮杀得厉害,若问起来……”
“若在你当差的时候人跑了,你是愿意为了真相承认自己无用呢,还是将罪责推到那逃亡之人身上呢?”
刘辛沉思片刻,点点头便离去了。
徐初元眼眸低垂,嘴角笑意不见,手中扇子忽地抵在屏风上。随着骨节分明的大掌的带领,扇子微微下移,在屏风的孔雀眼睛上停滞。
外头已乱作一团,一边是严姑与叶宿坚持出府寻人,一边是守卫严防死守,如何都不肯放了她们。
绵生自始至终默不作声,仍在小院中不问世事。姜渊早已离开,周意去的频率便更多了些。不知为何,二人竟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出府寻人,也从未有过顶撞护卫的行为。
听着外头熟悉的争执声,徐初元仍置之不理。
“徐大哥,你在房里吗?”
祝君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徐初元并没立马答应。外头随即传来了银铃声,显是女孩在来回打转。
将视线缓缓从孔雀眼睛上离开,徐初元恢复了神色。
“郡主有何要事?”
“我来给你送吃食,恐你忧心过甚伤了身子。”
门一开,祝君同立时抬起头来,灰暗的眸中恢复了光彩。只见她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是一个小盅,盖子上还冒着热气。
徐初元接过托盘,转身进了屋。
祝君同亦跟着走了进来,却不敢立时坐下,只得先将门关上,后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
“多谢你了。”
徐初元将托盘慢慢放在桌案上,却不立时吃,只站在边上轻声道。
“徐大哥,虽然嫂嫂跑了,但你也别太担心,嗯……王兄不日归来,定能寻到人的。”
祝君同显然不是哄人的料,徐初元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却饶有兴致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你王兄找到她之后会怎么做?”
祝君同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但嘴巴已下意识地给出了答案。
“定是要问清楚的。”
这话的言外之意二人都懂,一时均没再开口。
祝亦的手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徐初元从前想过是否要劝阻一二,然……这般行事实则是好事,如若祝亦人见人爱,皇帝怕早就容不下他了。
若自己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妹真的被抓回来了,祝亦又会如何行事?徐初元忽然很好奇。
玉牌被窃,知晓的人并不多。
玉牌的含义,知晓的人便更少了。
他自然知晓纪胧明是想救祝亦才盗走玉牌,可这话若由纪胧明自己说出来,祝亦当真会信么。
恐怕那时他的第一要务是造反,好好问一问那皇帝为何这般鬼祟行事。至于这新婚娘子,多半是炮灰。
“徐大哥,你很不想王兄找到嫂嫂吗。”
祝君同心直口快,一时倒让徐初元有些怔愣。
自己很不想她被找到吗,仿佛也不至于。自己与这表妹并无太多交情,不因为别的,只因自己长久地跟着父亲留在北洲,父亲在世时,他去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这叫太后抚养着的表妹,怕只和那同样在宫中的表弟才有些许交情。
虽然如今看来,那交情并没民间谣传的那样深。
他对这表妹的为人早有耳闻,母亲与纪夫人一直有书信往来,母亲亦有时会与他提起。
“纪家姑娘,极像她娘,喜怒不辨,是能成大事的好孩子。可……早早就被接入宫中,终究可怜。”
这是母亲拜访完太后回来同他说的话,因此徐初元少时对这表妹的印象就是:呆板且可怜。
这些日子的相处,徐初元倒觉这丫头有趣得紧,完全没有大家闺秀应有的模样,就像从宫里放出的小雀,在外头自由翱翔,做事全然不顾后果。
面对祝君同的问题,徐初元思索片刻道:
“若你蒙冤,我亦是不想你被问询的。”
“不问询怎么知道对方蒙冤?”
“自是在问询前便认定了的,即便是你,也没有对她完全信任吧?”
祝君同的手绞着帕子,仿佛被戳中心事般愣了一瞬,随即低头笑笑:
“徐大哥,你也知道,我没法那么快对从前之事释怀。况且,即便是你,难道就那样坚信她不会做对你不利之事吗。”
徐初元轻轻捏着小盅的盖子将其掀开,那是一盅虾仁粥,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
“我倒是愿意赌一把,我就赌她不会害我。”
看着徐初元执起勺子大口喝粥,祝君同抿紧唇,沉默着转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