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感觉到身旁有人在说话,摘下一边耳机,仰起头愣愣地看向梁枞:“什么事?”
梁枞站得近,说话间仿佛连呼吸都能感受到。
这个距离已经超过普通异性交往的正常范围,而且梁枞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乍一看就像高中男生正在和自己的小女朋友窃窃私语一样。
梁枞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时贴得太近、语气暧昧,没两秒便回过神来,稍稍拉开一点,垂眸看见陈茉眼睫轻眨了一下。
细密的眼睫好似鸦羽,轻轻一动,将黑亮的眼珠挡了小半,看不清神色,只是有点呆。
说话的时候没考虑到陈茉戴着耳机能不能听不清,随着耳机被摘下,这个动作仿佛是什么开关一样,梁枞莫名觉出一点郑重其事的意味。
此情此景下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出口的意思似乎就和随口闲聊不一样了。
陈茉见他欲言又止,漆黑的眼珠动了动,又问了一遍:“怎么了吗?不好意思,我刚戴着耳机没听清。”
都到这份上了,扭扭捏捏的也不是他的性格。
梁枞一咬牙,心一横,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重复了一遍,低声道:“我是想说,何思琪来的时候,你怎么老是有事。”
这个年纪基本藏不住事,班上男生女生谁对谁有想法简直一目了然。
经过时一个状似漫不经心的回头,桌上突然多的一瓶牛奶一袋早餐,换座位时主动请缨的帮忙,许多暗藏的情愫就萌发在悄然无声的小动作中。
梁枞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他当然也知道何思琪每天跟定时打卡一样跑来找他问题目不是闲着没事干,但懂归懂,他却没法说什么。
在何思琪尚未撕开那层纱之前,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他也不是那种因为对方多问了几道题就给女生甩脸色让人走开的个性。
有些东西只能自己消化,结果他还没消化好,陈茉倒好,直接给何思琪助攻。
梁枞本来就发愁要想点什么委婉的方法制止何思琪继续这样下去,没想到陈茉一番动作,让何思琪更有热情了。
一次两次算是偶然,但是接连好几天,何思琪一来陈茉就走,简直是故意的。
……梁枞更愁了。
陈茉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凝视着梁枞的眼睛很轻地眨了眨,目光中却有茫然,带着清澈的纯稚,在窗外路灯扫进车内的映照下好似印上了星星点点的波纹。
“何思琪来找你,你不高兴吗?”她像是毫无所觉,出口的话非常直白。
……这话梁枞没法接。
即便他确实不高兴,但要是肯定回答,仿佛把锅全甩给了何思琪一样。
面子往哪里搁?
梁枞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一下,反正他自己是不希望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他斟酌半晌,眼神游移地抿了抿唇,缓缓开了口:“我只是有点奇怪而已,没别的意思。”
陈茉淡定地“哦”了声,手指绕着耳机线把玩,指甲在上面轻轻刮蹭着,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酸奶后,垂着眸无声地笑了:“这样啊,我看之前张奇给她让位子的时候,你也没说什么,我正好有事,她坐一下也没什么吧。”
梁枞:“……”
很好,这话更没法接了。
他很想问,真的是“正好”吗,但他知道,这话肯定不合适说。
梁枞还是有基本的情商和智商。
一番话在心里翻来倒去倒腾了好几遍也没能说出口,直到下车的时候,梁枞才反应过来,不禁微微懊恼。
进入高三后,考试已经变成家常便饭,有时候两节课上了一堂,剩下一节课加上课间十分钟都能凑上一堂小考。
众人已在这种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璀璨中开始适应高三的日子,但适应归适应,除了一心学习的个别牛马,其他人盼着能出去放放风,要知道监狱也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踩缝纫机的!
九月下旬,终于让他们等来了这个机会。
学校篮球比赛,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其实进入高三之后,大家都自觉有种认知,文艺汇演、运动会甚至校庆会这类热热闹闹的活动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他们这届几个年级干部很有胆量,在得知篮球比赛原本只有高一高二年级参与之后,向年级主任嘚吧了好几天,引经据典据理力争,“现在高三才开始,还没进入到最后的冲刺阶段,适量地参加一点活动对学习有利无害”诸如此类,最后还真的把主任说服了,同意高三年级也举办篮球赛。
篮球赛预计时间从初赛到决赛只需要一周时间,年级主任能同意也是因为花不了多少时间。
初赛是占用每个班体育课时间,为了节省时间,正规比赛四个小节缩减了两个小节,每周体育课至少七八个班一起上,一节课就能把所有上课的班级全比完,堪称“节能省排”。
当然这种非正规的比赛自然也不会有啦啦队这玩意,男生们在球场上抱个球傻笑都高兴,女生们坐在阴凉处玩指甲聊天开茶话会过得不要太舒服。
陈茉从便利店买了瓶水,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瓶身覆了一层水雾,拿在手里久了掌心也跟着湿漉漉的。
她仰头喝了一口,目光却还是在前边的篮球场上,十几平方的篮球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她站在离人群两三米的位置,只能勉强看到几个头在动,像个不小心经过的路人。
他们班男生正在场上激战正酣,没上场的在旁边鬼吼鬼叫,自发代替了矜持不愿开口的女生们,激动得恨不得自己魂穿上场。
何思琪站在她旁边,本来想站里面一点的,但是根本挤不进去。何思琪动动胳膊,轻轻捅了捅陈茉,但眼睛还是盯着前方,眉开眼笑的。
她微微侧头,跟陈茉说悄悄话:“哎,你说我要是给他去送瓶水,他会不会接受?”
陈茉抿了口水,润了润嘴唇,悠悠地睨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提醒:你难道忘了前段时间他才拒绝掉一个女生的送水吗?
陈茉没给她遐想的空间,语气淡淡道:“应该不会。”
何思琪“嘶”了下,可能是被这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弄得有点被打击到了,勉强挣扎道:“那个女生是外班的,梁枞都不认识她,我和他怎么说也是一个班的,关系也还不错吧,一瓶水而已,他应该……不会这么冷酷无情吧。”
陈茉没回答梁枞是否冷酷无情这件事,她想了想,只是问:“你为什么喜欢他?”
何思琪一听见这话就有点奓毛,手指抵在唇上,欲盖弥彰地嘘了一下,示意她小声点。
陈茉看她样子感觉有点好笑,但很顺从地小声了些许,跟她讲了实话:“其实班上同学都知道你喜欢他。”
何思琪诧异:“……这么明显吗?”
陈茉点头。
少女情怀总是诗,学生时代对一个人的喜欢,就像上课打瞌睡、吃零食,考试打小抄,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实际上讲台上的老师看得一清二楚。
连陈茉这个刚来的都能看出来,更不用说其他人。
而且何思琪和梁枞现阶段虽然没有任何关系,但十七八岁的同学之间也不会像成年人的爱情观那样产生“公平竞争”的观念,而是已经把梁枞当何思琪盖章印戳的所有物。
偶尔的起哄打趣,都是在彰显着这个人和那个人关系匪浅。
即便还有其他喜欢梁枞的女生,也只能悔恨自己表现得太晚,让何思琪占了先机,不敢真的对梁枞下手。
何思琪摸了把披在肩头的长发,得知体育课是自由活动之后她就把发圈取了下来,一头及肩的黑发软软地垂在肩头。
但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梁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看篮球都比看人深情。
这段时间因为陈茉有意无意地“让位”,何思琪对陈茉很感激,相处下来感觉陈茉是个挺靠谱的人,很少见她在背后讨论谁嚼舌根。
思考片刻后,她掰着手指头认真数:“长得帅啊,成绩也好,而且你没发现吗,他和我们班上的女生接触都不是很多,其他班的女生给他送水他直接拒绝,连暧昧都没有,说明很让人放心,和那些在背后议论哪个女生胸大,哪个女生上衣太透内衣露出来了的臭男生不一样。”
说到这里何思琪似乎有些遗憾:“唉,其实之前他和咱班上女生相处都还挺正常的,就是上学期出了那事……”
何思琪顿了一下,忽然卡了壳,俏皮的眼睛眨了眨,可能是察觉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陈茉攥着瓶子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从瓶身滑下来的水渍淌了一手,她几不可闻地追问:“什么事?”
何思琪干巴巴地笑了笑,不太流畅地转移话题:“没什么啦,一点小事,不算什么。我是想说还好我够坚持,不然我一周都没法跟他说上一句话。”
陈茉淡淡地“哦”了声,没再继续刨根究底,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