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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时间过得很快。

    沈时砚去北平的事,并没有什么正式告别。只是在一个天气微凉的黄昏,他来找她,说自己订了后天的火车。

    “你不是说等我叫你才走?”陈蔚青那天正在翻账房的月报,头也没抬。

    “嗯,但你现在已经不用再叫我了。”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某种沉睡的东西,“你现在……已经可以做得很好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翻动纸张的声音慢了下来。

    “你去吧。”她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那边要冷一些,记得带厚衣服。”

    他笑了一下,笑容几乎看不出波澜。她却忽然觉得,那笑里藏着一点逃走的意味。

    他是去逃离一些东西的,不是沈家,不是陈家,而是他们一起埋在锅炉房的、未曾完成的梦。

    从此,锅炉房就成了陈蔚青生活里一种“静默的存在”。

    她没有再像当初那样频繁出入那里,但几乎每个月,都会抽一两个下午过去坐坐。她不带账本,不带茶壶,也不看机器。只是坐着,像是在等一个不会来的声音说:“我来练字啦!!!”

    偶尔,她会遇见罗炽南。

    他如今整个人已经变了样。黑市那些年烟火气十足的狠劲褪去,代之以一种沉静的张力。他不再横行街巷,而是成了工人夜校的骨干,组织印刷、传送、分发,也代表罢工小组与厂方交涉,虽然已经不当工头了,但工人们却都发自内心的称他一声“老大”。

    有时他们在锅炉房碰上,寒暄几句:“你来了。”

    “嗯,看看。”

    “最近还好吗?”

    “还好。”

    就这些。

    像两条从不再交汇的河流,在旧日的机器旁并排停留一刻,又悄然流向各自的方向。

    他们从未提起那个曾经一同拉电线、写逻辑表、在黑市吃煎堆的女孩。

    也从不提那篇叫《一个不该死的人》的文章。仿佛一提,就会惊扰某种痛楚,或激起某种他们早已学会独自背负的哀伤。

    直到那篇叫《一个不该死的人》的文章发表后的第四年的某个下午,那天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日子。

    初春的南州,雨刚停不久。街道还挂着潮,空气却有些暖了,木棉树抽出了最早一批嫩芽,旧砖上的青苔被阳光照得发亮。

    陈蔚青出了账房,顺着那条熟悉的小道,往锅炉房的方向走。她没有特别的打算,只是这几日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要回来,又迟迟未到。

    推门进去时,锅炉房里竟已经有人。

    是罗炽南。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外套,蹲在地上,修理那台早已静默多时的回答机器——已经太久太久没人用过了。手上沾了点油,袖子挽起,额前的发却被风吹得有些乱。他抬起头,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你来了。”他站起身,把手上的布甩了甩,“好久没见你来这里。”

    “嗯。”她走进来,脚步轻轻的,像生怕惊动了什么,“最近账目有点烦人,就想着来这边坐坐。”

    他笑了笑:“还得是你。”

    “你也是。”她瞥了他一眼,指着那台机器,“你竟然在修它。”

    “不能说修。”他拍拍木壳,“就是手痒。动手就不那么烦了。”

    她靠在门边,阳光从天窗洒进来,照在地板上,勾勒出她的影子。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风穿过窗隙,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什么,而罗炽南也是。

    忽然,她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他笑了一声,“我当时一看,就觉得你一定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当时吗?那你还真就没说错。”她说完,指了指屋角,“你当时就蹲在在这里,好像也是修着什么。”

    “沈时砚迟到了,然后他一来就开始讲这台机器的事。”罗炽南回忆着,指了指那台机器,“你听得比我认真多了。”

    陈蔚青没有接话,只是站在那里,忽然有种预感——时光即将倒回到从前。

    回到他们都还不够明白这个世界的时候,像三条刚汇到同一条小河里的水,还不知前面是平湖还是瀑布。

    她正出神间,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们怎么都不吭一声就来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约好的吗?”

    她猛地转过头。

    沈时砚站在门口,肩上搭着旧风衣,脚边溅了点泥。他眉眼还是熟悉的,眼神却比以前深了些,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又绕回来。他看着她,又看看屋内的陈设,眼里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推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他说。

    罗炽南一愣,随即笑了:“你倒是选了个好时候回来。”

    陈蔚青没说话。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太不真实。

    屋子里光线斑驳,风轻轻吹过窗缝,带进一缕淡淡的潮气。他们三人,一个倚着门、一个靠在桌子上、一个站在阳光里,恍若回到五年多以前——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相遇的那个下午。

    “你什么时候到的?”她终于问。

    “今天早上。”沈时砚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步就是想来这儿看看。”

    “什么时候走?”她轻声问。

    “你叫我走,我才走。”他微笑,“这次是真的。”

    一阵风吹过,锅炉房那扇破旧的铁门吱呀作响。光影在他们身边跳动,像是有什么早已沉睡的东西,在这一刻苏醒。

    陈蔚青看着眼前这两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得这几年所有的奔波与痛苦,都变得轻了一点点。

    不是因为它们过去了,而是——

    她不是一个人在记得。

    不是一个人在活着。

    她嘴角微动,没有说话。

    沈时砚走进来,顺手在椅子上坐下,熟悉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她也走到最近的那张椅子旁边坐下。罗炽南靠着旧炉台,拿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没点火。

    锅炉房静了。

    光在屋中缓缓移动,投下三道斜斜的影。锅炉房里静了很久,直到阳光渐渐西移,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长,才有人开口。

    “你这次回来,是暂住?”罗炽南问,语气不重,却听得出一丝探问。

    沈时砚摇了摇头,嗓音淡淡的:“不走了。”

    陈蔚青看他一眼:“北平不要你了?”

    他笑了笑,眼神在光影里柔下来:“是我不要北平了。”

    “怎么?”她问得很轻。

    “前几个月还在讲课。”他说,“有一次上完课,一个从湖南来的学生比我还前地冲出教室。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外面下雪了,想去看看,他说:‘沈先生,我今天第一次见雪。’”

    他顿了顿,像是还记得那个学生说话时的神情。

    “他说完这句话,我站在教学楼前面,看着北平的雪……忽然就想起你们。”他看向陈蔚青,又看向罗炽南。

    “想起那时候我说,等有一天一起去看雪。”他看着陈蔚青,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记得,“但后来她死了,你们各忙各的,我在北方……就好像那个承诺也跟着没了。”

    他声音放得极轻:“可那一刻我忽然很确定——我不想一个人看完那场雪。”

    陈蔚青的手在膝上微微收紧。她低声说道,“你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是最淡的,心里却记得最牢。”

    沈时砚笑了一下,没反驳,只是低声说:“所以我就回来了。”

    “回来也好。”罗炽南说完,歪头看着窗外的光线,“我在夜校那边讲‘八小时工作制’。以前我一看书就头疼,现在也不会了,可能是讲久了,练出来了。”

    “你也成‘老师’了?”沈时砚打趣。

    “哪能比得上你们读过书的。”他咧嘴一笑,“但工人听我说话,不嫌我啰嗦,我就一直说。”

    “你是会说的,我可听工人们都喊你叫‘老大’呢。”陈蔚青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角却有些酸。

    “那你呢?”沈时砚转头看向她,“撑着这么久,累不累?”

    “累。”她如实回答,“但不能倒。”

    “日本人的生意越来越猖狂,那些小字号倒了一家又一家。可陈家还是得撑着。”她淡淡说着,“日子难,但日子还在过。”

    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至少比四年前安静些。”

    沈时砚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点头,仿佛将这句话收进心里。

    锅炉房的光暗了一些。

    “外面天快黑了。”沈时砚说,“你们要走吗?”

    “再坐一会。”陈蔚青轻轻开口。

    罗炽南没答,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于是三人静静坐着,像是三根灯芯,隔着时间、隔着岁月,在这间旧屋子里,一起亮了一下,又一起停留在黑暗降临之前最温柔的那一刻。

    三人坐了一会,然后相继告别,陈蔚青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被缝补起来,她走在路上,突然换了个方向。

    她一路穿过老城区。脚步不快,像在赴一场很久以前的约。

    她走到一座老式砖木楼前,门口石阶上落着些许枯叶。她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不多时,门从里面吱呀一声被推开,梁悯初出现在门内。

    他还是穿着一身浅灰色长衫,领口整齐,神情寡淡,和以前一模一样。屋里灯光温黄,他站在门内,眼神清朗,如旧剧本中刚落场的温吞角色。

    他看见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那一瞬间,好像时间在他身上从未走过。

    陈蔚青轻声说:“……沈时砚回来了。”

    他眼睫轻轻颤了下,低下头,像是确认,又像只是避开那过于沉重的眼神。然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许久,梁悯初才缓缓开口,声音低而沉稳:“都会回来的。”

    那声音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门边的光照在他身上,把他影子拉得老长。他微微侧身,让出一个方向。

    “进来喝口茶吧?”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她踏进门槛,把和这些年积压的风雪和伤口都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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