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幽幽,李欢喜独坐案前,指尖划过诗集。
她其实对诗并不感兴趣,但有些诗句实在是如雷贯耳,她以为再也不会看见的另一个世界的诗句,此刻却清晰印在纸上。
李欢喜又翻开史略,书页沙沙作响。
这本史略以时间为线,她越往后翻越心惊,当一个个熟悉的朝代甚至人名出现在眼中,她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直到她看见那个最熟悉的年号。
像一道惊雷劈进脑海。
李欢喜继续翻动书页,一个个熟悉的地名、事件接连撞入眼帘。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火光在她怔然的瞳孔里跳动。
这不是什么别的世界。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诗一文,都是自己世界的百年之后。
时间的洪流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清晰,她像是站在万丈悬崖边,望着脚下奔涌的历史长河。她像是河面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一个偶然的浪花卷进了完全陌生的流域。
百年的光阴就这样静静流淌在泛黄的书页间,而她成了跨越这段岁月的异类。
“百年……”她轻喃,这个数字在唇齿间沉甸甸的。
窗外的月光将树影投在书案上,斑驳如时光的裂痕。
她忽然想起司契说“命数到了”时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个能窥见天机的人,是否早已知晓这一切?
指尖下的史书冰凉,记载着她再也回不去的故土。
爹娘的面容在记忆中浮现,却隔着百年光阴,模糊得令人心颤。
要如何才能逆着时间长河而归?
这念头刚起,李欢喜便觉荒唐。
连史书上的墨迹都已干涸数年,她又凭什么与岁月抗衡?
她合上书。
前路已断,不若先在这百年之后把该做的事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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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周显正靠在榻上喝药,见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他抬头一看竟是宋玉临,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宋玉临抬手止住。
“周先生抱恙在身,不必多礼。”他语气温和。
周显咳嗽两声,坐直身子:“殿下前来,可是有要事?”
宋玉临微微一笑:“听闻先生近日告病,玉临特来探望。”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也确实有一事相询。”
周显道:“殿下请讲,老奴定知无不言。”
“尚书府的田庄账目,先生可曾经手?”宋玉临直截了当地问。
周显顿时明白宋玉临此行的目的。
他从枕下取出一把铜钥匙,双手奉上:“殿下既问,老奴不敢隐瞒。”他声音沙哑,“李家田庄账册,全在那柜中。老奴帮尚书做账,有真假两份账册,老奴经手的是假账,真账是由尚书自己保管。”
宋玉临接过钥匙,指尖摩挲过冰凉的金属纹路:“先生爽快。”
他又问:“李府里近日出了些变故,先生可知晓?”
周显闻言,身子坐直了些:“老奴病中闭门不出,不知殿下指的是……”
“如今府上是那位二小姐在管账。”宋玉临微微一顿,“李府三夫人蛇蝎心肠,欲加害于二小姐,被拦下来了。只是我有些想不通,她为何要突然出手,这是否与账有关?”
周显犹豫片刻道:“此事老奴之前没有禀报,赵夫人这些年逼迫老奴在后院账上做手脚,中饱私囊……三夫人是个毒的,老奴不想多生事端,便顺了她的意,所幸二夫人那边没有讨个说法,这假账一做竟做了好些年。”
宋玉临眸光微闪,语气却依旧平和:“原来如此,先生既肯坦言,我自不会为难。”他站起身,袖中的钥匙沉甸甸的,“只是先生虽有自己的考虑,但还请下次先行告知。”
“先生好生养病,钥匙用完即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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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湖面如一块碧玉,映着天光云影,微风拂过,泛起粼粼波纹。
李欢喜与李元清共乘一船,船头划开水面,发出轻柔的“哗啦”声。
远处青山如黛,倒映在湖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这景致真好。”李元清倚在船边,伸手拨弄湖水,指尖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她侧头看向李欢喜,笑道:“早该出来走走。”
李欢喜也十分喜欢这景致,笑道:“多亏姐姐带我出来呢。”
一艘华丽的画舫从侧面驶来,船头立着几个锦衣公子,正饮酒谈笑。上面有一个少女正向她们招手:“阿清!”
李元清也招手:“婉儿!”
李欢喜看过去,看来这位就是林婉了。
这姑娘是个胆子大的,见两船近了,她后退两步,在众人惊呼声中,竟提着裙摆轻盈一跃。
“婉儿!”李元清吓得站起身。
李欢喜也吓到了,下意识抓住船舷。
只见林婉衣袂翻飞间,人已落在船上。船身一晃,她有些不稳,还趔趄了一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鞋,她却浑不在意,笑嘻嘻地挽住李元清的手臂:“吓到了吧?”
李元清戳戳她额头:“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性子,刚才可吓死我了。”
她身后画舫上有个公子哥儿吹了声口哨,看向旁边一个摇扇的男子:“你妹妹可真是好身手!”
那男子无奈地摇头:“舍妹一向冒失,见笑了。”
林婉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对李欢喜福了福身:“这位就是元知妹妹吧?常听阿清提起你。”
李欢喜也回礼:“听姐姐提起,林小姐最是爽利可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婉眨了眨眼,侧身指向画舫上那个执扇的男子:“那是我二哥,林修远。”她故意压低声音,却又让画舫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整天装模作样摇把扇子,其实最是古板无趣。”
画舫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林修远手中扇子一收:“婉儿,你……”
“二哥你连训人都慢半拍。”林婉冲李欢喜挤挤眼,“元知妹妹可要离他远些,免得被传染了这呆气。”
李欢喜忍不住抿嘴轻笑。
她抬眼望去,林修远约莫二十出头,一袭月白长衫,被众人取笑也不恼,只遥遥拱手致意,倒真有几分温润如玉的君子风范。
湖面泛起细碎的波光,李欢喜与林修远的目光隔着水色轻轻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