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溱,阿溱,快起来啦,快起快起。”宋赪柔双腿蓄力,手死死的扯着被子里燕溱的手往外拉。
“唔…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柔柔你上来一起…”燕溱眼睛都睁不开,睡梦中嘟嘟囔囔地说着
“哎呀,快别睡了,城南的薛记菱粉糕李氏梅子姜,还有苔原街东头的粉蒸肉和炙鱼昨天都还没尝过呢。快快,我们快去。”
宋赪柔坚持不肯放弃,费了大劲也要把燕溱从床上拉起来。她从未出过宫,从没见过勾栏杂耍,也没尝过风味小吃。就连那繁华至极的天元楼她也从没去过,她只在燕溱每次带入宫的话本上见过,天元楼上的花蕊荔枝饮年糕梭子蟹她更是久闻大名。
“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不行不行,快起来啦,起来啦”燕溱从小练武,勤学苦练,夏日里晨光熹微,她剑花飞舞,冬日里霜寒雾重,她剑影纷飞,十年如一日,从不懈怠懒惰。但她低估了阿柔的兴奋,这两天她陪着阿柔吃美食赏新奇,简直要把京城翻过来,腿都快散架了,真真是累瘫了,根本起不来。
“来来来,走一走看一看来。”一男子在人群簇拥下翻着筋斗,不断变着花样,一会将手中软剑立于地面,于上空翻过,一会又将软剑扭出花样再顶于头上,松开时顺势腾空而起打出剑花,令人眼花缭乱,忽而他站定,一女子从远处不断投掷鲜果到他头上,紧接着掷出飞刀,命中鲜果,从苹果到杏儿再到枣儿,回回命中,群众喝彩,令人目不暇接,街道两旁茶楼酒肆林立,招牌随风轻摆,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糕点小吃,绸缎花灯,钗环首饰,文房四宝,应有尽有,热闹非凡。街上行人拥挤,有文人墨客,手持折扇偶遇高楼美景,题诗作画,雕花木窗里,商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一曲琵琶吟,舞姬翩然舞。不远处,一群孩童追逐打闹,嬉笑声清脆悦耳。
“快来快来,阿溱你看这只珠钗如何,可衬我?”燕溱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嘴张的圆圆的就被拉来,简直欲哭无泪,“好好好,都衬你花容月貌,明艳…”话音未落,她早已跑到茶汤铺前,“阿溱阿溱,这是什么,酸甜可口。”“卤梅水”真真是跟不上她跑,“阿溱,这小兔儿灯栩栩如生真是可爱至极。”她拿起来就走,随手拔下发间缠丝纹鎏金钗作抵。不及老板唤她,就已跑远,燕溱走到摊位前,“不必找余,你且自己留着就好。”待跟上宋赪柔时,她已摘了一朵芍药别上发梢。一身淡粉色罗裙,锦缎上绣银丝卷云纹,嫩粉里衬,几缕发丝垂落胸前,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面若冠玉星眸微嗔。豆蔻年华似锦。她靠在桥上,望向河中船上支起的帷幔红烛,转头间,发丝轻扬,步摇轻颤,宛如昆仑玉碎之清脆,玲珑作响,鲜活热烈,仙姿绰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流连忘返,不知不觉已至傍晚,今日本来出来的晚,夜幕将至正巧碰上天元楼已经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宋赪柔可要好好游上一游。
这天元楼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从外看高三层,二层朝南开放连着廊桥,直通斜对面楼阁,三层顶上露天建造了个六角亭台,进到里面,更是目不暇接,一进门便见着无数散座皆围着中间台子,一说书老者正眉飞色舞的讲着章相出使异域巧立同盟,智换太平,贤名远扬的故事,每到精彩处听者纷纷鼓掌喝彩,台子两侧立俩宽柱,为上等杉木于上刻水纹荷花,以金箔装饰,侧面一楼梯蜿蜒向上琉璃作栏,二层灵璧石雕刻而成的假山引水其上,好一幅曲水流觞图,无处不风雅。
宋赪柔与燕溱此刻坐在二层云雾阁中,“金樽玉箸,云锦软垫,怪不得话本子里才子公爵都爱在天元一醉方休,果然舒畅。”宋赪柔与燕溱对坐,将这楼里珍馐佳肴都点上一通,终于喝上了心心念念的花蕊荔枝饮,她心里都甜滋滋的。
看着阿柔嘴角笑意,燕溱心里顿时神清气爽,她只想让她一直这样,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美好都献与阿柔,让阿柔一直无忧无虑,畅意潇洒。看着看着便入了神,一想到阿柔在宫中规行矩步像个磨喝乐一样毫无生气,她便心中酸涩,想起小小的阿柔因为不合女则被敲红肿的手心,她忽然就想让阿柔一直留在宫外。
“阿溱,阿溱,这个好吃,你也尝尝。”只见她她笑意盈盈,举着一块海棠糕在燕溱眼前摇来摇去。燕溱暗笑,接下糕点,咬了一口,真甜。
透过云窗,只见下方一群人都围着一张小桌,十分热闹,人人手中都握着几张金镂的牌。“阿溱,那是什么?”燕溱抽眼一瞥,‘‘博仙牌,王公贵族间一种博戏,那牌都由金箔制成,镂着十余种神仙,诗仙,酒仙,琴仙····,掷骰子定功德过,从散仙升至天庭仙境为胜’’
‘‘有趣!积善成德,自然成仙,不过博戏而已,待我去赌上一赌。’’说着就要去。燕溱紧忙拉住她,‘‘你也知道,积善成德,自然成仙,如此奢侈作赌,骄奢淫逸,岂能有好功德?’’如此作罢。
酒足饭饱,宋赪柔悠哉悠哉下了楼梯,人群熙攘,忽然有一团黑影从后撞上她腿,一时不防,燕溱伸手也抓不住她衣角,她一个飞扑出去,心下暗道不妙,连续滚了几个台阶,将前方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一下扑到。两人以一种极其惨烈的形态摔在一起,扑通一声,摔个彻底。人们纷纷侧目,还不等宋赪柔从这个倒霉蛋身上爬起,忽听得一醉醺醺的嗓音从博戏桌处传来,‘‘滚开!哪里来的乞儿。‘‘拿开你的脏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喝的面红耳赤的肥硕男子正滴溜着一个小女孩手腕大声呵斥着。宋赪柔一见顾不得自己如何狼狈,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跑过去一把打掉这仗势欺人的爪子,这小女孩不过六七岁,身着粗布,不过倒是干净,刚被这大汉吓得哇哇大哭。宋赪柔一眼便认出正是刚刚‘‘害’’她出丑的黑影,她将小女孩扯到身后,‘‘孩童跑跳玩闹而已,何至于口出秽言,对一个孩子拳脚相向,好不要脸。’’
事情发生不过刹那间,燕溱还不等扶起地上这位公子道歉,便赶忙追到阿柔身后,将泪眼滂沱缩在阿柔裙角的孩童抱起,站在阿柔身后,眼神透露出强硬的威慑,这男子显然有些发怵,不过酒壮怂人胆,此刻他早已飘飘然。‘‘小娘们儿唧唧的,你还跟本大爷叫嚷上了’’说着就挥手要打宋赪柔。
燕溱眼疾手快,放下孩子,拾剑抬手,剑未出鞘,只剑柄重重击在那人手臂,电光火石间,她便已转到他身后,燕溱朝着他膝窝狠踹一脚,这男子顿时手疼腿软倒地哀嚎。
‘‘来人将这纨绔绑了手脚,丢到外面去。’’宋赪柔打发此人后,又急着去看那孩子,一转眼只见一位身着藏色金绣长袍,金冠束发的男子正蹲护在这小孩儿身边,又擦着她的泪。此人正是刚刚被扑倒在地的那位郎君。
‘‘不好意思啊刚刚,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闻言,该男子回头看来,他面容俊俏,目若朗星,剑眉星目,唇角自带一点弧度,鼻梁挺拔,俊美不似常人。‘‘无妨,小娘子可伤着了?’’此声如玉之声,温柔磁性。
‘‘不曾不曾’’随后她蹲下来,正视着这孩子,伸出一只食指,手如柔荑,戳了戳她,‘‘小哭包,人流拥挤就不要急行了以后,撞到人可不好。’’这孩童吸溜吸溜鼻涕,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对不起阿哥阿姐,有人要抓我啊。’’这男子眉头微蹙,宋赪柔脱口而出‘‘啊?’’
疑惑不等问,二层突然传来瓷器玻碎之声,随后便是一女子尖锐刺耳的尖叫。一队官兵自门外涌来奔向二楼,押了一男一女下来,女子颈上一道伤口鲜血淋漓,而那男子一身胡服,头发编为细辫披散,尾端还缀着狼牙羽毛等细小物品。此刻因为挣扎叮铃作响。‘‘放开,抓我作甚。’’‘‘我不知道,不是我’’他面上疑惑与愤怒交替,致使他语无伦次,时不时还蹦出些西嵘字语。但他寡不敌众还是让人押着下来。
瞧清那女子面容时,小女孩突然激动起来,泪夺眶而出,‘‘阿娘阿娘!’’哭喊着就要扑上去,却被官兵粗暴拉开,‘‘哪来无知小儿,但敢妨碍公务’’眼见她还要往上扑,刚刚那男子将她扯回。官兵扬长而去,‘‘不哭不哭,你说那女子是你娘?什么人在抓你?’’这孩子此时情绪激动,根本静不下来。燕溱宋赪柔都围着她,‘‘不哭了,你说明白,阿姐帮你。’’
此时,二层一陈骚动,人都纷纷跑下楼来,‘‘死人了!死人了!’’就见慌乱中有几名官兵抬着一架盖着白布的担架走出门口。
宋赪柔从未见过死人,见此情景,吓得紧忙躲到燕溱身后。一时有些慌神。待回过神来,天元楼已经暂时封楼,人群都四散而去。
不对,此事蹊跷。她与燕溱一对眼神便知,今夜之事绝不简单。
‘‘好了好了’’宋赪柔一下一下抚着女孩的背,她们已经到了一家客栈,连同允峥,就是那个藏色长袍,气宇轩昂的郎君。‘‘那是···我阿娘··她去找我爹爹····’’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道出缘故。原来她名李枝枝,家是城郊一农户,父亲每日到江边捕鱼,再送到天元楼供货。母亲极善农作,家中靠着父亲置上几亩薄田,未种稻谷,而种菜蔬。日子清贫但好在其乐融融,今日父亲来送货,带她与母亲一起,夜深怕她娘俩饿,又寒风瑟瑟,便在旁边馄饨摊买了碗热汤馄饨,让她俩在那等着。不过一个时辰过去,他还未回来,她阿娘担心的坐立不安,嘱咐她在那等着不要动,阿娘去寻一寻爹爹。她左等右等不见阿娘回来,馄饨摊已收了摊她小小一个人坐在街角冻的受不住,就想去里面找父母。却遇见两个怪人看见她就要抓她,她害怕极了,才匆匆逃跑,撞到人,发生了后面的事。
‘‘晚风吹··月儿弯···摇篮轻轻摇····宝宝悠悠睡’’枝枝记挂阿娘伤势,又受了惊吓,好不容易将她哄睡,宋赪柔坐在床边,看着睡梦中还皱着小眉头,隐隐有泪滑下脸庞睡不安稳的孩子,心中怜悯,瞧着瞧着眼眶依然湿润。
‘‘公子方才在楼中所行,我燕溱看在眼里,公子定是良善之人,又愿意与我们一起陪同枝枝,不胜感谢。’’
‘‘那男子以长欺幼,以富欺穷,以男欺女,恃强凌弱,我定不会坐视不管,况且你我又一同遇上这疑案,怎么能放的下手呢’’允峥浅笑,片刻又言‘‘我自幼便狠这世间不平事,此事我一定会查个清楚。’’
宋赪柔闻他此言,心下敬佩他正直,抬起湿润的眼看他,她略带颤声轻道‘‘公子好品格,我同样也不会放下此事,你我意气相投,我便拿你作挚友。如枝枝所言,恐怕他父亲早已遭遇不测才会迟迟不归,当真是可怜。不过案情我们尚不知,明日便去开封府,将此事卷宗拿来一看。’’
他颇有些惊讶,原以为是哪家富豪千金,如此听来,‘‘敢问小娘子,这大梧律法,难不成我们可去随意查看卷宗?’’
宋赪柔一笑轻摇了摇头,‘‘你竟不是我大梧人?并非可以随意查看,只是我乃本朝姝懿长公主,她为曲陵侯之女燕溱。’’
他惊讶于宋赪柔的坦诚,立马拱手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宋赪柔摇摇手,友人之间不必如此生分。三人约好今日便在这歇下,明日一早便去查卷宗。允峥又开了一间房在隔壁,道别之后回房,听见隔壁已无声响便知她们已然休息。他却没有歇下只是长长盯着烛火陈思。早闻这大梧明成帝有一女,宠爱非常,原来如此。他想着想着突然想到宋赪柔摔倒后为了枝枝狼狈爬起的娇憨可爱,想起燕溱出手制敌的飒爽便突然一笑。
她刚刚说,我们算作朋友了吗。烛火微颤,映在他眼中,竟折射出本不该属于这双俊美异常的眼眸的湿意,竟有些珍惜涌出,让人觉得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