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扬和均逸对视一眼,同时纵身跃上窗棂,两人身形如燕,脚尖在檐角轻轻一点,便借着夜色的掩护向正殿方向掠去。
毕扬先行在前,身姿飘逸灵动,衣袂翻飞间宛如一片落叶,每次起落都精准踩在阴影处。均逸跟在后方,更显轻盈,吃饱的胖猫丝毫不显笨拙,灵巧得踩在瓦片上,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起落间,二人已悄无声息地落在正殿屋檐上,月光投下的皎洁将二人的影子映在瓦片上,殿前守卫的弟子们毫无察觉,依旧在来回巡视。
毕扬伏低身子,目光扫过院中侍从的分布,很快发现正殿内空无一人。
看来卫泱同十夕并不在此。
那会在哪儿呢?
毕扬带着疑惑转头探视着,只见通往西侧小院的路上,每隔十步就站着一名持剑弟子。
去那边。
她朝西侧扬了扬下巴,没有说话。
二人随即顺着屋脊潜行,很快一处精致的独栋小楼映入眼帘。
楼阁飞檐翘角,檐下悬挂着鎏金铃铛,门窗皆用上等紫檀木打造,雕着繁复的雁纹,环顾院中假山流水,却处处透着讲究,不似和程长老带着自己和其他宾客住的院落那样陈旧,这里像是新修起来不久的模样。
“他可真是不亏待自己,住这么好,是我我也不愿把掌门之位拱手相让。”
均逸边说着边望向正门,那处两侧正扎眼立着两尊青铜雁灯,雁眼嵌着夜明珠,在暗处幽幽发亮。
毕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白了一眼道:“你有这个闲情欣赏宅院,不如看看我们要怎么过去,” 她顿了顿话,示意均逸转过视线,“要想从此处跃到楼中,一是要避免惊动飞檐下悬挂着的共十二串鎏金铃铛,同时还要小心院内外巡逻的弟子,再者,这处小楼建在开阔的庭院中央,最近的借力点是五丈外的围墙。即便以我们的轻功,也需要至少一次借力点才能抵达,而空中毫无遮蔽。”
均逸似乎没有露出什么愁容,而是直接问道:“说吧,你定有办法了,要我怎么做?”
毕扬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道:
“你待会儿去正门,装作迷路的宾客,问那些守卫住处怎么回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均逸挑眉:“就这?”
毕扬眨了眨眼:“当然不止。”她指尖点了点假山方向,“你得让他们至少分出一半人出去吸引注意力,剩下的我才好解决。”
均逸咧嘴一笑,高深莫测道:“懂了,带我出来就为了让我演个醉鬼是吧?”
毕扬轻哼一声,指尖在他额头上虚点一下:“孺子可教也。”
均逸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去,眼神却忽然沉了下来。他微微低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你一个人可要当心。”
月光斜照,映在他向来嬉笑的脸上,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认真。他的目光在毕扬脸上短暂停留,喉结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紧了紧袖口,转身前又补了一句:“别逞强。”
毕扬怔了怔,随即挑眉,指尖轻轻敲了敲剑鞘,语气笃定:“放心,我可比你惜命。”
“嗯。”
他整了整衣襟,下了屋檐,踉跄几步,跌跌撞撞朝正门走去。
“哎哟!这紫雁门的酒……后劲可真大!”
守卫们闻声警觉,唰地按剑转身。
均逸摇摇晃晃,一把抓住最近一名弟子的肩膀,醉醺醺地凑近:“这位兄弟……嗝……我是住哪儿来着啊?怎……怎么绕不回去了?不对……我就是住着的对吧!我找回来了!”说话间就想往里闯。
“诶等等……”均逸说话声很大,惊动了不少人出来,“你往哪儿走呢,这里不是……诶你等等……”
弟子皱眉,刚要呵斥,均逸却突然“哇”地一声,作势要吐。
“诶诶诶,别在这!”几名守卫下意识后退,生怕被他吐一身。
“有……有劳几位兄……弟带……带路了”均逸两手死死拽着面前人的胳膊,顺势往后倒去……
“诶,这位兄台你醒醒啊……”
趁这混乱,毕扬身形一闪,如夜猫般无声滑向假山阴影处。
她贴着假山石壁,指尖轻触池水,确认无人注意后,足尖一点,借力跃上假山顶端。
飞檐就在眼前,铃铛近在咫尺。
她屏住呼吸,从腰间摸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轻轻一甩,缠住檐角。
“叮——”
铃铛微颤,但风声恰好掠过,掩盖了这细微的声响,毕扬唇角微扬,身形如燕,顺着银线荡向二楼窗棂。
毕扬借着银线的力道,轻盈地荡至二楼檐下,足尖无声地落在窗棂边缘。
近了身,才发现小楼的构造远比看起来复杂,檐下竟然有暗槽,里面嵌着铜管,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毕扬顾不上细细探查,往前方走去。
唯一亮灯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纸窗上映出两道对坐的人影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楼中没有弟子看守,估计都被卫泱打发走了。毕扬停在间隔了一扇门窗的门柱后,耳廓微动,便已能足够听清里面的对话。
“……如此,盟会那边就由十堂主周旋了。”卫泱的声音透着压抑的愉悦,“事成之后,我自当奉上《翎天公谱》。”
“嗯。”十夕的回应很淡。
毕扬心中一紧,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十夕分明就是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均逸那个傻子还蒙在鼓里沾沾自喜,觉得是自己搬来了救兵。如此乌烟瘴气的门派风气,这掌门不当也罢,想到此处,毕扬当机立断决定立马通知爹娘连夜返程为妙,脚已踏出一步,后面的对话却让她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瓷杯轻碰的声响后,十夕忽然开口,语调平静得异常:
“卫掌门对岩曲派灭门一事,可还知道些……别的?”
屋内,有了片刻寂静,要不是毕扬正在努力平息呼吸,一度觉得时间是不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十堂主为何突然问这个?”他抬眼,目光探究地扫过对方铁纱遮掩的右脸,“岩曲派多年前就绝迹江湖,与我们今日之约有何干系?”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光影忽明忽暗,沉闷又神秘。
十夕指尖摩挲着杯沿,声音依旧平稳:“毕竟大派被灭门怎么说起来也是一件相当有成就之事,可到今日都没有人站出来宣扬是自己的手笔,你就不怕,未来有一天,走他的后路?”
窗外,毕扬屏住呼吸等待着卫泱的回答,耳尖微动,风声,烛芯燃烧的细响,卫泱指节轻叩桌面的节奏全都清晰可闻。
卫泱干笑一声,语气略带敷衍:“十堂主说笑了,只是当年岩曲灭门时,我才多大,哪知道其中内情?”
他给自己斟了杯茶,故作轻松道:“不过嘛,岩曲门当时地位那么高,掌门又是盟主,有仇家也很正常。再说了,这么突然的灭门,还能有什么稀奇的原因,多半是内部出了叛徒……”他呷了口茶,得意地补充道:“如今我做了掌门,必然要对弟子严格筛查,绝不会让外人钻了空子。”
十夕冷笑一声,传来面纱轻轻抖动的声音:“岩曲门的弟子,何尝不是从小培养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中途入门的外人,何来叛徒?”
“那……便是结了什么仇家,当时岩曲一家独大,掌门又是唯一的盟主,人情世故总会沾染些摩擦。”卫泱接过话道。
“也不曾,”十夕的声音有了方位上的变动,估计是起身走动了起来,“据我所知,八大门当时都派了弟子前来相救,且一度都人心惶惶封锁自家门派良久,而若说是什么小门派的手笔……他们怎会有灭岩曲的能力。”
“这……如此这番,倒确实是……”卫泱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窗外,一片枯叶被风吹落,擦过毕扬的耳际,她下意识偏头,视线仍死死盯着窗缝。
十夕忽然倾身,铁纱下的嗓音压得更低,“倒是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当年灭门后,各派姗姗来迟相救,可你父亲,却是第一个带人赶到的,”他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他是怎么提前得到消息的?”
“父亲是第一个到的?”卫泱显然有些意外,反问着。
“听闻确实如此。”
“这倒奇了,”卫泱放下茶杯,轻笑一声道,“当时小妹……就是堂主适才救下的那位,正值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父亲一直忙于找寻,一度不想赶赴岩曲前去相救,几番纠结才动的身,按理说怎么也不可能是第一个到的。”
十夕没有出声。
卫泱像是反应过来赶紧说道:“哦,是南障的胡掌门派人来通知的父亲。”
“南障?不可能。”十夕声调有些起伏,但很笃定。
毕扬点了点头,很快领悟的十夕的意思,比起紫雁,南障距离岩曲是更近的,如果南障派了弟子前去通知紫雁,那么南障即便不是第一个到的门派,也一定比紫雁早才对。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胡掌门派的并不是南障的弟子,这个人是先来通知的我们,然后才去的南障。”
“你怎么知道不是南障的弟子?”十夕再度踱步起来,毕扬听出来他的步子有些沉,似乎在压抑什么。
“因为他的穿着不一样,我从来没见过所以印象深一些,我一度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穿着,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什么穿着。”十夕的声音不再平静。
“当朝官服。”卫泱云淡风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