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燃绷着脸,手骨的青筋暴起,阴鸷铺天盖地。
可在其中,岑树好似又发现了其他情绪。
内疚。
但她不敢妄加揣测。
程燃一眼望去就看到岑树身上的许多伤口。
右小腿贴了纱布,身上星星点点多处擦伤,膝盖下方已经呈青黑色,虽然没破皮,但上面布着密密麻麻的紫点。
岑树本就是冷白肤质,所以显得更加骇人。
程燃眉宇凝重,薄唇压成一条线,但跟岑树说话的时候还是尽量放柔了语气:“先上车。”
岑树上车才发现,司机不是别人,正是时听游戏的徐周。
虽然程燃公司的游戏很火,但他本人极其低调,从来没出过镜,也没有上过个人热搜,对外活动都由联合创始人徐周负责。
所以她能一眼认出徐周。
徐周转头颔首,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程燃的朋友,徐周。”
“你好,我叫岑树。”
程燃是怎么知道她在医院的?
难道是后来回拨了电话?
岑树忽然后悔当时冲动找程燃帮忙了。
徐周还和程燃在一起,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谈,却被她给打搅了。
“抱歉,耽误你们时间了。”岑树真诚道歉。
“别在意,我本来就是拉他过去喝酒的,没什么正事,”徐周语气轻松地说,“这下刚好,不用喝酒了,我还省了一笔回家叫代驾的费用。”
徐周说的是真话。
他真的是去接程燃的,只是刚出小区西门,看到那辆破碎的电瓶车,程燃突然变了脸。
少有的,他在程燃的身上看到了紧张的情绪。
果不其然,又是因为岑树。
于是,他又临时充当了司机,火速赶到医院,一路上他能感到程燃不耐的眼神,恐怕要是再慢一点他就要被程燃的目光凌迟了。
岑树心里一跳。
凌晨喝酒?这是要借酒消愁吗?
看岑树皱起了眉,徐周解释:“你别误会,不是那种酒局,是我们有个朋友失恋了,大半夜寻死觅活的,我们打算过去安慰几句,程燃这个人平时滴酒不沾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滴酒不沾?她今天已经发现程燃沾了四罐酒了。
而且她没误会。
不过听徐周话里的意思,倒是可能误会了她和程燃的关系。
如果现在解释会不会很突兀?但要是被误解,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岑树是有疑问必须当场说清的性格,于是说:“您不用向我解释的,我和燃哥只是普通的朋友。”
程燃把肘拐放到后备箱,刚开另一边的车门就听见岑树的话。
嗯?
两人对视。
莫名的,岑树忽然有了点古怪的心虚。
但她也没说出错啊。
徐周轻笑一声,似是调侃。
—— 任重道远啊。
程燃声线平直:“快开你的车。”
“那你们朋友怎么办?他不是心情不好吗?你们现在没去,他会不会真的想不开?”岑树当真很担心。
程燃蹙眉,抬眼盯着后视镜里徐周的眼睛。
——你又乱说了什么?
徐周:还真的是什么都说不得啊。
徐周向岑树解释:“夸张夸张啊,那朋友每个星期都要搞这么一出,就是想找个由头喝酒,你别放在心上。”
岑树:“那就好。”
怎么说呢?
徐周给人的感觉好像和媒体上展现出来的不太一样。
岑树还以为他和程燃一样都是不苟言笑、十分严谨的人,但现在好像还多了点跳脱。
“现在什么感觉?是不是很疼?”
程燃把岑树的思绪拉回。
疼是疼的,但适应之后还能忍受。
可能真正难熬的是麻药失效之后。
岑树摇摇头:“有些胀胀的,其他还好。”
程燃知道岑树很能忍,有些无奈,但也无法把伤转嫁到自己的身上。
见程燃不信,岑树主动递上病历本:“真的都是皮外伤,没有大事。”
程燃仔细翻看着那几页,眉心越来越紧。
“低血糖?”
呃……她怎么忘了这一茬。
“老毛病了,有时候就会莫名其妙犯一下。”
“以前去门诊检查过没有?”
“嗯,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今天晚上有点闷吧。对了燃哥,你是刚才又回拨了电话吗?”
“嗯。”
“为什么啊?”
她有点没想通。
他是工作结束完统一处理拒接的电话?
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契机?
“路过西门,看见你电瓶车外壳被撞碎了,附近还有手机,所以我想你可能是借别人的手机打电话。”程燃解释。
他从来不在私人时间接陌生电话。
在看到车子的一刻,呼吸像是被钳住。
他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情绪。
血是凉的。
倏然,他想起了那两通电话。
岑树在寻求帮助。
而他却拒绝了。
程燃为自己感到可笑。
“哦哦。”岑树点点头。
晚上和程燃散步回来那会儿,她有东西忘在车篮里了,特意去了车棚一趟。
只是短暂的半分钟,没想到程燃记住了她电瓶车的样子。
“对不起,之前挂你的电话。”
程燃语气极其严肃认真,不含一丝虚假。
岑树忽然意识到程燃真的是在内疚。
不是她的臆想。
岑树顿时慌了。
并不是因为程燃说了“对不起”三个字。
她一直都知道程燃是有错必认,有责必担的人,他从来不会因为面子而嘴硬。
她慌的是程燃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因为她自己的冲动,好像给别人增加了负担。
“别别别,是我抱歉才对,这么晚让你帮忙,”岑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千万别道歉,否则我下次都不敢再找你帮忙了。”
“嗯,”程燃也不在这话题上继续纠缠,“给你,你的手机。”
“谢谢!”岑树灿烂一笑,眼中流露出愿望实现的激动。
“西门那里没灯,人也少,甚至没有保安,以后晚上出门走正门,听见没有?”
“知道了。”
岑树的心已经飘到手机上了。
虽然一直在安慰自己手机不会丢的,但其实心里一直没有底。
所以她是真的很高兴。
只是这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看到了付莉莉几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内容是汪浩宇的其他造谣证据。
是田雨静发给付莉莉的。
田雨静一直有关注一个生活博主,他经常会以文字的形式发一些和女朋友的恋爱日常,因为文风有趣治愈,收获不少粉丝,她自己本人也很喜欢这对cp。
后来这个博主不小心拍到了一个自制模型。
这个模型不是别的,正是她离职时送给部门每个人的礼物。
因为每个都有巧思,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也就确认这个博主是汪浩宇。
田雨静给付莉莉的是一张模糊的背影。
因为有人质疑汪浩宇编造故事,所以他曾经发过一张背影。
别人不认识,但岑树却很熟悉,这是她高中毕业旅行时,妈妈给她拍的照片。
汪浩宇可能是从她妈妈的朋友圈盗的图。
说实话,对于汪浩宇的造谣行为,岑树甚至内心已经没有波澜了。
因为汪浩宇既然敢在现实生活中撒谎,那虚拟网络可能也不会放过。
岑树找到了他的账号。
不得不说,汪浩宇还真是“敬业”,每天都发上好几条。
她向下刷了几十条,发现汪浩宇虽然内容是虚构的,但是有些地方却套用的是她的真实私人信息。
岑树面无表情,冷静地保存了这些证据。
“我这车只能停这儿了。”徐周说。
最近小区在施工,今天轮到岑树这几排单元楼,附近都被护栏围了起来,坑坑洼洼的,不好开进去。
岑树一直沉浸在手机里,完全没注意到其他的事情,可能程燃见她入神,也没打扰。
她这才发现徐周已经开到了小区。
程燃:“你就停这里吧。”
“燃哥,徐周哥,今天谢谢你们。”
岑树今天不知道说了多少句谢谢了,可除了谢谢,她好像又想不到合适的词表达现在的心情。
“嗯。”程燃坦然接受。
他知道如果现在说些客套的推拒,岑树可能会更纠结。
徐周也很配合:“没事儿。”
程燃看向岑树:“上去吧,你要早点休息。”
岑树半推开门:“你能帮我拿下拐杖吗?”
程燃没有要去拿的意思:“我背你上去。”
“不用不用,”岑树忙摇手,“我自己上去就行,我用这个拐杖还挺顺手的。”
“三楼的感应灯坏了,你要是看不清再摔倒了,就不止这么简单了。”程燃没让步。
正戳中岑树心理,她的腿可不能再受伤了。
岑树没再坚持,第N次说了声“谢谢”。
/
岑树老实地趴在程燃的背上,一只手拎着她的折叠肘拐。
透过单薄的衬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力量感,如磐石般不可撼动。
就像程燃给人的感觉一样,板直、刚硬、原则性极强。
这是她是第一次被人背,虽说有肢体接触,但程燃一直保持礼貌的绅士手,而且很小心的没有碰到她任何伤口,不会让人有任何的不舒服。
岑树一抬眼便看到了黑夜长卷上的那轮明月。
银白的月牙泛着淡淡的金光,映照在薄云上,形成一层朦胧的光晕。
城市的夜晚大多是看不到星星的,但现在岑树能找到好几个。
亮闪闪的,如耀眼的钻石。
黑夜,小区,岑树仿佛又被勾回那个静谧的夜晚。
就如同多年前的那天,程燃再一次帮了她。
人非草木,岑树心里生出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这种情绪无关情爱,是天然生出的感激。
从高中的到现在,大家对于程燃的评价多是冷血、不近人情,岑树却始终觉得他是个很温柔的好人。
“燃哥。”岑树小声地喊他。
程燃立刻问:“怎么了?伤口疼?”
“不是,就是觉得你真是个好人。”岑树坦率地说。
可能是环境的烘托,岑树突然间就很想对程燃说这句话。
大概触景生情就是这个道理了吧。
程燃一怔,低声说:“背你一下就是好人了?你好人的标准未免太低了。”
岑树不服:“才不是,我看人的标准的可高了好吧。”
程燃没说话,岑树也猜不出他有没有认同。
但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有些泄气地说:“算了,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把谁看走眼了?”
没等岑树回答,程燃自问自答:“汪浩宇?”
倒也没有惊讶程燃会猜到,毕竟没什么能瞒过他。
“嗯。”
“所以你和他分手了吗?”
啊?
和谁?她和汪浩宇?
程燃在说什么啊?
岑树有一瞬间幻听,甚至有些耳鸣。
是她在做梦还是程燃在做梦?
然而,她脑海里忽然闪过田雨静的声音:你不是主管的女朋友吗?
“汪浩宇的谣言已经传到你这里啦?”岑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程燃停下脚步,呼吸慢了一拍,心里有了猜测,一字一句地问:“什么谣言?”
“就是他向同事造谣我是他女朋友啊,”岑树下意识接话,随后反应过来,“所以你不是听了那个谣言?那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啊?难道是看了他的账号?”
第二次。
岑树第二次在程燃的声音听到了一丝颤动。
他像是明知故问般,说:“所以这都是谣言。”
“当然啦!我怎么可能和汪浩宇谈恋爱啊!”
因为快进单元楼了,岑树说完就立马收了声,两人都默契的没再说话。
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