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树一下子就被说服了。
因为她说程燃是好人并不是在阿谀奉承,而是真心的。
第一次见程燃不是在学校,也不是在单元楼,而是在小区外面一个收废品的地方。
那天她原是帮妈妈把搬家后整合出来的杂物拎过去卖的。
正好看见他帮大爷把绑着高高纸盒的三轮车推上桥坡。
大爷连连感谢。
少年表情淡淡,并不在意:“没事,顺手而已。”
岑树过去的时候,大爷的爱人在屋子里,看见她也穿着一中的校服,夸赞说:“你们一中的学生都是好孩子啊,刚刚那个小伙子经常帮我们,还救过落水的小孩嘞。”
后来,程燃又帮助了他那个没有任何利益交集的邻居,也就是她。
所以她说他是好人完全有理有据。
岑树接受了程燃的说法,但仍旧不好意思:“可我好像从你这好人身上薅太多羊毛了。”
程燃语气轻松:“那你快养好伤吧,说不定我哪天就薅回来了。”
“你赶快薅吧,这样我也能好受点。”
“就这么不想欠我人情?”程燃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神色如常,但是语气有些古怪。
岑树坦诚:“也不是,否则我就不会给你打电话了,我就是想有来有回的,是不是有点儿任性?”
“这种想法挺好的,”程燃对上岑树疑惑的眼睛,解释,“有麻烦就寻求帮助,然后再还回去,干脆利落。”
等价交换是挺好的,这样岑树找他的时候就不会有心理负担。
“真的?”
“真的,不过真要有事也明天再说吧,今天先好好休息。”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岑树折腾大半夜,应该要好好休息的,程燃也不想再打扰她。
她身上的伤并不轻,多处擦伤不说,膝盖大面积淤青,小腿还缝了那么多针,可想而知行动会有多不便。
岑树一个人在家没人陪,他总归是放心不下的,但也没有理由留下。
程燃:“你有叫朋友过来陪你吗?”
“没有,我自己可以,我大学的时候还骨过折,比现在严重多了,我有经验。”
“你还挺骄傲。”程燃冷冷地说。
岑树听出程燃在讽刺,也不在意:“我这是实事求是。”
岑树的确没叫任何人来,但此时此刻,付莉莉的声音却出现在了门口。
“是502吧?”
岑树还以为出现了幻听,顿时惊坐:“欸?莉莉怎么来了?”
程燃:“你坐着别乱动,我来开门。”
“我们心有灵犀啊,我正想敲门,你就开了,啊……抱歉抱歉,我走错楼了。”
和白天杨析见到程燃时一样,付莉莉也是一句话没说完,声音直接变了调。
岑树很能理解付莉莉现在的心路历程,攀着沙发扶手探头:“莉莉,你怎么过来了?”
付莉莉本来都打算拔腿跑了,岑树的声音顿时宛如天籁把她拉了回来。
程燃让开一个身位。
“谢谢。”付莉莉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进了门,恨不得立刻逮住岑树问清楚。
却在看到岑树身上的伤时怔住了。
付莉莉也顾不得其他,冲到岑树面前:“阿树,你这怎么搞的?”
她又联系了晚上的上下文,气急:“靠,你别告诉我这是汪浩宇弄的?”
“什么呀!当然不是,”岑树下意识地先看了程燃一眼,“这是我晚上骑电瓶车没看清路自己摔的。”
“骑电瓶车?”付莉莉可怜道:“你这也太倒霉了吧。”
既然她有朋友来,程燃也能安心了,拉开门,对岑树说:“你好好休息,我先上去了,有事及时打电话。”
岑树挥手:“拜拜。”
付莉莉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等程燃一关上门就立刻问:“我靠,阿树,你别突然告诉我这大帅哥是你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人家是住楼上的邻居。”
付莉莉立马严肃:“不会是来找你茬的吧?”
付莉莉想起了她自己的经历,她和前楼上的邻居关系简直势同水火。
岑树解释:“不是,他是看我上楼不方便,来帮我忙的。”
付莉莉羡慕,欲哭无泪:“为什么我碰不到这样的邻居?我遇到的都是大半夜在上面蹦迪的二货。”
羡慕完,付莉莉又说:“但我还是要批评你啊,你这安全意识还是太单薄了点,得亏他真是个好心人,但凡他有点歪心思,你这还受着伤,想跑都跑不了。”
岑树心说还是她主动让程燃进来的呢。
岑树有点心虚,付莉莉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俩几乎是无话不谈,没有秘密,如果现在糊弄过去,总觉得对不起付莉莉。
“莉莉,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初恋吗?”岑树试探着问。
“记得啊,”付莉莉添油加醋地说,“刻骨铭心的被拒经历嘛。”
岑树纠正:“太夸张了啊。”
付莉莉不明白岑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问:“咋了?楼上的大帅哥长得像你初恋啊?”
“不是像,他就是。”岑树一字一句地说。
付莉莉瞪大眼睛半天不说一句话。
岑树戳戳她脸颊:“快开机。”
付莉莉开机是开机了,但先独自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表示惊讶的语气词,最后才恢复正常,问了个久别重逢的经典问题:“你还喜欢他吗?”
付莉莉本来以为岑树多少会犹豫几秒,却听她直接说:“喜欢。”
当初岑树喜欢的就是程燃情绪稳定的性格以及强大的精神内核。
而现在这两个点依旧存在,所以她被吸引一点也不奇怪。
可能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天然的好感。
“你还真是铁树开花了啊,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没见你说过喜欢,”付莉莉继续问,“那你还会追他吗?”
岑树摇摇头:“不会。”
岑树觉得自己有时候自己挺洒脱的,有时候又会想得多。
被拒了一次,她应该不会再追同一个人。
因为她害怕被误会成纠缠。
给别人带来困扰的同时,也让自己变得不体面。
而且她似乎已经没有年少时的那股冲动劲了。
可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见证了更多感情不幸的案例,最初相爱的两人却在长久相处之后变为了互相憎恨的敌人。
她最亲爱的父母也是,离婚又复婚,问题没根除,甜蜜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从前的吵架状态,纠纠缠缠的,一点也不洒脱。
岑树很怕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
岑树挽住付莉莉的胳膊:“我现在才不想这么多呢,先专注工作再说吧,其他的顺其自然。”
付莉莉附和:“对对对,咱才不纠结呢。”
“不过话说回来,莉莉,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我还不是担心汪浩宇找你的麻烦吗?”付莉莉说着就来气,“我跟你说,我现在背后都冒凉,我都觉得他有点心理变态了。”
岑树思忖着:“心理变态还不至于,我觉得他更多的是虚伪吧。”
“亏我大一刚见面的时候还真把他当好人了,哪知道他后来这么过分。”
汪浩宇这人非常喜欢用舆论压人。
付莉莉还记得当年汪浩宇道歉的方式。
大一的时候,她们专业有一门课是和汪浩宇他们班一起在大教室上的。
那段时间,汪浩宇天天缠着岑树道歉,但岑树都没接受,于是他就在教室的黑板上写“岑树,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之类的话。
那节课是早八,她和岑树去得晚了,到教室的时候,班里人来满了,看见岑树就疯狂起哄。
不明真相的同学在那里大喊“原谅她”,还有人趁乱说“在一起”。
这种场景,别说岑树当场脸黑,连她都觉得尴尬无比,讨厌至极。
付莉莉猜汪浩宇是知道自己这种做法有多讨人厌的,他用这种方式也不是求原谅的,而是在他人面前营造出岑树和他有故事的假象。
从那一刻起她见到汪浩宇就烦。
但因为汪浩宇一直都是老好人的形象,所以付莉莉以为他做事情多少还是有点底线的,却没料到他这么无耻,盗图造谣这种事情都干的出来。
“阿树,这件事你打算报警吗?”
“嗯,报警。”岑树坚定地说。
付莉莉很意外。
虽然阿树表面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风轻云淡,甚至不了解的人还会以为她很冷漠,但付莉莉作为挚友,她是知道岑树性格的,也听说过汪浩宇妈妈的事。
岑树是很敏感细腻的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于岑树来说并不只是一句话,她真的会认真践行。
所以岑树做这个决定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别担心莉莉,我都想明白了,阿姨是阿姨,汪浩宇是汪浩宇。”岑树笑着说。
付莉莉表示支持:“这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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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早岑树要早起,现在只有三个多小时的睡眠时间了。
按说是非常短暂的,但因为她麻药劲过了,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
缝合伤口是热疼热疼的,还会痒。
从这一点儿传遍全身。
偏偏你还抓不得碰不得,只能受着。
岑树闭着眼,开始强迫自己编故事。
这算是她入睡妙招吧,每次还没想一个故事开头就睡着了。
也不知是有效还是无效,她的确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但做了一个真实又荒诞的梦。
在梦里她那些不同阶段认识的人竟也彼此相识。
程燃和她成了同一届但不同班,烈日骄阳下,他正在做高考百日动员大会的演讲,桀骜自信,像是平行世界的他,没经历任何的苦难。
而汪浩宇还是和她同班,还坐在她后面,总是有事没事找她麻烦,有天课间操回来把她推下了楼梯。
在跌落的瞬间,她看见了汪浩宇眼中报复得逞的快意。
这是什么鬼?
程燃那段还挺合理美好的,汪浩宇这段她怎么这么窝囊。
要是汪浩宇敢欺负她,她肯定当天就讨要回来。
可能是被气到了,岑树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想挣扎醒过来,却像是被困住般动弹不得。
“阿树,阿树,你闹钟响了。”付莉莉半梦半醒地推了推岑树。
岑树终于恢复了意识,缓了几秒才睁开眼,觉得自己连转动眼珠子都是痛的。
这一觉睡得可真是稀烂。
“阿树,你是不是忘关闹钟了,今天是星期天。”付莉莉闭着眼,闷声说。
“我今天得去趟公司。”
唉,再累也得起了。
付莉莉脑子像是糊住了,等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顿时苏醒:“就是你那个传媒公司?”
“嗯。”
“啊?我还以为你们是不需要去公司上班的那种。”
“不是上班是上课,给我安排的声乐课。”
她不是科班出身,有很多都要学。
不过岑树对学习音乐非常感兴趣,能接触到新知识,查漏补缺是一件很令她高兴的事。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有收集癖,只不过收集的对象是知识。
每学到一个新知识,每看完一本新书,内心的图鉴好像也在一点点填满。
很充实。
付莉莉了解了,又想到岑树的伤势:“那可以请假吗?你现在应该不能多动吧。”
岑树摇摇头:“不行,这是第一次见老师,临时推迟很不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