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他的目光极其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冷厉,有对那精准一箭的震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的光芒。

    齐朗站在台下,脸上的“惊慌”尚未褪去,眼神却已彻底阴沉下来。他死死地盯着叶子凡,这女人有种天生就是与他做对的感觉。

    叶子凡松开手,弓箭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完了。她心想。

    她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的、不属于今生“叶子凡”的能力,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无遗。

    齐勒推开上前关心的侍卫,一步步朝白马走来。他踏着积雪,脚步声清晰可闻,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上。他走到马下抚了抚马儿的鬃毛,仰头看着马上的叶子凡。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惊涛骇浪。

    “爱妃,”齐勒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激战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四周,“好箭法。”

    他没有问“你为何会射箭”,也没有问“你从何处学来”,只是这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叶子凡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怀疑,没有质问,只有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浓烈的探究与……欣赏?

    她欲下马行礼,面前却出现男人的手,齐勒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对她道:“下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叶子凡将手放在了他温热而带有薄茧的掌心。他微微用力,将她从马上扶了下来,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她缓缓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妾情急之下,举止失仪,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

    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见他环视一周,目光最后在齐朗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朗声道:“今日之事,彻查!叶妃救驾有功,赏!”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就那样牵着惊魂未定却强作镇定的她,在无数道震惊、复杂、探究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回了行宫主营。

    齐勒牵着叶子凡的手,一路穿过跪伏在地的臣工与侍卫,走进了温暖如春的行宫主营。厚重的帘幕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窥探的视线,也仿佛将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险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营内炭火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的清冽气息。

    齐勒终于松开了手。叶子凡立刻后退一步,敛衽行礼,姿态恭谨,仿佛刚才那个夺弓射箭的女子只是众人的幻觉。

    “妾身御前失仪,请陛下重罚。”

    齐勒没有立刻叫她起身,他走到主位坐下,拿起内侍奉上的热茶,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沫,目光却始终落在她低垂的头顶。

    “失仪?”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是指夺弓,还是指那一箭?”

    叶子凡心头一紧,伏得更低:“皆是妾身之过。”

    “抬起头来。”齐勒命令道。

    叶子凡依言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但也没有怒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的专注。

    “告诉朕,”他缓缓开口,“那一箭,你是如何想到射向熊掌,而非头颅或心脏?”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寻常人慌乱之下,要么瞄准最致命的头颅心脏,要么干脆射不中。而她,选择了最艰难、也最有效的方式——干扰而非击杀,为齐勒创造机会。这需要极冷静的头脑和精准的判断。

    叶子凡心念电转,知道此刻任何虚言都可能引来更大的怀疑。她选择部分坦白:“回陛下,妾身幼时体弱,父亲曾说,猛兽皮糙肉厚,若非神力难以一击毙命。与其冒险求成,不如攻其必救,扰乱其势。妾身力弱,自知无法射杀黑熊,情急之下,只想起父亲此言,故而……故而冒死一试。”

    她将缘由推给了将门出身的耳濡目染,合情合理。

    齐勒凝视着她,半晌,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驱散了些许营帐内凝滞的空气。

    “镇国公,教女有方。”他放下茶盏,站起身,再次走到她面前,“起来吧。”

    “谢陛下。”叶子凡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

    “手,伸出来。”齐勒又道。

    叶子凡不明所以,迟疑地伸出双手。方才情急拉弓,她细嫩的指尖和虎口处已被弓弦勒出了明显的红痕,甚至有些破皮。

    齐勒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转身,从一旁的鎏金矮柜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盒,打开,里面是莹润的药膏。

    “过来。”他坐在榻上,示意她。

    叶子凡心跳漏了一拍,依言走近。

    齐勒用指尖蘸了些许药膏,拉过她的手,亲自为她涂抹在受伤处。他的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属于帝王的、不容拒绝的力道,但那药膏触及皮肤带来的清凉感,以及他指尖的温度,却让叶子凡浑身僵硬,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在为她上药?

    “朕赏了你那么多东西,金银玉器,古籍珍玩,你却将那紫竹洞箫束之高阁。”齐勒一边涂抹,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声音低沉,就在她头顶响起,“今日,你倒肯为朕,徒手去夺一张硬弓。”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叶子凡心湖,激起滔天巨浪。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她从未用过那把箫!他一直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陛下……”她声音微涩,不知该如何回应。承认自己警惕他?还是解释自己只是情急?

    齐勒没有追问,只是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均匀,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器物。涂完后,他并未立刻放开,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在她完好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带着灼人的温度,让叶子凡从指尖到心尖都颤栗起来。

    “那把箫,”齐勒淡淡道,“不是试探,是礼物。朕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心甘情愿地为朕吹奏。”

    他说完,不再看她,挥了挥手:“下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叶子凡浑浑噩噩地行礼拜退,直到走出主营,被寒冷的夜风一吹,才猛地清醒过来。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药膏的清凉,耳边回荡着他那句“伙伴”和“心甘情愿”。

    她看着自己被妥善处理过的双手,心中五味杂陈。

    冬狩救驾的波澜,并未如叶子凡预想的那般立刻引发滔天巨浪。齐勒以“叶妃受惊”为由,让她在行宫别院静养,并未再过多召见,也严禁外人打扰。这看似冷落的处理,实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保护,将她和外界那些探究、嫉妒乃至恶意的目光暂时隔开。

    几日後,御驾回銮。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冬狩之前的状态,齐勒依旧忙于前朝政务,鲜少踏入后宫。只是,送往芳华殿的赏赐,从新奇玩物、孤本典籍,悄然变成了更为贴心实用的东西——上好的金疮药、安神的百合香、甚至还有几匹触手生温、极为适合冬日裁衣的软缎。

    这日,太后宫中的掌事太监突然到来,传太后口谕,召叶妃前往永寿宫说话。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叶子凡心知肚明,太后是齐朗的生母,虽非陛下生母,但地位尊崇。她对自己的“专宠”(尽管她并未侍寝)恐怕早已不满。

    永寿宫内,熏香浓郁,带着一丝陈年的威仪。太后端坐上位,身着绛紫色宫装,鬓发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地打量着跪伏在地的叶子凡。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力。

    叶子凡依言抬头,目光恭顺地垂落在地毯的繁复花纹上。

    “模样倒是周正,难怪皇帝对你多有眷顾。”太后慢悠悠地说道,指尖拨弄着翡翠念珠,“听闻你前几日在围场,很是出了回风头?”

    叶子凡心头一凛,知道重点来了。“回太后娘娘,妾身当时情急失措,惊扰圣驾,幸得陛下洪福齐天,才未酿成大祸。陛下仁厚,未加责备,妾身心中惶恐,实不敢当‘出风头’三字。”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绝口不提功劳,只强调惶恐与陛下的仁德。

    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倒是个懂规矩的。皇帝年轻,后宫空虚,哀家也盼着能多几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只是,这后宫之道,在于雨露均沾,在于绵延子嗣。皇帝忙于国事,有些事,你作为妃嫔,当更为懂事,劝诫君王,而非一味承欢,可知?”

    这话已是明晃晃的警告和训诫,暗示她不要霸占着皇帝,要“懂事”地劝皇帝纳妃。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妾身谨记于心。”叶子凡伏下身,恭敬应答。心中却是一片冷然。劝齐勒纳妃?且不说她有无此影响力,即便有,她也绝不会亲手将刀子递到敌人手中。

    从永寿宫出来,叶子凡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太后的敌意毫不掩饰,这深宫之路,果然步步荆棘。

    当晚,她心情郁郁,晚膳也只略动了几筷子。或许是白日心神耗费太过,到了深夜,竟发起了低烧,头重脚轻。

    紫鹃急忙要去请太医,却被叶子凡拦住:“夜深了,不必兴师动众,熬碗姜汤来便是。”

    她不愿因这点小事引人注目,尤其刚从太后处回来,不想落人口实。

    姜汤还未熬好,忽听外间传来请安声——“陛下驾到!”

    叶子凡一惊,挣扎着想要起身,齐勒已掀帘而入。他似乎是刚处理完政务,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身上还带着冬夜的寒气。

    “不必起身。”他一眼看出她的不适,眉头微蹙,“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回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叶子凡声音有些沙哑。

    齐勒走近,十分自然地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他的手指带着室外的微凉,触及她滚烫的皮肤,激得她微微一颤。

    “发烧了。”他语气肯定,带着不容置疑,“李德全,传太医。”

    “陛下,真的不必……”叶子凡还想拒绝。

    齐勒却已坐在床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病了就要看太医,逞强无用。”他的视线扫过她因发热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那双氤氲着水汽、比平日更显脆弱的眸子,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他靠得很近,近得叶子凡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淡淡的墨香。这种距离,超越了帝妃之间应有的规矩,带着一种隐秘的亲昵。

    “今日去永寿宫,太后说什么了?”他忽然问道,声音低沉,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叶子凡心中一跳,垂下眼睫:“太后娘娘慈爱,只是关心陛下子嗣,教诲妾身要好生侍奉陛下。”

    她避重就轻,但齐勒何等敏锐,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施压。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受了委屈,却依旧强撑镇定、不肯诉苦的女子,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

    他伸出手,不是探额温,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鬓边被虚汗濡湿的一缕碎发。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意味。

    指尖划过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叶子凡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朕的事,还轮不到旁人置喙。”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严,像是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在宣告什么,“你只需记得,待在芳华殿,做好你的叶妃即可。”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颌处,微微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向他。他的目光深邃,如同暗夜下的海,翻涌着叶子凡看不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但似乎……也多了一抹温度。

    “好好养病。”他收回手,站起身,“朕改日再来看你。”

    太医此时赶到,齐勒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他来去如风,却在她病中虚弱的夜晚,留下了一抹强势而温暖的印记。

    叶子凡摸着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触感的耳垂和下颌,心跳久久无法平复。他看穿了太后的刁难,并用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给了她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手段莫测,但似乎……并非全然无情。

    而此刻,养心殿内,齐勒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前却浮现出叶子凡那双因病而显得格外湿润迷蒙的眼睛。他捻了捻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滚烫柔软的触感。

    “看来,是得加快些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太过警觉,也太过脆弱,他得把网收得更紧些,才能将她牢牢护住,也……牢牢握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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