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校服外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什么，不过一瞬对视就垂下眼。
陆林桥冷笑一声，扯了个理由就朝外走。
空荡荡的教室，又只有他们两个。
刘泽然缓缓坐起身，想想，又拉开椅子站起来。
他想要压着眼露出不耐烦的样，可早上发生的种种又让他怀揣着小心翼翼，斟酌又斟酌，不知道该拿出何种姿态才好。
两人中间隔了那么远。
我要先走上去吗？
没等他想清楚，宋晚晚已经站到了面前。
这好像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找自己。
抱着外套，站在这里，面色平淡，“你早上还好吗？”
他微微掀起眼，双手插在兜里话音冷淡，“我没事……你还好吗？”
对方像是没料到会被这么问，一时间没说话。
他垂眼又补上，“看你哭得很厉害。”
窗外晚风吹过，日落黄昏似乎要顺着风声泼洒进室内。
宋晚晚点点头，像是感到荒唐般笑了，“对，因为我很害怕。”
她把手里东西塞了过来，“早上从你校服口袋里掉出来的，我还给你。”
是平安符。
红绳已经快磨断了。
刘泽然视线还停留在精致的刺绣上，针针线线，只勾勒出那两个字。
这是当年事发后，宋晚晚给自己求的，作为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收到的，他每天都带着。
那时候很少有这样的坏天气。
沉沉风雨一路压过来，残存落日被一步步逼退，徒留下乏善的天。阴影像从地面爬起，拽紧人不松手。
因为总要和预料时间不一样的他们，因为快要亮起的灯。
疾驰而来的汽车，碾入骨髓的疼痛，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痛苦。
他像涨潮时被落在岸上的鱼，濒死般望着天。
那一叠她握着的作文纸飘飘荡荡落了一身，最近的那张离脸颊不过三厘米，标题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花。
考试里遇到同样的诗词填空，看你愣在原地字也写不出来，为你出头，被教导主任抓到办公室里一番问候。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做错什么。
可教导主任直言的一切，看着你从屡屡得奖到屡屡不及格，看着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
他满脑子都是教导主任反反复复问着的话，“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对的吗？对她来说好吗？”
他点头。
然而，老师下一句说的却是——“我觉得你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宋晚晚。”
他以为只要不喜欢，假装不喜欢就好了。
可是，是不是我们这种关系，恨才该是正常？
此时此刻，他明明想要握紧双手去牢牢抓住，却发觉自己依旧只能如那天般认命摊平。不知道能说什么才好，索性不说话。
可面对面的人指尖紧紧揪着自己，再也无法忍耐般，说得很快很急，“你以后过马路要当心点，就算看了红绿灯也要当心有没有车不长眼开过来……”
窗外晚风吹过，银色的、破烂般的窗帘被高高卷起，似乎要把他们两个都包围在内。
刘泽然沉默地看着对方，手却越握越紧，平安符上悬挂着的小小铃铛发出一阵轻颤。
眼前人泪光盈盈，有泪珠缓慢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抬起手，指腹如早晨般，想要轻轻揉去。
却在宋晚晚抬眼对视的那一瞬间顿在原地。
窗帘恰在此刻落下。
从你，盖住我。
罩住了。
刘泽然喉结微动，他狼狈地笑了，“发生这种事你来看我，我真的好开心。”
“……别说了。”
他顿了顿，“可是为什么又发生车祸，我身边站的人还是你。”
“别说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怎么会总是这样。”
宋晚晚重重推了他一把，眼眶通红，“你别说了！”
刘泽然下意识踉跄了几步，他手下意识想扶着什么，却只是把垂在身侧的窗帘越搅越乱，银灰色的布料朝后堆叠，他像是坠进一个无止境的怪圈，另一侧的光亮一点点覆盖到她身上，距离越来越远。
她完全站在光下了。
陷进黑暗的只有自己。
下一秒，宋晚晚伸出手重重拉住了自己。
她在哭。
窗帘阴影依旧落在自己周遭，她的手臂探进来了一半，处在灰蒙蒙的过去里颤抖。
从前你说指纹能看到未来，我的未来就是你的眼泪吗？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宋晚晚简直是泪如雨下，“你以为我愿意吗？可是好像就是这样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我们一在一起就倒霉，你以为我愿意看到你出车祸？你以为我愿意变成现在这样？”
“别哭。”
刘泽然下意识又想抬起手揉去她眼角的泪水。
——啪。
宋晚晚直接拍开了他的手，肌肤泛起一圈红。
她用力擦了好几下眼睛，像要把情绪收拾完整般，“你以后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
刘泽然指尖摩挲着那股痛意，缓缓收到背后，他喉结微动，“好。”
“对帮助你的人应该说谢谢才对。”
“……好。”
“还有，我想小狗了，什么时候，我去你家里把小狗接回来吧，我现在有照顾好它的能力了。”
他沉默良久，僵硬点头。
“那我先走了，你回去了别立马睡觉，我看到说，晚点休息就不会有那么多阴影了。”
刘泽然拎起书包，垂着眼，“一起走吧，我们顺路。”
身前人却久久未动。
他缓缓抬起眼，见宋晚晚看着他，她笑了，话语轻得很，“别骗我了。”
“我后来才知道，我们根本不顺路。”
“那几年里你每次送我回去，还要再骑车往回走一大圈才能到自己家，真的……现在没这个必要。别这样了……我们之间，不用你再撒谎了。”
刘泽然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视线边缘里衣角缓缓消失，那件送来的校服外套堆在桌上。
他声线嘶哑，“我们之间，可以不用再撒谎了吗？”
快走到门口的人停了脚步。
她转身，“嗯，对。”
刘泽然抬头，见宋晚晚看着他，光线从身后弥散而入，身前阴影融入教室。
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的干脆，没回头。
原来已经是不用撒谎的关系了。
他迟迟反应过来，嘴角缓缓勾起，捂着脸，呼吸徘徊在手掌与面颊之间，湿意从指端积到掌心，洇出一片湖。
却久久未动。
不用撒谎，那就是，更近一步的关系。
对吗？
-
那天过后，刘泽然联系她的次数反而多了。
宋晚晚有些困惑，觉得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吗？面对他时不时的嗯哦1，就当跟Ai在说话。
许是月考成绩很不错，李静楠很快就答应了把小狗养在家里的事，当然，她觉得更关键的原因在于这是刘泽然送的小狗。
只是他迟迟没说什么时候才空。
中午最后一节又是物理，她上的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谢柠早早已经等在后门口，甩着饭卡挥起手来，“这里！”
下课铃余韵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她们从五楼一层层走下去，远远看见有学生跑的飞快。
青春时代里好像永远有这样的日子，洗头和吃饭二选一的中午，三三两两搭伴前行，又或者躲去底楼偷偷给家长打电话。
蓝白校服就像不停流淌的潮水，推着这些零散日子走得再快一点，快到一眨眼就开始怀念。
“坐那儿？”陆林桥侧身问了句，“快点下决定，这个位置一会就要没了。”
刘泽然单手端着饭盘，垂眼，“随便。”
同样一片区域，隔着一连串桌椅的两个过道。
宋晚晚握着饭卡低头走过。
而他装作是不经意，仿佛只是要确定空余的座位般顺势看去。
“顾嘉，这边有人吗？”
“没人没人，你俩坐！”
陆林桥抬了抬眼镜问，“周扬呢？没跟你们坐一起？”
不锈钢盘被放在桌上碰出轻轻一声，一切仿佛在这一刻才恢复正常。
刘泽然回过神来，顺着旁人视线看去。
“那傻子说找不到心怡的座位，搁那儿跟老师坐一桌呢。周扬是不是受了什么特别大的刺激，他有时候说什么天灾要来了？”
“诶，不是，是说什么犯了天条！”
“对对对，就是这个。”
顾嘉环顾四周，悄悄说，“我们怀疑是不是他后妈封建迷信，把他给带偏了。”
“运动会去报个什么志愿者，说抵债。算算时间可不就再婚完这几年的事嘛。”
话说到这里，顾嘉连忙惊醒，“诶我这个嘴，我可不认识陈兆。”
刘泽然挑了挑土豆丝，筷子抵着餐盘，“说说也没事，我……”
他缓缓道，“我还要向他道谢。”
啪嗒——
是筷子摔落在地的声音。
宋晚晚正朝餐口去买酸奶，听闻下意识看了眼。
“好巧，你也去买饮料吗？”
她连忙转身，见陈兆双手各拿了一瓶酸奶，她笑道，“对啊。”
“那个，我买酸奶结果阿姨刷了两份的钱，要不要喝一瓶？我一个人喝不掉。”
说罢，那瓶酸奶就到了自己眼下。
午后阳光，浑身都是毛绒绒的太阳。
宋晚晚伸手接过，只觉得瓶身也被围了一圈羽绒，手心微痒。
这样的触感沿着五脏六腑漫延，她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就谢谢啦。下次我请你喝果汁。”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江珉眼睛都快看直了，等人回来后立马道，“这就是你今天去救人的原因？”
陈兆笑了，“对，如果是她，她肯定会救。”
而且……刘泽然要是真的出事了，她不会开心的。
江珉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宋晚晚，感慨道，“好漂亮啊，感觉人也好善良，难怪你那么喜欢。”
陈兆忍不住又笑了，这次是很真心的。
“感觉成绩很好吧？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陈兆很认真地点头，“嗯，她成绩很好的，高一高二都在重点班，以前写作文很厉害，现在数学成绩特别好。”
“之前参加演讲的也是她吗？”
“嗯，讲的特别好，一路选到市里比赛，拿了一等奖呢。”
姜泽忍无可忍，“你看看你，真的，我都不想说。”
江珉叹气，“她听起来真的好优秀一个人啊！”
“嗯。”
陈兆撕开吸管外的塑料袋，缓缓插进酸奶里，发出啵的一声，“她真的很厉害，很优秀，特别特别有魅力，特别特别让人喜欢。”
阳光滑过双眼，一切都温暖地流淌起来。
他笑着，很认真，很珍重道，“虽然没有替她这么觉得的资格，但还是想说，她如果听见了肯定会很开心的。”